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好汉,只是个逃兵。于狼骑而言如此,于你亦是如此。”
相顾良久,宁合的心绪平静下来,娓娓言道:
“原本我打算的,其实就是得过且过,当个小县尉,留个官身,犄角旮旯的混个富贵小日子过,也就罢了。遇上事儿,力所能及的就做些,要么就睁只眼闭只眼,权当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糊弄了事,静待这天下重归靖平。
可到了颖安才发现,哪里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左右逢源,夹缝苟存,原来也是个高深学问,就我这两下子,根本就是照猫画虎,不得其髓。
然后吧,我就想着,索性这个官身也不要了,像三郎他们看齐,去走走江湖,当个逍遥游侠,看看这其他各国,比之大溱又如何,有没有什么能为大溱做的,悄默声儿的去做些,跟谁也没牵扯,图个领静。
直到前几天,得知可能洒朝也大概有意染指大溱,就又想直接去海西,趁乱拉一支兵马在手,倒是比去当游侠更好,还能做的更多一些。
但我今日得知,我们五百弟兄的命,换回来的探报,却被当做一团废纸。我熟悉的那些长辈、袍泽,都可能只是一盘弃子,而他们却还在孤军奋战,我真的做不到,再置身事外,让自己去当一个局外人,再逃离下去。
而对你。本来师娘把你留下,我合计着,也挺好的,带着你玩玩闹闹的,等你缓过这几年,是走是留,都可你心思。
我虽然不明确自己到底是只把你当妹妹看待,还是早就不止如此。
可不论早晚,不论我的心思是否明了,我都不会与你挑明,所谓顺其自然,其实就是想你若是长大了,有心仪的人,成了家,对我们没有这么依赖了,大概也就分别了。
我自己不是个能消停,这辈子拿起了刀枪,就没打算真的能有放下的一日。
所以其实我原本并没有娶妻成家的打算,与其让谁倒霉遇上我,跟着成天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的,不如自己孑然一身,谁也不牵累来的利落。
对你尤是如此。
若是他人,或许只觉歉疚,可对你便不可能只是歉疚,会有牵挂,更会有顾念和心疼。”
这一番话,宁合是敞开心扉来说,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道出。
公冶梓苡就在他身前,安安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什么表示。
俩人的神色,都诡异的平静,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儿一样。
蓦然,公冶梓苡展颜一笑,“二哥,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武人,并不是只会坐在深闺的寻常女子。而且,你有你的想法,我干涉不了,阻止不了。但你活着回来便罢,回不来,你可也阻不了我去做什么。”
宁合伸出大手,轻揉在公冶梓苡头顶,“都一样。小音奴,在你心迹道出的时候,我本就拒绝不了,也不可能拒绝,更不想拒绝。”
公冶梓苡歪头抿嘴看着他,“所以呢?”
“所以,我这次得去北律多弄点儿家当,你老实儿在家等我吧,无论无何,我都会全须全尾的回来,带着五彩霞帔,娶你为妻,订约白首。”
宁合温煦而笑,予出自己的承诺。
“好。”公冶梓苡牵住他的大手,用力的握在手中,螓首点动,难得的乖巧样子。
“说好了,就不带反悔的。从今以后,你可以放手去做你想做的,我也不管你去做什么,但你一直都要记住,你还有我这个牵绊,与你死生同命。”
说着公冶梓苡抬起一只玉手,对对宁合努努嘴,让他击掌定誓。
宁合抬手拍过去,顺势将人揽入怀中,他能感觉到,怀中的佳人,其实远没有那么平静,她的身体在轻轻的发抖,像是不住在打寒颤一样。
“相信我,我不会有事。”宁合一边在其耳边轻声低语,一边轻抚在其颈后。
渐渐的,公冶梓苡才真正的舒缓下来。
“你是天明便走么。”
“嗯。先不要告诉三郎他们,我会想个借口先离队,等这边事毕,你再跟他们说。翎安和柯邯给你留下,看王府的架势,西四府乱起来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宁合轻声说着自己的安排,突然就觉得肩膀一疼,公冶梓苡松口看去,“我要是不来这儿,是不是你也打算跟我不告而别,把我也糊弄过去?”
宁合讪笑一声,没敢回应。
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只要子羽帮他稍微掩护下,等他人到了薪邑郡,公冶梓苡怕都不会知道他究竟去哪了。
公冶梓苡哼一声道:“忒不磊落。”
“我怕他们太讲义气。”宁合继续讪讪而笑,随即一叹道:“跟着我的兄弟,死伤的太多了,我不想再体会那种感觉。”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自己也好,烈字营也好,乃至狼骑,所有的声名,都是战场杀伐得来的。
说着都简单,什么杀出赫赫威名,什么,什么以敌人鲜血铸就。
可实际上,在这些声名功绩的掩盖下,还有一个个同袍的血和泪。
慈不掌兵,士不畏死。
他身为狼骑时,不会去考虑这些,也不能去考虑这些。
但现在他终究不是。
回北地,只是他自己的私事,只是他自己的担心和不平,他不想把成郴和贺岚颀他们牵扯进去。
更不想谁因此有什么万一。
“你…想没想过,我们不是蹒跚的雏鸟,你也不是护在前面的老母鸡,我们做什么也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
这一路上,其实宁合就在这么做,像只老母鸡一样,把他们当做小鸡崽儿,都给挡在身后。
这样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受,她是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
只是不想辜负他一番苦心,这才没有谁与他言说这个。
尤其是弘屠翎安和柯邯两人,其实早都浑身都不自在了。
明明他们才是受雇的门客,现在拿了钱还要成被保护在后的那个,整天也就搭营帐的时候,算是有点儿事可做。
或许有人乐得如此,但他们并不适从这种日子,已经跟她倒了好几回苦水。
今日趁着很多话都说明白了,她也不妨把这事儿一并说了。
宁合却只是摇摇头,“在我心里不好过,和你们心里不好过之间,我选后者。”
“啊呀!”公冶梓苡气的想跳脚,更想给他使劲儿来几脚。
“算了,我拗不过你。但是我不管传信,也不帮你撒谎,你自己解决,别带着我一块儿落埋怨。”
宁合厚脸皮道:“你不说,他们也一样会认为你知道。与其这样,你还不如就帮我传个话,顺道都往我身上一推,反倒还能跟他们一块儿骂我几句,痛快痛快嘴。”
“你说的好有道理,快别叭叭了。”公冶梓苡直接一个大白眼甩过去。
几句话下来,俩人的相处,又重归熟悉的模样。
连疯带闹间,直到天将破晓,终是只有公冶梓苡一人,回了营帐,换了守夜的柯邯去歇息一会儿。
然后独自默默看着黑暗中的身影,悄悄牵走了马匹,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直至无踪。
“咦?二哥哪去了?一晚没回来啊?”
太阳初升,睡饱了伸着懒腰钻出帐篷的成郴,左右打量着,纳闷儿问向呆坐在那的公冶梓苡。
公冶梓苡勉强挤出个微笑来,“二哥怕他们找不到人,昨夜跟子羽将军请了命,也出去找那些匪人的踪迹去了。”
“嗐!倒是把我带着啊,我都快憋疯了。”成郴咕哝着,没当个事儿,自顾弄水洗刷去了。
其他人也是相继起床,收拾行装,各自问了一嘴,被公冶梓苡以同样的理由搪塞过去。
待到天色大亮,子羽派了人来,跟宁合上次单独外出时一样,让他们过去随队同行。
而此时的宁合,已经快马奔着薪邑郡赶去。
薪邑郡,大致跟苜萍郡在一条横线上,但一个在西,一个在东,相距足有一个雍合府的距离。
饶是宁合一路不怎么歇息,几乎是昼夜连行,也足足用了半个多月,才赶至薪邑郡境内。
而此时,整个西四府的情况,随着泰和帝的两道圣旨传到,以及雍王的回返,也是变得微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安西军都调入了城里,而且城门进出都查的这么严了,城里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了?”
“哎。我也不知道啊。这么老长的队,排到啥时候才能进了城去,我这货还等着今天送码头上去呢。”
“可不是么。老哥,咱俩看样定的是一家的船,您这次走的什么货,俏不俏?给兄弟取取经呗。”
……
薪邑城外,等着进城的人,排出了二里地远,望眼看去,黑压压一片,全都是人。
宁合顶着一身灰尘扑扑的行头,加俩大黑眼圈,也混在队伍之中。
听了左右一帮行商的话,不由蹙起眉头来。
这一段路行来,他虽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子羽给他的路引,也是可以顺利通行。
但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各地隐约的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他吃饭所用的花费,日渐增多,各地粮价也有不同程度的细微涨幅。
而且他在路中,遇到西泠府府军的次数,也过于繁密,足足遇上了五六次。
再及今日,边军非战时,入城接管地方城池的事儿,居然都发生在眼前。
这可不是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能解释的了得。
【这几章结束,算是开篇以来的最主要的一个转折点的开始吧,宁合的路,包括整个大溱的走向就从这几章往后,开始正式步入正轨了。
另外,感情线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就是简单成家立业,并不会太着重感情戏,后续不会一点儿不提,但不会写太多,也属实写不来,这玩意五六个小时都憋不出来一章,写的很难受。
但是吧,这玩意也不能没有,要不总觉得主角人生也不完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