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贞静”了一阵的秦子若,这时心里暗暗着恼,越发肯定了苏旖风是有意与她作对,袖子里的蔻甲重重一掐指腹,借着痛意摁捺心底怒火,呈出满嘴角的柔婉来:“六娘,如你之言,韦七娘既是光明磊落,德行无伤,三殿下岂非更不该折辱于她?”
冰雪聪明的秦子若并没留意,她屡屡指责三皇子,已经让圣上轻蹙了好几回眉。
“韦七娘虽是出于赤诚之心,坦承仰慕之意,却不该以死相逼,威胁殿下妥协,试想,若君子对淑女逑而不得,便行强掳逼迫,那便不是雅事,而是恶事,当受千夫所指、国法严惩。”旖风的话也毫不留情:“韦七娘仰慕殿下才华风度,虽不可耻,但若执迷不悟,因逑而不得而自伤发肤,于己是不自爱,于父母更是不孝,于君上也是不忠,自轻自贱者,如何能得人爱重?而殿下之言,虽为严厉,却并非折辱,实为光明磊落坦承拒绝之意。”
“正是风儿这话!”天子忽然肃颜,沉声说道。
秦子若脸色一变,彻底“贞静”了下来。
四皇子眉心一动,遥遥看向天子,这显然是要维护老三了。
陈贵妃眸光微黯,唇角似乎抿着哀怨。
三皇子眼角一挑,一丝笑意微噙唇角。
“韦七娘,你先平身。”天子话音才落,韦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上前,不由分说将huā容失色的女儿掺扶起来,退至一旁,手上狠狠用力掐着韦明玉的小臂。
“朕这三郎,历来言辞尖刻,也不会顾及小娘子的心情,难免让七娘伤心,又觉得失了颜面,一时认为天地失色、再无活路,其实大可不必,韦相与夫人为人父母,回去当好生劝解,今日中秋,本是庆事,七娘所作诗赋得入‘三甲’,借机向朕与太后恳求赐婚,也是情难自抑,朕念其赤诚之心,又光明磊落之举,故不加追究冒昧之处。”天子话音一顿。
众人哪里不明白言下之意,天子都不加追究了,别人更不敢私下非议韦七娘的德行。
“七娘,朕虽知你仰慕三郎才华,不过这姻缘之事,不能勉强,三郎之意既已坦承布公,你也当收拾心情,京都子弟,不乏才德兼备的郎君,你的婚事,朕替你留心。”
天子竟然亲口承诺要为韦明玉赐婚。
便是皇后,都蹙紧了眉头,圣上此举,无非是要为三皇子收拾残局,圣上心里,三皇子竟有这般重要?不免想起宛妃,指掌忽然握紧。
而韦家众人更是忧喜参半,喜的自然是韦明玉今日贸然之举并未获罪,连婚事也不用韦家操心,忧的则是就怕韦七娘还不清醒,一意求死,倘若真出了事,一家子都得受她连累。
韦夫人连忙拉了女儿上前,又再跪倒,狠狠地掐着韦明玉的手:“快谢圣上隆恩。”
韦明玉原也有些才智,情知眼下形势,再不容她执意妄为,虽仍是泪落如雨,哽咽不能,却恭恭敬敬地叩首领恩,不再提“无颜苟活”。
风波渐平,歌舞又起,渐渐有谈笑风生。
韦家人自是不敢逗留,向太后告辞,领了韦明玉回去,一番苦劝,又责令丫鬟侍婢严加看管,切不可丝毫大意,更将剪子簪子等物收拾一净,不给明玉寻死的机会。
又说旖景,见天子解决了这事,也歇了规劝韦明玉的心思——韦相与韦夫人又不是傻子,当晓得闹到这般境地,万不能让明玉寻死,有家人劝慰,旁人又不敢拿这事非议,韦明玉倘若还要寻死,那就是铁心如此了,神仙难阻。
两个仗义执言的贵女,都得了天子“果敢”一词为赞,太后更是分别赏赐,一时成了贵女们结交奉迎的对象。
秦子若自然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跟没事人一般。
六妹妹依然还是保持沉默寡言、不假辞色,也跟没事人一般。
中秋次日,旖景果然收到了三皇子府孔妃的邀帖,这事自然不能瞒着虞沨。
“你若不想去,就不去罢,便有闲言碎语也传不到你耳里,不需理会。”不用旖景明说,虞沨也知晓她的顾忌。
“也没什么好避忌的,六妹妹那句光明磊落,倒让我有如醍醐灌顶。”两人婚后,都下意识地规避三皇子这人,旖景自然是存着愧疚之意,这时却也想通透了,主动提及:“三殿下于我是有救命之恩,可我对他也早有明言,恩情我记着,若有机会偿还必然不遗余力,唯不能以情为偿。”
这话让虞阁部听着十分舒坦,笑容可掬。
哪知只隔了一日,宁妃竟亲自登门拜访,却是来道歉的,称皇子府的宴会取消。
原来中秋过后,宁妃就到三皇子面前告了暗状,将孔妃如何“不敬”楚王世子妃,当众挑衅的话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于是三皇子便喊了孔妃前来,问她是不是在筹办赏秋宴。
孔妃尚觉莫名其妙:“这事不是对殿下早提过一回?殿下亲口应允的。”
“宫宴上出了那桩事,眼下不宜设宴,别办了吧。”三皇子当机立断。
孔妃大惊失色:“殿下,帖子妾身已经送去了各府……若这会子取消,妾身岂非闹个没脸?殿下可得顾及妾身体面。”
三皇子冷冷一笑:“你一个妾室,又不是正妃,我何需顾全体面?”甩手而出,下令孔妃禁足,又让宁妃去向皇后请安,把孔妃挑衅旖景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顺便禀明孔妃受惩之事。
皇后先是气孔妃不顾大局,好端端地招惹旖景,又觉得三皇子不过如是,旖景已经成了世子妃,他还念念不忘,行事越发乖张,就算圣上纵容些,也不足为患。
孔妃禁足,宁妃自然要替她收拾残局,亲自去了各个王府高门致歉:“原本是孔妃一时兴起,就想筹办赏秋宴,没有先知会殿下,待帖子发了,才想起来禀报,殿下本就有些着恼,怪孔妃未禀先行,加上宫宴的事,殿下更没了心情,这才让我登门给各位告罪。”一番话就把孔妃踩到了泥底——她又不是正妃,原本没有筹办宴会的资格,自取其辱罢了。
皇子府的宅斗旖景自然不会插手,客套了一番,送走宁妃之后,便将这事抛之脑后。
陈贵妃经过宫宴,却叫了四皇子在跟前,一番叮嘱:“先不提太子,倒要留意三郎,我原本以为圣上对宛妃也不过如此,不曾料圣上待三郎到底与众不同。”
四皇子对早逝的宛妃知之不详,自然要一问究竟。
“虽先帝与太后都称宛妃是病故……哪有这般突然,当时圣上不在京都,我却常常探望宛妃,明明见好的,无端端就在某天病死了,其中当然有蹊跷,宛妃之死绝不简单,能让先帝不加追究,也只能是皇后下的手!圣上原本多疑,岂能不知宛妃死得蹊跷,可宛妃在世时,圣上疼宠有加,哪知竟容她死得不明不白,更有一段时间对三郎也甚是冷漠,皇后又将三郎教养得游手好闲,还故作大度地缓和圣上与三郎的父子情份。”陈贵妃冷哼一声:“圣上登基之后,建了阑珊处,便是为了宛妃,但倘若圣上当真顾念旧情,如何能容皇后依然统御后宫?所以我才觉得圣上对宛妃的情意实在有限,三郎不足为患。”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并且还是个尸骨已寒的女人,四皇子不以为意,突地想到黄陶,笑容更是舒展:“母妃安心,对老三儿子早有留意,且容他一时,待我出手,必将他置于死地。”
四皇子回到皇子府,立即叫来了陈长史,询问黄陶的动向,得知黄陶这段儿除了在寥家附近置产安居,便是去见了几回殷崎。
“属下废了些心思,才打听得原来黄陶是想撮合廖家与殷家联姻。”陈长史说道:“廖大有个幼女,尚且待字闺中,模样生得极美艳,最得廖大夫妻欢心。”
“可殷崎好歹还是个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倘若黄陶仍是太子宾客,看在他的颜面上,才有几分可能,这会子黄陶丢了官,殷崎哪看得上商贾出身的廖家?”四皇子颇感疑惑,摸着下巴好一番思索,挑眉说道:“廖家也是大户,家财还算丰厚,若是能争取过来,为咱们所用……”
“殿下,当心打草惊蛇。”陈长史扶了扶腰,暗忖殿下手头当真这么紧张?听见个商贾就想讹诈一笔。
“不怕不怕,黄陶让廖家与殷家联姻,无非是想替廖家拉个助益,起初原本是担心被候府察觉,这会子横竖都被除了族,想来也不会再有顾忌,与其讨好一个四品御史,莫如讨好堂堂皇子,只要我与廖家那女子来场邂逅,黄陶未必不会动意,至于老三那条蛇,黄陶若无法子安抚住,此人也不足为用。”四皇子重重一拍椅柄:“这就留意着,别让这婚事成了!”
四皇子其实也错估了黄陶,他对廖家侄女还真有几分疼爱,一门心思地想要替她寻个佳婿,殷崎是寒门出身,虽为四品,并不显赫,他家那个二郎才华横溢,人品德行无不上佳,风度气质更是出众,谦谦君子,实在不错。
经过甄夫人从中撮合,殷崎原本也有几分意动,当然不是看重廖家的家财万贯。
殷家原来就是商贾,虽非世宦望族,却也不缺资财。
当然,黄陶这个候府庶子、太子宾客也不是他心动的原因。
廖三娘的倾国绝色就更不值一提。
殷崎之所以心动,全在黄氏这个卫国公夫人,他是仕途中人,哪能不知卫国公与楚王是天子信臣,深沐君恩,早想攀结,正愁没有门路——须知新制虽将推行,入仕可走科举,不过将来儿子仕途是平坦还是坎坷,除去自身努力,还是离不开得用的扶持,假若能得卫国公与楚王府一二关照,绝对有益无害。
殷崎倒还有些远见,深明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论是官制怎么改革,也离不开人脉扶持,眼下他虽然得了秦相一、二青睐,但并不算受重,还远不能安枕无忧。
廖家看着不起眼,甚至算不上卫国公夫人正经亲戚,可据甄夫人暗示,国公夫人私心里极为看重廖家。
这事听着有些匪夷所思,甄夫人是太子妃之母,殷崎虽不疑她无中生有,但也怀疑甄夫人是轻信廖大夸口,故而还在犹豫观望,哪知黄陶被候府除族,竟堂而皇之与廖家开始了来往,世人皆晓,黄陶与国公夫人是一母同胞,这回又得他亲口承认——国公夫人的确看重廖家,只明面暂时不好表现而已。
黄陶又称,国公夫人虽是世子兄妹继母,却也是姨母,又将那三兄妹视如亲出,极得世子兄妹爱重。
别说世子苏荇将来会袭爵,前途无量,那广平郡主更是楚王世子妃!
倘若他们真将黄氏视为生母般真心尊重,虽不能认殷家为正经姻亲,私下提携照顾当然不算什么。
不过殷崎也并不尽信黄陶所言,当然还是因为廖家那位,不过是他与黄氏的姨娘而已。
黄陶又说,原本打算在甄家秋宴上,安排殷夫人相看三娘,可才闹出除族的事,行事越发要当心,在这节骨眼,廖家不能再出席甄家邀宴,免得落人耳目,传出什么闲话来,对国公夫人名声不利,但殷夫人倒可在甄家宴会上,与国公夫人面会。
殷崎意动,打算让自家夫人先婉转探探黄夫人口风,再说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