走着走着，蓦然回首，昏黄路灯下，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黄明亮？”小不点脱口而出。
之前在地下城医院遇到黄明亮，他说自己在工地打散工，而工地工人为主的钢钎帮，地盘就在 E1 区。小不点当时就猜他是不是住在 E1 区，没想到真在这里碰见了。
黄明亮回过头来，看见小不点愣了愣，疑惑道：
“你是？”
小不点这才想起来，自己戴着面具，对方看不清自己是谁。一边走向黄明亮，小不点一边摘下面具，揣入怀里。
“哦！”黄明亮认出小不点，“你是《光辉日报》的汉森记者。”
上次见面，小不点担心对方小瞧实习记者，借用了汉森的名片。现在再次相见，黄明亮依旧认为他是汉森。
“你好，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你是住在这附近吗？”小不点自然地打量对方。
破布鞋、深蓝工装裤、打满补丁的t恤……黄明亮依旧是那副打扮，只是手里多了个塑料袋，形象更加落魄。
t恤与工装裤沾满灰尘，出汗又风干的盐迹显出一块块白印。棕发因油腻板结成一块，汗液与灰尘糊在粗糙脸庞上，涂抹成脏兮兮的污迹。
“不是，俺来看俺孩子。”黄明亮回答。
“你小孩现在怎么样了？”
“俺也不清楚，快一周没过来了。”
“你小孩没跟你住在一起？”
“俺孩子得病了，需要人照顾。俺白天要打工挣钱，哪有时间精力照顾他，只能拜托别人照顾。”黄明亮往前走去，朝小不点招招手，“边走边说吧，俺带你去看看。”
“拜托别人照顾？你媳妇呢？”
“嘿，跟别的男人跑了。孩子治病把钱花光了，再这样下去，只会吃更多苦头。那婆娘受不住，跟俺离了婚，找了别的男人。”
这么悲惨的事，黄明亮却说得很平淡。
“这猫……”黄明亮将目光投向小不点怀里的黑猫。
“朋友的猫，托我帮忙照顾一阵子。”小不点随口编了个理由。
“汉森记者原来认识河对岸的大人物！”黄明亮误解了小不点的意思，“太好了！有汉森记者为俺们伸冤，俺孩子有救了！”
小不点摆出礼貌的笑容，没有费口舌解释。
跟着黄明亮，小不点七拐八拐，来到一间古书店。
店门口挂着块破木板，上书五个字——海恩古书店。
掀开门帘进店，入眼是一个埋头看书的脑袋，黑色短发从鬓边垂下。听到脚步声，那脑袋抬起来，是个气质娴静的中年妇人。
吃不饱的年代，化妆打扮都是奢侈事。
与大部分聚居区女性一样，妇人脸上没有丝毫脂粉，但细长而弯的眉毛，水汪汪的眼睛，配上自然不修饰的淡红嘴唇，犹如水墨画里的古代美人。
“亮哥来啦～”妇人朝黄明亮微笑打招呼。
“来看看孩子。”提起孩子，黄明亮不自觉露出憨笑。
“小文在里面玩耍，快进去看看吧。他每天都问爸爸什么时候来，可想你了。”妇人指向身后的门帘。
趁两人寒暄，小不点打量书店。
书架都由参差不齐的木头拼成，看起来是从旧家具拆下来的部件。
书店装修很朴素，看起来并不漂亮，不是那种随便按快门都能拍下美照的网红风格，用时髦话说，就是叙利亚战损风格。
不过，店里打扫得很干净，墙角没有蜘蛛网，古书全部分门别类摆放，书架上还贴了标签指引，方便顾客找书，能看出店主在用心经营。
“这位是……”妇人走出柜台，看向小不点。
“哦，忘了介绍。”黄明亮拍拍脑袋，“这位是《光辉日报》的汉森记者，认识河对岸的大人物，可厉害了！”
这误会可大了～
小不点没想到黄明亮会这么介绍自己，又不能反驳他，只能微笑打招呼：“你好，这位美女怎么称呼？”
“好久没听见别人叫我‘美女’了，不愧是记者，真会说话。”妇人捂嘴轻笑，“我叫赵海恩，是这家书店的店主。我孩子也是打疫苗后发病，在城里医院治了一个多月，同样找不到病因。”
“你小孩叫什么名字？也在名单上吗？”小不点又问。
“海恩她孩子叫赵贞恩，就是名单第一个。”黄明亮抢先说道，“俺孩子住院的时候，海恩她孩子就在同一间病房，聊几句就认识了。”
赵海恩点点头，接着说道：
“我家贞恩今年两岁，原本挺活泼的，五个月前打完疫苗，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不哭不闹，不说话，也不跟其他小朋友玩，整天两眼无神地发呆，像个植物人一样。
“贞恩原本已经会走路，打疫苗后也突然不会了。
“刚开始，我没往深处想，以为自己没照顾好，让贞恩性格出问题了。后来在医院认识了亮哥，认识了其他孩子的家长，聊着聊着，才发现大家孩子发病前都打过疫苗。”
小不点追问：“打的是哪家药厂的疫苗？”
赵海恩摇头道：
“疫苗是医院采购的，具体信息只有医院内部知道。
“我们这些家长带孩子去医院打疫苗，只知道疫苗种类，譬如卡介苗或乙肝疫苗，但不知道生产疫苗的厂家。
“我们现在发现疫苗有问题，也只能追究医院的责任。”
“海恩你不用担心，汉森记者就是听说了孩子们的事，专门过来调查，要写报道为俺们伸冤。”黄明亮向小不点招手，“来，汉森记者，俺带你去后面看看孩子们。”
“真的吗？那太好了！”赵海恩喜笑颜开，犹如鲜花盛放。
绕过柜台，撩开门帘，小不点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门帘后是个日式房间，四分之三的空间都是榻榻米。十多个孩子在榻榻米上或睡觉，或玩耍，或看着图画书。
小不点粗略点算，足足有十五个孩子，扭头问黄明亮：“不是只有十一个小孩吗？怎么跟你给我的名单不一样？”
赵海恩温柔而有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两天又有更多受害孩子送过来了。”
靠近门口处，一名看起来大概十岁的女娃坐在榻榻米边缘，安静地看着图画书。小不点注意到，她翻书的动作有点怪异，手脚会不自觉抽动。
黄明亮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脱掉鞋子走上榻榻米，凑到一名白胖男娃身旁。
白胖男娃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黄明亮靠近。男娃拿着旧家具拆下来的木头当积木，专心致志在建造城堡。
黄明亮没有打扰他，盘腿坐在旁边，无声地陪伴。
突然，白胖男娃浑身抽搐一下，即将完工的城堡轰然倒塌。
白胖男娃晕倒在榻榻米上，手脚痉挛，脸色犹如灰白的墙壁，面部肌肉颤动，嘴角一抽一抽地，往外吐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