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话筒对面传来一把病恹恹的男声。
“你好,请问是陈胜利先生吗?”杨韬问。
“我是,你是?”
杨韬没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而是编了个借口:“我这儿有一份你的快递,寄件人填的地址是错的,送过去不是你家。你现在住哪?我把快递送过去。”
“我在市第二人民医院。”
“喔,你还好吗?”
“出车祸撞伤了脚,住院了。对了,是谁寄的快递?”
杨韬继续胡诌:“是一位姓李的先生。”
陈李张王何,这五个在国内可是大姓,人数多了去了,每个人身边总会有这五个姓氏的朋友。果然,陈胜利没再追问,而是说出了自己在住院楼的房间号。
挂掉电话,杨韬去菜市场买了几个苹果,然后赶往市二医院。
市二医院里人来人往,比菜市场还兴旺。一进门,淡淡的消毒水味就萦绕鼻端,到了住院楼,那股消毒水味更是愈发浓郁。
十七楼的某间病房内,陈胜利半躺在病床上,裹着石膏的右脚被悬空吊起来。惨白的枕头被竖起来放在床头,陈胜利后背倚靠着枕头,双眼无神地看着壁挂电视里播放的肥皂剧。
彭梦玲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张住院费催款单。
杨韬走过去,将带来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打招呼道:“你好,陈胜利?”
听到自己名字,陈胜利双眼恢复了一丝神采,转过头来打量杨韬,问:“你是?”
“我之前跟你通过电话,抱歉,之前说了谎,我其实是个侦探,正在查一件案子。”
“那个送快递的?”
杨韬点点头:“很多人对侦探有戒心,我怕你拒绝见面,所以编了个借口。我找了你一周,你都没开机,是在躲避什么人吗?”
陈胜利举起手里的老人机,说道:“老子做人光明磊落,用不着躲人,别人躲我才对!关机是我出车祸的时候手机碎了,今天才拜托善心的护士买了个便宜货。”
彭梦玲认得,这种老年人专用的手机,市场上才卖 100 来块钱。
陈胜利问:“你说你在查案,是什么案子?”
杨韬掏出手机,展示网络下载的彭梦玲照片,说道:“一周之前,你给这位女士送过外卖,之后她坠楼死了。”
“哦……”陈胜利恍然大悟,“她呀,之前警察问过了。跟老子没关系啊!我送餐过去的时候她还好好的,送完我就走了。”
“她给了差评,你没找她算账吗?”
“平时我确实会说两句,看看能不能取消差评,可那天晚上哪有空啊!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晚爆单了,平台派了一大堆单,我好几张单都来不及送,根本没空找她算账。”
“那晚你送外卖到她家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她家里当时有没有其他人?”
陈胜利没回答,伸出大拇指与食指搓了搓。
杨韬会意,从钱包掏出两张一百块,塞到陈胜利手里。
陈胜利将钱揣入病号服的兜里,回忆道:“我当时没进屋,就在门口把餐交给她,不知道她屋里有没有其他人。不对劲的话,她接外卖的时候,我感觉她有点不安。”
“什么样的不安?”杨韬追问。
“怎么形容呢……”陈胜利挠挠头,“有点神经质吧,感觉她很警惕,好像在防备什么。我在门口说是送外卖的,透过门缝底下的光看到她站在门后面,感觉她当时在用猫眼观察我。过了一会她才开门,开门只开一条缝,还观察楼道里有没有其他人。”
彭梦玲站在床头柜上旁听着,刺痛再次袭击脑袋。
如同石子入水,湖面泛起波纹,记忆深处翻涌出零零碎碎的声音,浮现,清晰,放大,渐渐与陈胜利的话语重合。
“砰砰砰”的敲门声……
“你好,外卖到了”的嚷嚷声……
自己紧张兮兮的呼吸声……
合页随门扉缓缓打开而发出的“欸欸”声……
陈胜利在楼道里奔跑离开的脚步声……
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彭梦玲很快恢复正常,只是那些从记忆深处翻涌出的声音碎片,仍然萦绕在脑海之中。
陈胜利问:“你说你是侦探,谁找你查这个案子的?花了多少钱?”
“没人委托我,我是在网上看到,有人花 10 万块悬赏目击者,我就试着查一下。”杨韬答道,“怎么?这么感兴趣,你也想当侦探?”
“这次养好伤,老子打算不送外卖了,转行去做点别的。”陈胜利说到后来,语气中都带着点愤愤不平,“这行真不是人干的!”
“送外卖不是工资挺高的嘛,网上都说月薪过万,怎么不做了?”
陈胜利怒形于色:
“网上都他娘的瞎说,以前平台与平台抢市场,老子勤快些,一个月是能拿过万。现在平台垄断了,已经不一样了,过万那都是拼了命的。
“老子现在累死累活才拿个七八千,还没社保,没公积金。唯一说得上的保障,也就配送站买了个商业保险,结果我这腿送餐受伤,想弄个理赔,他娘的配送站耍太极,还说我违反交规,开了我。
“老子违反交规,还不是平台逼的!送餐时间那么短,不逆行,不超速,不闯红灯,根本不可能及时送到。超时了,他娘的又怪在老子头上,扣老子钱。”
杨韬听了很不解,问:“有保险,要赔款也是保险公司赔,配送站又不用花钱,为什么要阻挠你?还要开除你?”
陈胜利语气愤愤地说道:“老子也想知道!”
再问了几个问题,从陈胜利口中已经套不出有用的信息,杨韬告辞离开,在路边找了辆单车骑回去配送站找老冯。
到了配送站,可能恰逢送外卖的空闲时段,站内只有老冯一个人。
杨韬走进配送站,打招呼道:“老冯,又见面了。”
坐在破旧办公桌后的老冯抬起头来,皱眉道:“你又过来干什么?”
杨韬调侃道:“毕竟一起冒过险,有感情嘛,有空就过来看看老朋友。”
老冯眉头皱得更深了,说道:“你可不是我朋友!你想要陈胜利住址是吧?我现在就写给你,你以后别再来找我。”
杨韬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摇头道:“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他了。”
“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听陈胜利说,他受了工伤,你不仅不给赔偿,还开除了他。”
“关你屁事!”老冯冷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只是个青铜菜鸟,新人任务还是我带你过的!陈胜利不是欠你钱吗?咋的啦?不想当高利贷,想要当圣母啊?这么有正义感,你帮他付医药费、付住院费啊!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指指点点,关你屁事啊!”
老冯越说越激动,指着外面的街道,怒吼道:“滚出去!”
杨韬摸了摸眉心处的伤疤,笑了笑,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