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梦玲的目光，定格在咖啡店的通风口。
地底下与地面不同，这里没有大气环流，没有空气对流，没有风。在室外，呼吸还算顺畅，可到了室内，就会感觉很闷，透不过气来。
为了防止在室内闷死，无论地下城还是聚居区，每一栋建筑都必备通风系统。
彭梦玲飞到通风口，凭借小巧的身形，钻过格栅，进入通风管道。管道里漆黑一片，仿佛某只怪物的肠道。借着通风口照进来的亮光，彭梦玲才能勉强视物。
通风机“嗡嗡嗡”工作着，将外面的空气抽入管道，输送到店内。幽深的管道里，填满了“呜呜呜”的风声。那呜咽的腔调，如同高速奔驰的地铁内呼啸而过的风。
往前走了一段，管道底部出现微弱的亮光。
靠近往下瞅，原来是另一个通风口，下面是吧台，咖啡师正用机器冲泡香浓的咖啡。
在这里，管道出现分岔，除了直走，右手侧也有管道。
回想玻璃窗外看见的咖啡店结构，彭梦玲选择走右侧。一段路之后，再次出现通风口，往下望去，一桌客人正在聊天。
往前继续走，第三个通风口下面是店内靠墙的角落。这里是个t字路口，往左往右都有管道可以走。
彭梦玲选了右侧。
终于，走过一段凹字型路线后，彭梦玲在第四个通风口看见了恩尼斯等四个人的头顶，他们围坐在一张方桌旁。
侍应端上刚冲泡好的咖啡，一人一杯。
唐记者看着侍应躬身退走，开口说道：“李清泉在地面探索部干了那么久？老彭你对他了解多少？”
李清泉？
这名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幸亏下面这桌人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管道里虽然有风声，彭梦玲依旧能勉强听清他们聊天说话的内容。
“你想了解什么？”老彭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反问唐记者。
“各个方面都可以聊聊，工作，生活，感情，方方面面都可以。”唐记者补充，“你跟他当了那么久同事，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唔……他是个很有雄心壮志的人，碰到困难也不会退缩，会迎难而上。”老彭回答。
恩尼斯一直旁听，手里拿着纸笔记录。
“很高的评价。”唐记者打蛇随棍上，“这都是好印象，说说没那么好的。”
“没那么好的……”老彭迟疑一会，才含糊说道，“粪坑石头吧～他的脾性很像粪坑石头，又臭又硬，他决定的事情，碰到困难也不会退缩，但别人无论怎么劝他也不会听。”
“有具体的例子吗？他做什么事不听劝？”
“这个不方便说，老唐你知道的，地面探索部有保密要求，我与李清泉基本都是工作上的接触，很多事情不能透露。”老彭的嘴很严，采访卡住了。
氛围一下子沉寂了，四个人端起杯子默默喝咖啡。
“李清泉在地面探索部的时候，有贪污受贿吗？”一直旁听的杰克率先打破沉默，“去地面探索的人，时不时就能找到稀缺资源，或者暗历前的先进技术，带回来偷偷倒卖，分分钟发大财。李清泉干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没干过这类事吧？”
“地面探索还有这种好处？听起来是个肥差啊。”彭梦玲心里琢磨，“他说的这些信息，从来没听杨韬和超峰弟弟提起过，看来这两人昨天出去跑了一天，掌握了不少信息。”
老彭笑而不答，看向唐记者，笑眯眯地问道：“新人？”
“祸从口出，别乱说话！”唐记者瞪了杰克一眼，“刚来两天的实习记者，主编叫我带，我也不能拒绝，只能带在身边。”
杰克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角，眼底闪过不屑。
老彭点点头，不搭话，轻轻吹着咖啡冒出的蒸气。
“李清泉在地面探索部干了那么多年，现在被调去炼金局，你怎么看？”唐记者换了个方向，继续采访。
偷听到这里，彭梦玲终于记起来李清泉是谁。
昨天在地下城到处溜达，她曾与邓凯溜到炼金局门口，听记者们提起过这个名字。李清泉就是炼金局新上任的局长。
“就是空降嘛。”老彭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不提拔炼金局内部的人，专门从其它地方调个外人当局长，说白了，就是上面信不过炼金局内部的人。”
“这是你猜的，还是听到什么消息？”唐记者追问。
老彭没有正面回答，以问代答：
“炼金局一年审批多少药品？
“郑白莲当了十年局长，违规审批上市的药品只有曝光出来的那么点吗？
“炼金局里的重要职位，可不仅仅是‘局长’这个位子。局长握着审批权，最终拍板由他说了算，可其它环节呢？审查药品的人呢？初筛的人呢？
“再往下延伸，审批上市了，也得有人买啊。谁给病人开的药？谁在药店里给患者推销？那么多有问题的药，吃出毛病了，没人举报？不可能吧？举报了为什么没处理？为什么还在市面上流通售卖？
“药品，是比食物和房子更刚需的东西。
“不吃一两顿饭不会死，饿急了还可以去抢；买不起房可以租，租不起房可以睡大街；可药品不一样，得病了不治不吃药是会死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对病人来说，卖房子也得治病！
“这么刚需的东西，你们说，里面的利益得有多大啊？
“很多事我不适合说，也不能说，你们就自己看着。上面把李清泉调去管炼金局，肯定不是要和和气气，维持现状，接下来李清泉肯定有大动作。”
恩尼斯一边听，钢笔在纸页上“沙沙沙”快速书写。
老彭说完，不等唐记者继续提问，喝光杯里咖啡，站起来，扣上西装外套的纽扣。
“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老彭向店门口走去，“老唐，谢谢你的咖啡。”
待老彭推门离店，唐记者扭头瞪着杰克，指着鼻子开骂：“这种场合没你说话的份！再有下一次，直接给老子滚蛋！”
杰克握紧拳头，随时要爆发。
恩尼斯伸手过来，搭在他小臂上，微微摇头。
唐记者冷哼一声，离开座位，上厕所去了。
杰克眼神歹毒，盯着唐记者的背影，在脖子处做了个砍头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