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杨韬和小不点就起了床,把面包车开到聚居区门口揽客。
电费太贵,如果想要开车上下班,他们必须找其他人分担车费,就像其他黑车司机那样。
昨夜一战,杨韬扬名立万。
这里的居民,很多都认出了杨韬,眼神里藏着畏惧,绕开面包车,去坐其它黑车。杨韬和小不点吆喝了十多分钟,愣是一个乘客都没拉到。
“走吧,看样子,今天是拉不到客了。”小不点坐上副驾驶,“还不如早点去报社,不然迟到了,又要挨批。”
杨韬正打算上车,一扭头,瞅见彭梦玲站在车顶,眼巴巴地看着不远处卖早点的一家三口。
袅袅升起的蒸气中,爸爸摊煎饼,妈妈吆喝和招待客人,女儿收钱。生活纵然艰辛,一家三口依然满脸笑容。
杨韬伸手抓住彭梦玲,用掌心摩擦着鸟头,柔声道:“你还有我们。”
说完,把彭梦玲塞入外套口袋,杨韬坐上驾驶座,启动,出发。
一路顺畅,进入地下城,来到报社大楼。
在大楼入口,一名脖子上挂着块破木板的女人堵在门前,高声叫喊着——
“无良媒体!
“歪曲报道!
“污人清白!
“还我公道!”
女人脖子上的破木板,用红漆写着同样的口号。未干的红漆滴流下来,犹如淋漓的鲜血,触目惊心。
“什么情况?”杨韬放慢车速,驶向大楼侧面的停车场入口。
“等会问问汉森就知道了。”小不点向大门处努了努嘴。
顺着努嘴的方向,杨韬望过去,正好看见手提文件包的汉森绕开叫喊的女人,走进报社大楼。与他擦肩而过的,是两名从大楼里跑出来的保安,生拉硬拽地带走女人。
停好车,杨韬和小不点坐电梯来到记者部办公室。
“哟~今儿这么早。”汉森看见杨韬两人,一脸惊讶。
“森哥,早上好。”小不点微笑着打招呼。
“森哥好。”杨韬也跟着卖乖。
今天来得早,除了他们仨,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
“刚刚楼下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小不点走到自己座位,放下背包,拉开拉链。
“你们也看见了?”汉森轻笑一声,“疯女人一个,不用管她。”
越是遮掩,反而越令人感兴趣。
“可是她这样搞,很影响报社形象啊。”杨韬装出一副为报社着想的姿态,“要是那女人再胡闹,干脆报警,或者找律师告她,还咱们报社一个清誉。”
“唉——”汉森瞧瞧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才放轻声音,“我悄悄告诉你们俩,你们别到处跟其他人说啊。”
还真有内幕啊!
杨韬和小不点对视一眼,凑了过去。
在汉森看不见的角落,一只黑猫从小不点背包里钻了出来。
汉森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低声道:
“十年前有桩案子,被女儿报警举报,判了十五年。坐牢第二年,老爸在监狱里咳血,抢救无效死了,被鉴定死于肺痨。
“结案后,为了保护受害女孩,警方帮她换了新身份,搬到其它地方住。
“这桩案子有很多蹊跷,姑父家里人这些年一直上诉,还到处找媒体哭诉。社长看上了这案子,拍板要报道,还要寻找那个改名换姓的女孩。”
“社长为什么要蹚这浑水呢?”小不点一边问,一边假装不经意地挪动身体,挡住汉森的视线。
趁此机会,邓凯附身的黑猫沿着墙角,静悄悄溜进了主编的独立办公室。
“社长是空降的,不是做记者出身。报社里很多人心里不服他,社长自己也知道。”汉森把声音压得更低,“有了钱,有了地位,社长就想求个名。为了证明自己,社长打算拿一回金钢笔奖。”
“金钢笔奖?”杨韬第一次听说这个奖。
“你们俩新闻系学生,不会不知道这个奖吧?”汉森审视杨韬和小不点,眼神古怪。
“知道,记者界的最高荣誉嘛~”小不点神情淡定,回答道。
“每一届金钢笔奖,都会颁给当年写出最佳报道的记者。社长想拿奖,就打算弄个大新闻,结果弄出个大麻烦。”
“什么意思?”小不点追问。
“十年前,警方带受害女孩去医院做过身体检查,证明她有过那个。”汉森双手鼓掌,一脸你们懂的表情,“后来法院就是依据这一点,但是这个证据呢,不是那么硬。姑父家里人抓住这一点上诉,社长也抓住这一点做新闻。”
“听森哥你这么说,证据确实不那么站得住脚。有过那个,不代表是跟老爸或姑父,也可能是跟其他人。”
汉森摸摸小胡子,皮笑肉不笑:
“嘿嘿,当时社长也这么以为,整个报社都这么以为。社长还动用关系,拿到了女孩的身份信息,连姓名带照片印到报纸上,号召民众一起寻找那女孩。
“结果没想到,女孩老爸当年犯案时拍了录像!只不过女孩不想让别人看到录像,就偷偷拿走藏起来。她老爸不说,她姑父不说,女孩自己也不说,其他人包括警察全都不知道录像的存在。
“后来判了刑,女孩以为案子尘埃落定,就更觉得没必要拿录像出来。”
小不点隐隐猜到了后续,接下去说道:“结果报社旧案重提,女孩被逼得没办法,才把录像拿出来?”
“就是这样,不过这事还没完……”汉森苦笑,“案子过去十年,女孩已经过上新生活,甚至谈了个男朋友,都谈婚论嫁了。结果旧案重提,女孩身份被曝光,把婚事搅黄了。”
小不点接下去说道:“所以女孩就跟报社杠上了,挂个牌子来喊冤?”
汉森点点头,继续说道:
“报社当时刊登女孩的个人信息,不仅违法,还违反了新闻伦理。
“录像没公布之前,报社还可以嘴硬说是为了追寻真相,不得已为之;录像一公布,借口就没了,报社彻底被坐实违反新闻伦理。
“这事是报社理亏,女孩上门来闹,报社也不能对她做什么,只能叫保安拉走她。”
杨韬听得紧皱眉头,问道:“道个歉不就好了?”
“你刚入行,不了解媒体这个行当。”汉森摇头苦笑,循循善诱地教导,“你们觉得,什么是新闻?”
“新闻是让民众理解社会上发生的事情的手段,是满足人们对这世界的好奇心的事物,而更重要是,新闻是让我们平稳无忧生活的武器。记者揭发政客丑闻,不是为了让民众多一个茶余饭后的话题,而是让人们知道他们的权利正被侵害,他们的共同财富被某些自私黑心的家伙挪用;报道凶案的嫌犯,是为了让民众警惕和防范,彰显公义天理。”小不点背出教材上对新闻的定义,一字不漏。[附注1]
“哈哈哈……”汉森捂着肚子大笑,“果然是刚从象牙塔出来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