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嫁过去就是继母,那郭姥姥看着又是个病歪歪的,还得让我侍候。”
——瑶华满面轻篾。
她老娘抬手就是一个爆栗:“你打量自个儿是王府千金呢,给我放清醒吧,你就是个奴婢,将来最多也就配个管事,照样逃不得奴婢的命,郭家眼下虽不算富贵,郭林好歹是个官身,将来说不定还会升迁,至少能让你脱了这身奴籍,继母怎么了,不就是个闺女?听说身子骨还不好,批命的都说她命运多舛,将来天折了也怨不得你,郭姥姥五十好的人还能活多久?再者是老王妃撮合,将来她也不敢在你面前摆婆婆款。”
瑶华仍是有些别扭:“我最厌烦的就是小儿!”
“你不愿意,可有人巴望呢,别个不说,便是单氏为何巴巴地把露华送到荣禧堂,是不舍她跟着大娘子去陈家!你看着吧,等单氏知道了这事儿,必然会为露华图谋,你往常也是个争强好胜的,难道就眼看着这机会被别人夺了去?”
说这番话的时候,瑶华母女完全没留心隔墙有耳。
燕儿在窗棂下站了站,便去找huā草房的王氏闲话去了。
当旖景听说这话,深深认为瑶华不是良配,便又筹谋起来,既要达到自己目的,又要让郭家那可怜的幼年丧母的孩子避开这个“疑似”恶毒继母。
瑶华娘担心的不无道理,当单氏知道郭家这门亲事后,表现得十成热切,连声让露华在关睢苑好生表现,尤其是在与夏柯聊天时“无意”提起此事,泄露出“意动”的模样。
依单氏认为,世子妃正在存心笼络,得了这个机会,必然不会放过。
旖景果然没有放过,在老王妃面前赞了好多回露华,手巧嘴甜,性子温顺。
老王妃顺口就问:“景丫头原本也知道郭家所求,依你看来,露华和瑶华谁更合适?”
一旁的祝嬷嬷与小谢氏立即全神贯注。
旖景笑道:“祖母身边的丫鬟,个个都好,但只不过,似乎露华性子更温婉,更适合照顾孩子。”
老王妃微微颔首。
祝嬷嬷眉心蹙紧,小谢氏若有所思。
于是梨香院里,单氏又跪了一回:“夫人,奴婢可是连世子妃的面儿都没见过,世子妃不过是单方有笼络之意,才这般行事,可与奴婢无关呀,夫人明鉴。”见小谢氏面色稍缓,单氏紧跟着又说道:“实不相瞒,这门亲事奴婢的确心动,正想求夫人恩许,有夫人替奴婢筹谋,哪还需得着世子妃。”
一句“那是当然”已在嘴边,小谢氏险险咽下。
不行!
虽说郭林眼下看着无妨,到底是入仕之人,若是楚王有心抬举,难保将来不会升迁,单氏本就是个心眼灵活的,知道的事情又多,有了这么一个女婿撑腰,将来可不好把控,不比祝氏,瑶华仅仅是她外甥女,她一双子女还在镇国公府呢,不敢轻举妄动,再者自己还有绝嗣药这么个把柄,足以要胁祝氏,这回何不再卖个好给她,不怕她不心悦诚服。
小谢氏眉梢一悬:“我知道你是舍不得露华,才没有让她随了安慧,郭家看着虽好,但家底却浅薄,不过是个寒门,便是王爷提携,将来最多也就是个地方官儿,若是离了京都,岂不让你与露华骨肉分离?”
单氏心里一冷。
“我早为露华打算好了,周昌你是知道的,他女人早就不在了,小子今年二十,生得倒也俊秀,不会亏了露华,虽说也是我的陪房,但你也知道,周昌替我管着庄子,一年收益可不比那区区八品属官高出几番?”
单氏冻得硬梆梆的心脏“咔擦”一声碎裂两半。
周昌与她一样,都是小谢氏陪房,是庄子里的管事,论说一年落的钱也不少,但只不过,那两父子可都是赌徒,便是周家那个丫头一月里的月钱,都被两父子剥削干净,周昌女人当年就是被这两父子活活气死的!
夫人这般,是要将露华紧紧捏在手里,若没了她的提携,还不被周昌父子连皮带肉吃干抹净。
可奴婢婚嫁全凭主子作主,单氏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吃哑巴亏。
暗地里险些将后槽牙咬碎。
露华听说这晴天霹雳后,简直没有呼天呛地!任凭单氏怎么劝解,都不愿意,把心一横,次日就求到了旖景跟前,声称宁愿终身不嫁,也不愿跟了周家的败家子。
而小谢氏转身便给了祝嬷嬷一颗定心丸:“嬷嬷放心,露华是我的陪房,她的姻缘我早有安排。”
瑶华知情后,十分得意,在露华面前极尽显摆:“有的人不过得了世子妃两眼看重,就不知天高地厚,忘记了根本,身契捏在谁的手里呢?终归是为奴为婢的命。”
这简直就是往露华的伤口上浇滚油。
单氏听闻后也是连声冷笑,到底忌惮着小谢氏,不敢妄动。
但心里的怨恨已经生根发芽,与日俱增。
但只不过,瑶华仅仅只得意了两日。
原本老王妃听小谢氏说单氏自个儿不愿,便将人选定在了瑶华身上,特意邀了郭姥姥进来,想问她是否属意,这一日通知了瑶华,让她留心着穿衣打扮,见见未来婆母。
瑶华原本对这门亲事不太热忱,但被舅母、老娘连番开解,也动了心,特意穿得一身崭新,哪知刚刚到荣禧堂阶下,冷不丁地就“蹿”出个三、四岁的小儿,往她腿上一抱,两个清晰的爪印就落在了水红色的裙套上。
瑶华本就厌烦小儿,心头怒火直拱,她也不是能忍的人,又见那小儿穿着一件粗麻裋褐,毫不起眼,伸手就是一搡,重重将人搡了个屁墩。
那小儿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燕儿这才跑过来,一把将小儿拉起。
“哪儿来的野小子,也敢在老王妃院子里瞎跑。”瑶华柳眉一竖,张口就骂。
连老王妃都惊动了,又正好被郭姥姥遇了个正着。
原来,是院儿里一个粗使婆子的孙子,她儿子媳妇今日得了王爷差遣,去庄子里办事,孙儿没有人管,求了老王妃恩准,让那粗使婆子带进府来照顾几日,老王妃本就喜欢热闹,身边许久也没小童逗乐,见这孩子虎头虎脑,心里喜欢,逗了一会子,直到世子妃来,才让燕儿带着出去院子里。
哪知“冲撞”了瑶华。
郭姥姥见这丫鬟对小孩儿这般“粗暴”想到自家孙女儿的小身板,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了。
老王妃深觉丢了颜面,瞪了一眼祝嬷嬷。
瑶华这一日“华丽登场”才在正厅阶下就“沮丧谢幕”。
当然这事并非“巧合”。
但祝嬷嬷一时也拿不准究竟是中了谁的算计。
小谢氏却笃定了是单氏——刁奴还不死心!
单氏心里实在冤枉,可她也知道小谢氏再不会轻信,干脆把心一横,剑走偏锋:“夫人,这显然是世子妃的离间计呀,就是要挑拨夫人对奴婢起疑,让奴婢为求自保,投靠了她。”
小谢氏微一沉吟,又觉得单氏所言不无道理,世子妃的确狡诈!
“夫人若信奴婢,奴婢倒有一计。”单氏又说。
“说来听听。”
“世子妃既然要笼络奴婢,莫如奴婢假意投诚,奴婢一家十余口人都靠夫人提携,必不敢三心二意。”
小谢氏眼前一亮,心道这未尝不可,正愁冬雨那个耳目不尽管用,多了个单氏,对自己大为有利。
正如单氏所言,她一家的身契是在自己手里,不怕她翻出五指山。
小谢氏哪里知道,单氏对她深怀不满,纵使有所忌惮,也早生二意,又一心图着世子妃那头的好处,才想出了这么个“两全之策”以为凭着她八面玲珑与舌灿莲huā,既能图财,又能继续赢得小谢氏信任。
从世子妃那里先拿了好处,再将世子妃的盘算“卖”给小谢氏,只要行事仔细一些,不在世子妃手里落下把柄,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世子妃再怎么也是个晚辈,算计长辈也不光彩,只好吃个哑巴亏。
当然,假若世子妃真是个厉害的,能保她一家……
单氏眼睛里一阵阴森。
于是这一日,关睢苑里,单氏主动求见,门房万分诧异,先禀了入内,原本打算拒人千里,却不料世子妃遣了杨嬷嬷来,将人引了进去。
一处huā厅,杨嬷嬷与几个丫鬟站在阶下,旖景托着盏茶浅啜一口,抬眸看了一眼“久仰其名,初次见面”的单氏。
保养得不错,肤色白净,身上一件褙子也是八成新,发上带着镏金扁簪,眼角略有细纹,却半分不显苍老,反而让人觉得眼角含笑。
“坐吧。”旖景放下茶盏,淡淡地说。
“奴婢不敢。”单氏客套。
旖景却不再勉强了,反正等会儿都是要跪的,不坐也好。
“单婶今日来,为了何事?”旖景又问。
“奴婢是想恳请世子妃开恩,帮一把露华,二夫人想让她嫁给周家小子,可周家小子就是个赌棍……”
旖景轻笑:“单婶子,我怎么帮得了你?二婶才是你的正经主子,露华的婚嫁,自该由二婶作主。”
单氏怔了一怔,心道世子妃小小年纪,倒沉得住气,干脆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道:“世子妃必然有用得上奴婢的地方,但请吩咐。”
许久,并未听见旖景吭声,单氏有些诧异,悄悄抬眼,却正遇一双眼睛,竟似幽遂的古井,里边满是森凉。
没来由地让单氏一慌,满心忐忑,投机取巧的念头僵硬在脑子里。
“单婶是想见风使舵、两相逢迎?”旖景又是一笑:“假若我猜得不错,你应当在二婶面前承诺了假意投诚,来套我底细吧?”
“奴婢不敢。”
果然跪下了。
“不敢?你一家是二婶的陪房,身契还在二婶手里都敢背主,更何况在我面前巧言令色?”旖景不温不火,仍是正襟危坐:“若不是得了二婶默许,你敢堂而皇之来关睢苑?二婶让露华嫁去周家,难道不是对你已生戒备,想进一步掌控你?你一家子的性命尽在二婶手里,哪会为了一个女儿的婚事,就对我投诚?”
旖景见单氏脑门上亮亮一片汗迹,越发好整以睱:“单婶子是欺负我年轻,容易轻信,又觉得我手里钱多,任谁两句好话,都能骗得好处是不?”
单氏已经彻底慒了。
旖景这才沉肃了语气:“单婶子,你说我眼下求去祖母跟前儿,促成了露华与郭家姻缘,又去质问二婶,何故通过祝嬷嬷给我绝嗣药,你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晴天霹雳!
单氏不敢置信,一时忘了持礼,两眼直盯面前明眸善睐,唇角含笑的女子。
怎么可能!世子妃竟然知道了那药!一定是祝氏!可是二夫人怎会相信?别说祝氏一双子女还在镇国公府,就说那药是通过祝氏之手转交出去,一旦事有泄漏,无凭无据下,二夫人无伤,祝氏却难逃其咎,二夫人定不会相信祝氏会行这损人不利己之事,一定会怀疑自己!
“世子妃,奴婢该死。”单氏心慌意乱,这会子哪还有心力盘算两头讨好。
眼前却忽然落下几张薄纸,散散在前,单氏定睛一看,却是两张宅契、一张地契。
尤其其中一张,竟是她家儿子租赁的铺子!
地契上的亩数,也足以让单氏从惊惧的情绪直接跳跃到惊喜!
“我相信你有自保的能力,所以我不会保你一家平安,但会提供退路给你。”旖景淡淡地说:“你若能做好我交给你的事,这些只是给你落足安居的酬劳,另还有……三百两黄金。”
三百两黄金!
单氏眼睛里光华灿烂。
有三百两金再加上这些产业,他们一家什么都不用做,也足以养尊处优。
“好了,言尽于此,婶子是否也当表现出点诚意?”旖景托盏,又喝了一口茶水,微笑地看着面前财迷心窍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