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伯震惊了。
得知周立是个小学生的时候，他其实对今天的出行结果已经不抱希望了。
十二岁的小学生，别说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连完全刑事责任人都不是。
一个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能指望她说出什么来？
看见来信内容在明文法条中夹杂“稀奇创想”的有趣全变成了恍然大悟，难怪能理所当然地写下“打一顿”，“塞钱包”，“扒衣服”这些法子，原来就是个限制民事行为能力的小孩子不负责任的瞎写。
跟周立聊了几句之后，李伯伯松了一口气。
对面的女孩子年纪虽小，说起话来有理有据，的确是能够写出那些信件的水平，他这一趟不算白来。
但也只是这样罢了，周立说的措施，跟目前民政部拟出来的大差不差，主打一个严惩首恶胁从不问。
虽然“不让他们因参与组织而受到歧视，但他们也不能因参与组织而获得特权”的论调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但也仅限于眼前一亮，小女孩的发言依旧是中规中矩的。
中规中矩的眼前一亮，迅速消弭在号称“最精髓的部分”里。
对方果然还是个限制民事行为能力的小孩子，才会把“打一顿”，“塞钱包”，“扒衣服”这种荒谬可笑的办法视为“最精髓的部分”，连带着先前有条不紊的聊天所树立的中规中矩的形象都土崩瓦解了。
那一刻，李伯伯只想迅速结束这场谈话，甚至为自己竟然会拨出宝贵的时间来见对方而感到后悔。
但紧接着，中国特色的法治将李伯伯的双脚定在了原地。
听清楚周立关于中国特色法治的阐述，无数的念头闪过李伯伯的脑海。
大智若愚。
大巧若拙。
古人说，四两拨千斤。
古人又说，一力降十会。
这个法子：“看似荒谬，细想来，未尝不是釜底抽薪的办法。”
周立点头：“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
说完这句话，周立才想起这时候还没有《舌尖上的中国》。
好在虽然没有《舌尖上的中国》，何冬青依旧听懂了：“组织的确算是道硬菜了。”
醍醐灌顶。
一瞬间的心绪复杂，竟难以用三两句话说清。
李伯伯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倒是他先入为主一叶障目了。
李伯伯看着周立，表情和眼神都很认真：“你知道你说的这些代表着什么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周立一歪脑袋：“李伯伯，我说了什么吗？”
李伯伯一愣。
就听见旁边传来何冬青的笑声：“滑头啊，真是个滑头。”
李伯伯也笑了，他微笑着，叹息般长吁了一口气：“你什么都没说，中国，世界都要看我们怎么做。”
对于李伯伯的身份，周立是有所揣测的，具体不清楚，反正肯定不跟何冬青一样是报社的编辑。
周立望着李伯伯，心中也有些感慨，她不知道这次对话是否会对事件有所影响。
如果能够有正向的影响，或许邻居叔叔和阿姨能够活得久一点。
能活久一点就好，人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了。
“好了，我让鸿卿送你出去。”李伯伯用这句话宣布了谈话的结束。
鸿卿就是带周立上楼的西装青年。
周立看了一眼腕间的手表，不知不觉，时间来到下午两点：“我错过复赛了。”
李伯伯跟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也是没有想到：“两点了。”
周立趁机提出：“作为赔偿，可以报销我和我妈妈到上海来的食宿路费吗？”
“报销？”
“我们来上海就是为了参加复赛，现在我错过了复赛，白来一趟，钱都白花了。”
李伯伯思考了一下：“鸿卿。”
西装青年扭开门锁，从门外走了进来：“李叔？”
“周立错过了复赛的时间，你安排一下。还有她和她妈妈今晚的食宿，也安排一下。”
西装青年的表情没有异样，闻言直接点头：“好。”
李伯伯笑着拍了拍周立的头顶：“好了，你跟着鸿卿哥哥出去吧。”
“谢谢李伯伯，李伯伯再见，何伯伯再见。”周立乖巧地道别，跟在鸿卿的身后离开了书法教室。
目送着周立离去的背影，李伯伯和何冬青久久没有做声。
还是何冬青先开口：“要不是亲眼见到，我都不敢相信她这么小。”
李伯伯点头：“我既惊叹于她还这么小，就有这样的见地，未来可期。却又可惜她已有这样的见地，却还这么小，若是大一些，用起人来也不至于感觉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
何冬青也点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要被拍死在沙滩上的时候，就是你现在这种复杂的感觉。”
“去你的！”
何冬青话锋一转：“老李，你不会真的按她说的干吧？说是一回事，做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是老同志，最知道不按规章办事又没有人兜底的后果，千万不要一时的书生意气。”
李伯伯白了一眼何冬青：“你还不知道我？”
“我就是太知道你了！”
“得了，饿了吧？带你吃饭去。”
并不知道两个中年人在书法教室中的聊天，周立跟在鸿卿的身后走出教室。
鸿卿没有带着周立离开教学楼，而是找到了一开始在楼下遇到的监考老师。
说明情况之后，监考老师的表情和语气都很轻松：“没问题，我们这边还有一位考生因为没接到复赛通知而错过了，本来也要安排一场补考。”
所以她虽然错过了时间，还是可以补考？
如同是回答周立心中的疑问，鸿卿对监考老师开口：“那就麻烦你安排周立也一起补考了。”
“考生正在赶来的路上，等他赶到了就让他们俩一起考。”监考老师点头。
鸿卿再次道了谢，看向周立：“你在这里等着补考，我先去给安排入住的酒店，一会儿过来接你们。”
所以她虽然能够补考，鸿卿依旧会提供食宿？
白捡的食宿，周立当然不会拒绝。
就如同周立对李伯伯说的那样，做人没必要太正常。
左脸撕下来贴右脸，一边二皮脸，一边不要脸，才是最快乐的。
鸿卿要求周立等待考生赶来的时候呆在教学楼里，周立可以理解，他应该是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自己跟李伯伯和何伯伯的见面，包括母亲李志琼。
对于这样的安排，周立并不拒绝，只是道：“你下去的时候跟我妈妈说一声我要补考，要不她看别的考生都交卷下去了，我却一直不下去，肯定要着急的。”
鸿卿答应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