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夜其实有很多的疑问,但万千思绪同时翻涌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眼前的帝仲真的恢复了血肉之躯,不再是那个虚无缥缈、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残影,这个复原的身体是肉眼可见的不同寻常,隐隐透出白光,不仅神秘,更加让人感到莫名的震撼。
这就是原本的帝仲吗?高大、英俊,手持黑金色古刀,但面容柔和,不似传闻中踏遍万千流岛未逢敌手的上天界战神。
一定要说的话,他真的和自己兄长萧奕白有几分神似,风轻云淡的外表下,有着一眼看不到底的深邃。
帝仲不用抬眸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毕竟自从那年意外在昆仑山苏醒以来,他都是一副不人不鬼的残影模样,在终焉之境放弃了复生的机会之后,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随时会身魂俱丧的准备,偏偏在这个时候,天帝竟然帮他恢复了躯体。
可惜……已经太迟了,他永远失去了心里的那个人。
这个躯体是短暂的,想要彻底复原只有跟随天帝回到神界,人界和神界截然不同,人用短暂的生命换取了丰富的情感,而神则用所有的感情,获得了永恒的生命。
在去到上天界之前,他也曾在漫漫长夜憧憬过成为「神」,而当他终于走到最接近神只的那一步,他又是如此的排斥那些手握力量而冷漠无情的神。
人心果然是复杂多变的,得不到的才会成为梦想,而所拥有的东西则永远不会被珍惜。
「你……」半晌,萧千夜还是主动打破了两人之间窒息的沉默,帝仲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抬眸微笑,不等他说完就直接回道,「他想在人界解决破军之灾,又不想暴露破军是因为他的失误才意外窜逃的真相,既然有求于我,暂且帮我恢复一下身体也是应该的,免得我隔三差五就得厚着脸皮找你,你也很烦我。」
萧千夜抿抿嘴,他烦的不是帝仲,而是帝仲和他、和云潇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帝仲并不想和他绕弯子又添误会,干脆主动说道:「除此之外你也别问我天帝为什么会来,他是神尊,他的行动无人能干涉,所以你问了我也不知道,不过本尊没有亲自现身,是隔空传音之术,说这根黄金权杖内部的黑龙半心确实可以引出火种中混杂的魔血,心脏原本就是血液流动的中枢,他应该不会特意说谎。」
萧千夜倒也没怀疑,面露担忧:「火种还在凤姬身上,已经跟着她回浮世屿了,凤姬伤势严重,一时半会经不起长途劳累,你把黄金权杖交给我,我带阿潇回去。」
帝仲的神色则比他更为复杂难懂,并没有直接将黄金权杖给他,而是下意识的捏合了一下掌心,想起至今还被他关在间隙之术里的飞琅——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当时只是不想云潇回浮世屿,毕竟她回去,万一真的开启屏障就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他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让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不受自己的控制,所以才干脆出手直接截胡了飞琅,可万万没想到凤姬会被破军重创到命悬一线,又让她主动拿出了火种稳定凤姬的伤势,鬼使神差之间,火种还是回到了浮世屿。
如果云潇这时候回到浮世屿,她就会发现飞琅失踪了,而作为最后一个见到飞琅的人,他势必会引人怀疑。
忽然间一个奇怪的念头涌上心尖,让帝仲微微失神之后忍不住苦笑,她会怀疑吗……如果换成从前,哪怕自己当着她的面否否认,她都不会有丝毫的质疑吧?
帝仲无声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将所有的情绪掩饰过去,低声淡道:「不着急,天帝只是说了有用,并没有说要如何使用,况且这东西怎么说也是黑龙留下的半心,既然落到我们手里,我先拿回去让紫苏检查一番,至少得确认没有危险才能尝试,反正火种在凤姬身上,浮世屿又在非常遥远的地方,不着急这一时。
」
他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但萧千夜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格外违和,帝仲也第一时间引开了话题:「婆门岛到底什么情况?」
萧千夜简单的将过程转述,又道:「谷主带着宋星野去鼎岛找宋星河了,希望他别太固执,要是能迷途知返好好辅佐弟弟,鼎岛也算未来可期,要是执迷不悟……那我也救不了他,为了让他们自己暴露法门的位置,我没有直接杀进摩罗寺,可惜破坏法门还是花费了一点时间,六欲顶已经收到消息了。」
「别让他们跑了。」帝仲蹙眉,冷定的提醒,「三百年前煌焰血洗过六欲顶,但只是过去了三百年而已,魔教就卷土重来,甚至能让历史悠久的婆门岛都深陷其中险些被毁,如此势力发展当真可怕,六欲顶的位置我知道,必须尽快过去毁掉金镜的碎片。」
萧千夜淡漠的看着他,不急不慢的开口:「你不会又要让我去吧?」
帝仲面无表情的和他互望着,理直气壮的说着理所当然的理由:「被禁术影响日益消瘦甚至昏迷不醒的人是你师弟,你不去难道要我去?我的身体才恢复还没适应,你不可能指望风冥去吧?他素来是只扫门前雪,要不是潇儿拿风青依做挡箭牌,他连婆门岛都不会来,至于上天界的其他人,煌焰……呵呵,不用想也该知道不可能,紫苏只是精于医术,你让她真刀实枪去和手握金镜碎片的魔教战斗,恐怕也是不行,至于其他人,我反正不知道他们在哪。」
萧千夜一时语塞,瞥见帝仲得意洋洋的冷哼了一声,随即捏合着五指似乎是在以点苍穹之术观察六欲顶,终究还是摇头:「不行,煌焰把法术破坏的太厉害了,再加上魔教不知道用了些什么鬼把戏,反正一点也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必须得你亲自过去才行。」
萧千夜想拒绝,但是一想起几个月就从胖嘟嘟瘦成竹竿的师弟凌波,终究无法狠心不管,帝都只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一边继续捏着着五指,一边淡淡说道:「虽然点苍穹之术无法看清六欲顶内部的情况,但我还是能暂时控制着不让里面的人逃走,你也不能太疲惫,先回昆仑山休息几天,正好也看看几个师弟的病情如何了,按理来说汲取精气神之力是为了延年益寿,中原会用此法的人只有郭佑安,他已经被处死了,只是他留下的禁术威力尚存,所以病情不会继续恶化,但是要想痊愈,看来只能去毁掉金镜了。」
疲惫这两个字不提还好,一旦被提起,萧千夜就真的感觉眼前有些奇怪的光晕还是忽大忽小,忽明忽暗,就在他摇摇晃晃往后大退一步的同时,帝仲的手第一次有力度、有温度的扶住了他的胳膊,然后脚下幻化出一道明媚的白光朝着昆仑山方向流星般坠落。
他恍若失神的看着身边飘过的云雾,直到这一刻才清楚深刻的感觉到自己和帝仲之间宛如云泥的差距——身体强度差的太多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差距也越来越明显。
昆仑的雪峰不知是何时忽然掠入眼底的,在他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山门,帝仲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叮嘱道:「从苍梧之海到螺洲湾,再到婆门岛,这一月多你休息的时间不足七天,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越是透支自己,当时以凝视之术汲取的力量消耗的就越快,我保证六欲顶一个都跑不了,这个月你好好留在山上休息,等紫苏确认了黑龙半心没有危险,我会回来找你。」
「等……」萧千夜一句话没说话,帝仲光速不见了踪影,比神裂之术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本想直接追到无言谷,又被山门处的同门喊住,萧千夜叹了口气转身询问了几句,先是去论剑峰找云潇,发现她并不在那里之后又转道去了青丘真人的鹿吾山,一推门,几双眼睛齐刷刷的朝他望来,萧千夜站在门口被吓了一跳,好一会才定睛认真打量了一番,顿时
头皮发麻下意识的想关门离开。
「站住,回来。」唐红袖躺在病榻上,憋着笑装出一副生气的表情,「不敲门就算了,进来见到师姐也不知道打招呼,还二话不说又想跑?这么多年的大官白干了?一点礼数都没有,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师姐,您别嘲笑我了。」萧千夜这才反手关上门走上前去,唐红袖的床前是她的徒弟温倩,温倩的身边则是她死里逃生的姐姐温婷,温婷并肩又站着贤亲王的小女儿和敦煌偶遇的桑齐,四个人整齐的穿着昆仑弟子的服饰,朝着他礼貌的拱手作揖:「师叔!」
唐红袖被逗得哈哈大笑,反倒是萧千夜尴尬的咧咧嘴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唐红袖摆摆手示意几人不必多礼,解释道:「你们救完人带回昆仑山扔给了天澈,自己捞了好名声还不用管事,天澈也是个老好人,竟然还帮着你们教了人家几个月,现在我的伤恢复的差不多了,天澈本来就忙,这些人也算和我有缘,干脆让他们全部入了我的门下。」
「多谢师姐。」萧千夜赶紧恭维,生怕晚一秒又会挨一顿训,转移话题,「师姐,沿海瘟疫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不过源头还需要一点时间处理,凌波和几个师弟现在的情况的怎么样了?」
提到凌波,唐红袖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倒是没有恶化了,但始终不见好转,之前谷主也带了一个魔教的人回来,说是掌教者,但人家嘴硬的很什么都不肯透露,谷主就又把他带下山去了,眼下也没有什么头绪,凌波这个混小子算是命大了,要不是遇见你们,这会估计神仙都救不了!」
萧千夜点点头,忽然想起迟迟不见云潇的身影,连忙又道:「师姐,阿潇去哪了?」
「阿潇?」唐红袖笑眯眯的看着他,反问,「你第一天认识她呀,她是那种乖乖呆在山上等你回来的人吗?」
萧千夜一惊,瞳孔都顿缩了几分,唐红袖悠悠叹道:「头两天还知道去帮天澈指导指导后入门的弟子,没事也会上我这来转转帮帮忙,后来凤九卿过来找她,两人就一起不见了,走了有大半个月了,连个口信也不知道传回来,你呀——不要太惯着她了,被你宠坏了。」
「又出去玩了?」萧千夜眉峰紧蹙,显然对不靠谱的凤九卿一点也不放心,唐红袖挑挑眉,「人家亲爹要带女儿出去玩,你还能拦着不让?」
萧千夜叹了口气,云潇的性格本就和凤九卿很像,师姐这么一说他也不觉得奇怪了:「有说要去哪里吗?」
唐红袖想也没想:「那倒没有,你自己找找呗,上天界那种叫什么点苍穹的法术,你不是到现在还没会学吧?」
房间里一阵沉默,萧千夜又是尴尬一笑,面对几双火辣辣的眼睛,赶紧找借口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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