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霄市已经是三天后。
杨韬与小不点在周围搜查一遍,确认没有敌人埋伏,才按响莎莉波娃家的门铃。
“竟然没有敌人埋伏,很奇怪。”小不点皱着眉头,心里始终感觉不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杨韬倒是一脸淡定。
大门打开,露出黎嘉欣清瘦的身影。
相比前些日子,她的身形清减了许多,脸蛋上、眼睛里都是憔悴与疲惫,看得出来,这段日子她是心力交瘁。
“邓凯那个臭男人呢?死哪去了?这几天发消息又不回我!”黎嘉欣咬牙切齿。
小不点不知道怎么跟她说邓凯去世的噩耗,看向杨韬。
“他死了。”杨韬回答。
“什么?”黎嘉欣愣了一下,“老板你别开玩笑,赶紧叫他出来,我不生他气了。”
杨韬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泪珠如断线珍珠,不断涌出眼眶,滑过脸蛋,坠落地面,摔得粉碎。
“回来的途中,塔尖人派扑翼机拦截我们乘坐的浮空艇,只有我们俩侥幸逃过一劫。”小不点向黎嘉欣解释,声音越说越小。
杨韬绕过黎嘉欣,走进小别墅,向莎莉波娃的卧室走去。
小不点跟在他身后,进屋后,忍不住回过头安慰了一句:“节哀顺变。”
卧室里,面无血色的莎莉波娃躺在床上,拥被而眠。听到脚步声,睫毛微微颤动,她睁开眼睛,看见杨韬走进来,挤出笑容。
“回来啦?”
“嗯,回来了。”杨韬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掀起被子一角。
被子下,莎莉波娃的左手腕缠着厚厚的绷带,还是止不住发臭发烂的气味散发出来。
杨韬拿起缠满绷带的左手。
莎莉波娃缩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任由杨韬一圈一圈解开绷带。
伤痕斑驳的左手腕处,伤口已经发炎、溃烂、化脓,散发的气味恶臭难闻。
“那名行脚医生呢?”小不点出现在卧室门口。
“早就走了。”黎嘉欣在他身后回答,“这里封锁了三年,稍微有钱的塔腰人早就逃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没能力离开的穷鬼。那行脚医生发现在这里捞不到油水,就启程去下一座城市了。”
一时间,卧室内寂静无声,四个人都沉默了。
杨韬在床头柜取来一捆新的绷带,一圈一圈重新包扎左手腕,仔细,轻柔,小心翼翼。
“抗生素呢?带回来了吗?”黎嘉欣问。
“唉……回来的路上被扑翼机袭击,带回来的抗生素都被炸没了。”小不点叹息道,“去附近的城市吧,我们有车,载她去看医生。”
他口中的车,自然是回来的路上偷的。
杨韬包扎完,掀走被子,双手兜到莎莉波娃身体下,以公主抱的姿势抱起她。
“离开前,我想去云霄山一趟。”莎莉波娃说道,声音虚弱。
“山上风大,你现在这种情况,不适合……”
小不点还没说完,杨韬已经抱着莎莉波娃走出卧室,向小别墅外走去。
黎嘉欣急忙从衣柜里找出一张毯子,盖在莎莉波娃身上。
相比上一次的人山人海,如今的云霄山堪称鬼域,荒无人烟。
公路两侧出现荒芜的农田,白雪遍野,无人耕种,甚至连稻草人都被乌鸦啄得不成人形,杂草在寒风中摇曳,天上飘着数朵乌云。
没一会,浮空车来到云霄山下。
当年画在路面充当终点线的白线,已经不见痕迹,可能被风雨洗刷掉,也可能只是冰雪盖住路面看不见。
往昔喧闹的山脚停车场,如今只剩寒风的呼啸声。
三四台被人遗弃的车辆,停靠在停车场角落,大雪覆盖,只看得见模糊的轮廓。
山路盘旋而上,浮空车驶向山顶。
驶至半山腰,那处多年前被撞毁的护栏竟然仍未修补。阔大的缺口,连当初那道黄黑色警戒线都没了,稍不小心就会冲出悬崖。
“停车。”莎莉波娃突然说道。
另外三人都莫名其妙,坐在驾驶座的杨韬依言靠边停下浮空车。
“扶我出去,我想看看风景。”莎莉波娃对杨韬说道。
“这里风雪太大了,还是待在车里……”
小不点还没说完,杨韬已经打开车门,扶着莎莉波娃走出浮空车后座,向护栏缺口挪去。
小不点叹息一声,与黎嘉欣下了车,跟在身后,来到悬崖边。
莎莉波娃望着山下远处的云霄市,目之所及,都是残垣断壁。
她轻声说道:“你们知道吗?三年前,大家之所以反抗塔尖人,是源于一场发生在云霄山的滑板速降比赛。”
小不点一脸茫然,只有黎嘉欣点了点头。
杨韬则是一脸淡然,看不出表情。
莎莉波娃继续喃喃道:
“那天晚上,当他冲出悬崖的那一刻,整座云霄山都一片死寂。他用血告诉所有人,我们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是多么无谓,多么无意义。
“我们殚精竭虑、废寝忘食所追逐的东西,不过是塔尖人茶余饭后的消遣。
“他用自己的生命,唤醒了我们。我们存在于天地之间,生而为人的价值与意义,不是吃饱喝足吸两口啡乐,不是卑躬屈膝服侍富豪权贵,不应该由那些垄断了土地与各种生存资源的塔尖人来告诉我们。
“我们应该挣脱塔尖人施加的枷锁,自己去寻找。
“可惜,我们醒悟得太晚,已经失去与塔尖人抗衡的力量。
“整座云霄市,落得如今的下场。”
皑皑白雪从天而降,落在头上、身上、肩膀上。
只是站了这么会,四个人已经变成雪人。
小不点看杨韬与黎嘉欣不吭声,只能自己出言安慰:“醒过来,起码比一辈子沉溺在梦里,好多了。”
莎莉波娃挤出一丝笑容,感叹道:
“人啊,真是矛盾,真是看不懂。
“以前我每晚都与不同的人在一起,总有人问我为什么做这行?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关心这,关心那,仿佛要跟我情定三生,厮守一辈子。
“如今我每晚都与同一个人在一起,还是会被他质问我为什么做这行?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嫌弃这,嫌弃那,当初那些一生一世的誓言全都抛到脑后。
“我有个姐妹,本职之外,会拍片卖给付费网站。网友都尊称她为‘老师’。
“如今我的过往被媒体揭开,素不相识甚至没看过我身体的网友,却骂我‘婊子’、‘山鸡’、‘公交车’……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一个人找了小姐,会与身边同好做‘赛后报告’,同好也会羡慕他。然而,一个人娶了小姐,身边人却会肆意嘲讽。
“你看,脚踏几条船的渣男会被夸赞,真爱反而被鄙视。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虚伪。
“封死了所有可能性,堵死了所有向上走的路,逼迫你出卖那些生而为人的价值,出卖身体,放下尊严,强颜欢笑……到最后,却质问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小不点张嘴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却被莎莉波娃抢先开口。
“三年前,从这里冲出去的那个人,曾经用过一段话作为签名档——
“人是可笑的傀儡,在破舞台上起舞,以滑板、游戏、交配为乐,完全不关心世界,不了解自己毫无价值,人并非为此而生。”
莎莉波娃凄然一笑,推开杨韬,纵身跳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