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如灯灭。”
亲临自己的葬礼,彭梦玲骤然想起这句话。这句话,是小时候参加外婆葬礼,她问妈妈什么是死亡,妈妈给她的回答。
闷热的周末,天空骤变阴沉。
殡仪馆外,粉丝送来的花圈堆成白色海洋。前来吊唁的粉丝,追热点的媒体记者,以及围观群众,塞满了殡仪馆所在的整条街道。
黑色轿车载着身穿黑衣服的奔丧者陆续到来,送彭梦玲人生之旅最后一程,有的人双眼通红,有的人墨镜遮脸。
记者们长枪短炮堵在门口,每名前来的奔丧者都要经受闪光灯的洗礼。
扳机占据附近高楼的天台,架着狙击枪,监视殡仪馆周边。邓凯租了辆五菱宏光面包车,充当接应的司机,同时在车上架设了移动网络,由小不点关注殡仪馆各处监控画面。
至于魔术师,他无处不在,潜藏在每一块镜面的背后。
华乐唱片公司的车开到殡仪馆门前,经纪人刘玲带着一众偶像艺人下车,方丞丞就在其中。
杨韬从另一辆车下来,穿着西装,戴着墨镜,以保镖的身份,护卫方丞丞,一步步登上台阶,挤开记者的围堵,进入殡仪馆。
彭梦玲藏在杨韬黑西装的口袋里,看着身边出现的一张张熟悉面孔,心里百感交集。舅舅、舅母、伯父、叔父、姑母、表姐、侄子……全部到场,见自己最后一面。
杨韬亦步亦趋,跟随华乐公司的人步入灵堂。
灵堂中央,摆放着一台水晶棺,晶莹剔透,美轮美奂。彭梦玲的身体躺在水晶棺内,双眼紧闭,神态安详,仿佛沉睡于梦乡之中。
门口远端的墙上,挂着彭梦玲的巨幅黑白照,两侧是笔力苍劲的挽联——
花落胭脂春去早,蝶化竟成辞世梦。
彭梦玲爸爸扶着妈妈,站在灵堂一角,一身素白,神态哀伤,接受奔丧者的吊唁。
刘玲、方丞丞等华乐公司的人,来到灵堂中央,分立水晶棺两侧。杨韬落在众人最后,面容平静,看不出表情。
主持人朗声唱道——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众人依言向彭梦玲的黑白照鞠躬致意。
“家属谢礼。”主持人再次唱道。
彭梦玲爸妈微微弯腰,向他们鞠躬谢礼。
刘玲上前两步,来到两人身前,轻轻握一下彭梦玲妈妈的手,柔声道:“两位节哀顺变。梦玲她是个好女孩,勤奋,有天分,还有爱心。这么年轻就走了,真是天妒英才。”
彭梦玲爸爸客气道:“谢谢,有心了。”
慰问完家属,华乐公司众人退出灵堂,在走廊静静等候。
整条走廊挤满了前来吊唁彭梦玲的亲朋戚友,或者工作同事。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却近乎鸦雀无声,沉默,压抑,死寂。
未必所有人都怀念彭梦玲,都沉浸在哀思之中,有的人甚至只是来走过场。但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大家都选择闭嘴沉默,免得在这种庄重场合说错话,被人发上网狠批。
亲友陆续到场吊唁,时间一分一秒流走。
终于,时辰到,主持人宣布追悼会正式开始。
挤在走廊的人回到灵堂,一排排,一列列,面容肃穆。
主持人站到黑白照下,手持麦克风,一脸悲痛地致辞——
“各位亲友、各位同事、各位来宾:
“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在这里悼念彭梦玲小姐的逝世……”
彭梦玲望着主持人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心里思绪翻涌,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参加自己的葬礼,实在奇妙的体验。
致辞完毕,主持人退下,一名头发斑白的老人来到黑白照下。
“严老师怎么也来了?”彭梦玲心里感慨。
严老师是她的小学音乐老师,也是她的音乐启蒙导师。出生在普通职工家庭的她,之所以走上唱跳偶像这条路,除了自己对音乐的热爱,还有严老师的鼓励和支持。
一袭黑裙飘来,一位妙龄少女提着小提琴来到严老师身旁。
灵堂沉寂,落针可闻。
琴弓拉动,小提琴奏起乐章,悠扬飘散,如泣似诉。彭梦玲刚听两个音符,就认出这是自己在家经常单曲循环的《月半小夜曲》。
严老师举起麦克风,轻柔地唱起来——
“……
“为何只剩一弯月
“留在我的天空
“这晚以后音讯隔绝
“人如天上的明月
“是不可拥有
“情如曲过只遗留
“无可挽救再分别
“为何只是失望
“填密我的空虚
“这晚夜没有吻别
“仍在说永久
“想不到是借口
“从未意会要分手
“……”[附注 1]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
这首《月半小夜曲》原本讲述的故事,是夜深人静,歌者面对孤悬夜空的明月,思念曾经相爱的恋人。如今用来借喻父母思念逝去的女儿,虽不是百分百贴切,但歌词旋律透露出来的悲伤和凄怆,仍旧令人潸然泪下。
灵堂内的奔丧者,不少已经泪流满面。
工作人员进来,给每个人派一朵百合花。众人环绕水晶棺转圈,将手中百合花放入棺木内,给沉睡的彭梦玲盖上一床白色被褥。
众人送完花后,水晶棺将会合上盖子,打上钉子,封棺,送入焚化炉火化。
杨韬手持百合花,跟在方丞丞身后,亦步亦趋,排队走进环绕水晶棺的队伍。看着前面的方丞丞放入百合花,杨韬扭头凝视睡在棺木内的彭梦玲,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人轻推杨韬后背,无言地催促。
杨韬跨上一步,走到棺木旁,双腿紧贴水晶棺外壁。
整条队伍停下脚步,灵堂内所有人都望向杨韬,一脸不解的表情。
杨韬探手伸进棺木内,放下百合花,然后抄住彭梦玲后颈,扶起她上半身。
“你干什么?”彭梦玲爸爸瞪着杨韬。
“她睡着了,我叫醒她。”杨韬轻声回答,却响彻整座灵堂。
藏在口袋里的彭梦玲,看着杨韬与自己脸蛋越靠越近,呼息甚至拂动纤长的眼睫毛,最后,四片嘴唇触碰在一起。
“这与计划的不一样……”
彭梦玲愣住了,还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就感到天旋地转,失去意识。
灵堂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干什么!”彭梦玲爸爸冲上来,揪住杨韬衣领,把他揪起来,一巴掌呼在脸上。
杨韬没有还手,右手继续扶着彭梦玲,左手举起来挡住后续的掌掴。
主持人上前两步,想要劝阻,然而刚张嘴,就整个人愣住。
“咳咳咳!咳咳咳……”
被法医宣判死亡的彭梦玲,突然咳嗽出声,双眼睁开,醒了过来。她看起来就像溺水者被救醒,大口喘着气,茫然地扫视四周。
灵堂仿佛投下一颗无形的原子弹,一切都静止了。
主持人说不出话了。
彭梦玲爸爸停手了。
所有人都僵住了。
杨韬挣脱彭梦玲爸爸的纠缠,双手抱起彭梦玲,撞开发愣的人群,冲出灵堂,穿过走廊,往殡仪馆门口跑去。
“你干什么?”彭梦玲爸爸跟在杨韬身后追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里不安全,我来保护她。”
杨韬冲出殡仪馆,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台阶,抱着彭梦玲从发愣的记者身旁跑过。
邓凯驾驶面包车及时赶到,停在殡仪馆路边,推开车门。
“拦住他!”彭梦玲爸爸声嘶力竭地大喊。
围观的记者这才反应过来,然而杨韬已经抱着彭梦玲钻入车内,拉上车门。
邓凯踩下油门,面包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