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叔,你知道方才那人是什么身份么?”
正房内,梳洗一番的少年,并没有去动端进屋内的吃食,反而一副对宁合很敢兴趣的样子,微入沉思。
一直跟在其身旁的中年男子,枯树般的脸上,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表情,开口道:“并不知道,可能只是百里玄祯他们认识的江湖朋友罢了,公子无需过多在意。”
接着还说教道:“而且,公子千金贵体,以后再有今日之类的事情,公子皆交于我等下人便可,不必自己出面,折损身份。”
少年只权当没听到,自语道:“可我为什么总觉得他看着有些眼熟呢?”
“玉叔,麻烦你帮我问一下百里楼主,他的来历,还有,我想再见他一面。”
那中年人张嘴便道:“公子……”
只是还未等其说完,那少年的目光便已经看了过去,一直柔和可亲的稚嫩面庞上,隐含一抹威严,双眸更是凌厉起来,颇具凛意。
“玉叔,我予你足够尊重,也请你不要越矩。”
少年声音不大,语气也不算苛厉,却满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中年人默了一瞬,退出一步,长揖一礼。
随后才退身,打开房门,向厢房走去。
“老石头,你干嘛?”百里玄祯听有人敲门,没让他人动手,自己迎了出去,看见竟是那中年人,有些意外的问道。
中年人眉头微皱,很是讨厌百里玄祯年轻时就给他起的这个诨名,冷冷道:“别忘了咱们身在此处,当以公子安危为最,弄这一身酒意醉气,真出了闪失,你我没人担待的起!”
百里玄祯轻哼了一声,“后窍连前庭,你能活这么些年,真是南黎人性子太好了。”
“哼!”中年人回以一声冷哼,不与他再多争执,问道:“此人确实可信与否?出身来历,可否尽知?”
“无可奉告。”百里玄祯眸色冷了下来,瞥了一眼中年人,就准备摆袖回转。
“百里楼主,是我想问询一二,可否请百里楼主,与那位兄长,一并少叙片刻。”正房窗户打开,少年探出头来,笑道一句,眼中有些无奈。
百里玄祯没有立时回应,目光投向屋内,看向宁合。
屋里屋外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且在座都是中品武者,哪个不是耳聪目明。
别说那少年的话,就是百里玄祯两人之前的交谈,几人也是都听的一清二楚,高小高更是嘴都快撇眉角上挂着了。
宁合倒是觉得那少年有些意思,起身对百里玄祯点点头,行出屋来,一并来到那少年屋内。
“公子,宁合小友与我熟识,大王也对他青眼有加,请公子不必担忧。”
来到屋内,百里玄祯虽然觉得有些腻歪,却也先行言道一句。
那少年却是摇摇头,温煦笑请两人在屋内落座,屏退了其他人在侧,只三人同处。
此时梳洗过后的少年,可能因为年纪还小,且生活一贯优渥,显得有些唇红齿白,一副娇嫩样。
但打量过去,却发现其面庞棱角已渐分明,虽然尚有稚嫩,但已然有了七分英武姿态。
其挺鼻阔额,稍高的眉弓下,一双星眸明亮不失锐意,更生的长颈猿臂,颇有不凡之处,隐有鹰视狼顾之象。
宁合下意识摸了下鼻子,眉头轻蹙,神色有些怪异起来。
“你也发现了。”少年却是微笑起来,笃定看着宁合言道。
宁合点点头,“若非我知道家中祖辈,确实世居北宁,怕也会起些高攀之念。”
百里玄祯左右打量两眼。
这南辕北辙的两人,竟是足有七成相似,单看还不觉得有什么,凑在一块儿,越看越像。
也是让人不由称奇。
只是他并没有跟着说什么,仅静听在侧。
而那少年却是眼露一抹了然,再道:“若是北宁出身,我反倒不甚意外了。”
见俩人闻言看向自己,少年先是看看百里玄祯,又看看宁合,才再道:“黎朝皇族宁氏,本就起于中原,当初败离时,却并非所有人都远遁西南,还有一嫡支,是隐姓埋名,去了北境宁国,也就是而今的大溱北宁府地域。”
说罢少年又看向宁合,些微有丝喜意,更多却是意外。
宁合却是没有任何表情,话他倒是听明白了,但也没觉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更没有什么可觉得欣喜之类的心情。
就算他这个宁,更黎朝宁同宗同源,可千八百年过去了,有什么关系都早就断干净了,又有什么实际意义?
至于百里玄祯干脆如老僧入定般,全然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没听到,当自己并不存在的样子。
只是他心下却不觉得,这位南黎小太孙,真就是在说些无用的废话。
虽然他们也是今日,才将人从船上接下,并未有过多交集,但百里玄祯觉得,这位跟雍王很像,都是心有平湖,而内蕴惊雷之辈,并不能以其年岁而待。
所以也是隐蔽给了宁合一个眼神。
而那少年,既南黎小太孙宁浚则再道:“不过,我说的不意外,却并不是指当年往宁国的那一支。而是百多年前,黎朝五王夺嫡,最终败落皇位,被贬困勐鼓县城的靖山王后裔。在其败落之前,其幼子便游学大溱,一直并未回返。从一些蛛丝马迹来看,其也是寻往了北宁府,并入了那一支的族籍之内。若我所言不差,兄长这一脉,应是在令祖或是令曾祖一代,家境当有大变化,不知兄长知否?”
其此言再落,宁合神色也有些微动,甚是讶然。
不过他还是并未再多有什么言语,也琢磨不定这小太孙,是具体有个什么心思。
宁浚见状玩味道:“兄长大概有所不知,而今黎朝大小诸侯,以靖山王后裔名义起事者,足有六成!”
宁合倒是没有什么表示,百里玄祯倒是左右又看了两眼,然后向门外看去。
一直守在门外的身影微微一动,复又作罢,归于原样,百里玄祯这才又恢复常色。
“我只知道自己生在大溱,长在大溱,其余与我而言,并无任何意义。”宁合蓦然笑道。
宁浚也跟着笑了两声,“我说这些,也并无他意。只是想着,兄长既然能与百里楼主交好,且得外祖青睐,必也不是寻常人物。若真有同祖之缘,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宁合长身而起,打了个拱手,“连日赶路乏累,恕难久待,先行告退。”
说罢,转身就走。
门一打开,就看见那中年人的石头脸,挡在面前。
屋内宁浚摆摆手,那中年人随即让开,宁合阔步离去。
百里玄祯虽然委婉了一些,但也前后脚从屋内行出,并未再多坐下去。
那中年人返回屋内,不待其开口,宁浚便道:“玉叔,日后帮我多关注一下他,不要交恶,于我们而言,每多一份助力,都弥足珍贵。”
中年人点点头。
虽然他不待见百里玄祯,但也很了解,百里玄祯不会擅自以雍王名义说事,更不会有自行编排之举。
如此,其口中那雍王也对宁合青眼有加的话,份量也就重了起来。
仅凭这一句话,宁合其人,也足够他们去正视和拉拢。
黎朝的崩塌,已是无可避免,无非时日长短的事而已。
这一点,尽管他们心底如何抗拒,也都是清楚明了的。
但却不代表,他们不能在一起杀将回去,将之重塑而起。
而宁浚见中年人此下态度,也是并未再多说什么,只简单吃口东西,便睡了下去。
反倒是百里玄祯,回了厢房后,开始不住打量宁合,看的宁合都有些发毛。
“怎么样。突然发现,自己可能是皇亲国戚,还是他国的,心中怎么个想法?”
宁合摊摊手,无奈道:“屁想法都没有,该吃吃该拉拉,还能自己变成金蛋子不成?”
百里玄祯摩挲着酒碗,道:“你可知道,这事儿确不确准,有了这个说法,再有你这个长相往那一放,你的身份就可能一朝腾云而起。不说其他,仅是朝廷若是知晓,你都可能大受重用。届时朝中可能都不会再去在意他,而一心用来为你成势。”
宁合摇头,哂然一笑。
他明白百里玄祯的意思,却并不会向往甚至羡慕、期待,那种可能看似鱼跃龙门的显贵生活。
金雕玉饰的傀儡,那也只是个傀儡。
而且他其实打心里,并不认为,大溱现在会以此去做什么文章,或者说直白点,是也去图谋黎朝剩下的那点地方。
真有那个想法,有他无他,甚至有无那个小太孙,都可以有所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