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其宝在两个喜娘的引导下,走到红地毯上,用右手撩起红袍的下摆,双膝跪下,给谭老爷和昌平公主行了三个跪拜礼。
两个喜娘退到两边,梅子和紫兰搀扶着新娘子的胳膊,走出院门。
在贺管家的引导下,几个车夫将几辆马车赶出西院门。
除了丫鬟和家丁,所有送亲的人都要坐马车。从谭宅到夫子庙,还有一段路要走。
六个家丁,每人的手上都拿着一根很长的竹竿,竹竿的头部系着三挂一丈长的鞭炮。
轿子抬起来的时候,十八挂鞭炮要同时炸响。
梅子和紫兰搀扶着新娘子走到轿子跟前,两个喜娘掀起轿帘,梅子和紫兰将新娘子扶进轿中,然后站在轿子的两边。两个喜娘放下轿帘。
一个牵马人将枣红马牵到轿子跟前——此时,梅其宝已经坐到马鞍上。
伴随着一声“起轿。”喇叭唢呐和锣鼓齐鸣。
轿子慢慢离地。
于是,迎亲的队伍在前,送亲的队伍在后,一条长龙往西街而去。
喇叭唢呐、锣鼓居前,梅其宝骑在马上跟在后面,后面是轿子,轿子后面是迎亲的人,最后面是送亲的队伍。
谭老爷、昌平公主、谭为琛和尧箐坐在送亲车队的第一辆马车上。
盛老爷和盛夫人一家人坐在第二辆马车上。
李俊生和戚夫人一家人坐在第三辆上,冉秋云一家坐在四辆马车。
林蕴姗一家坐在第五辆马车上,族长和族中长者坐在后面几辆马车上,马家、霍家、荣家各坐一辆马车。
半个时辰以后,迎亲队伍右拐进入夫子庙,道路两边的店铺前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当队伍走到大牌坊下的时候,从前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当迎亲队伍走到大牌坊下的时候,便能看见“秦淮戏院”的牌匾了。
鞭炮声还伴随着喧天的锣鼓声。
当迎亲队伍快走到秦淮系院的时候,两个舞狮队迎了上来。
这时候,秦淮戏院大门前的广场上人声鼎沸,沿街店铺二楼的窗户和走廊上站满了人。
两个舞狮队一边舞,一边将迎亲队伍迎到秦淮戏院大门前的台阶下。
吹喇叭唢呐的人和敲锣鼓的人退到一边,牵马人勒住缰绳,扶住马头,梅其宝翻身下马。
一个喜娘将中间打着蝴蝶结的红绸缎的一头递到梅其宝的手上。
八个轿夫放下轿子,两个喜娘掀起轿帘,搀出新娘子,另一个喜娘将红绸缎的另一头递到新娘子的手上。
在新娘子直起腰,正准备迈步的侍候,乐队和舞狮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围观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官兵来了!”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广场顿时安静下来,只有落在地上的鞭炮星星点点地独自炸响。
很快,一彪人马横冲直撞而来,围观的人群迅速后退让到大街的两边,有些人则退到店铺前的台阶上,或者店铺里面。
队伍的前面是十几个人举着“肃静”和“回避”字样的仪仗。
这十几个人退后几步之后,人群像潮水一样迅速向大街两头退去,大街两边已经没有可退之地。
紧接着,一个头戴铁帽,身穿铠甲的将军模样的人策马上前,他的手上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
在他的后面是一顶八抬紫衣大轿。
昌平公主紧紧地抓住谭国凯的手,看到将军手上高举着的长剑,昌平公主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坐在紫衣大轿里面的人最低也是一个巡抚。
紫衣大轿的两边各有两个锦衣卫骑在高头大马上,他们左手拿着缰绳,右手抓住剑柄,个个脸冷如冰。
紫衣大轿慢慢停下,便有四路锦衣卫冲将出来,一南一北,一东一西,然后将迎亲队伍和送亲队伍团团围住。
几十个锦衣卫手执利剑,面对着迎亲队伍和送亲队伍。
全场鸦雀无声。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和谭国凯、昌平公主一样,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来者不善啊!看架势,他们就是冲谭家的喜事来的。
程班主稳住神,在魏明远的搀扶下走到将军的跟前。
将军坐在马鞍上纹丝不动,没有一点下马的意思。
两个锦衣卫将轿杠按到地上,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低头弯腰掀起轿帘。
紧接着,从轿子里面走出一个大腹便便、迈着四方步,头戴乌沙,身着官服的人来。
此人肥头大耳,面色红润,嘴唇上长着八字须。
此人是什么来头,身居何职,谭国凯不知道,他离开朝堂多年,和朝廷中人鲜少往来。
但看仪仗,很像是巡抚衙门的仪仗。
谭国凯对这种场面似曾相识,他慢慢松开昌平公主的手,然后用右手拍拍昌平公主的手背:“昌平,国凯先过去看看,高鹏,你招呼大家都下车。”
高鹏跳下马车,将谭国凯扶下车。谭为琛和尧箐小姐走上前来搀扶谭老爷。
将军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扔给旁边一个锦衣卫。
谭国凯朝谭为琛和尧箐小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后,然后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将军的前面。
“敢问大人,你们这是——”程班主冲上前去,给将军行了个礼。
八字须腆着肚子,站在轿子前两步远的地方,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不时理一理嘴唇上的八字须,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谭国凯。
谭国凯刚想给八字须施礼,将军从怀中掏出一卷黄颜色的布来。
谭国凯认得此物,只有皇上的圣旨才会是这个样子,他多少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了——这帮人是冲他谭国凯——冲谭家来的。
将军慢慢展开黄布,厉声道:“哪位是谭国凯?”
“在下就是谭国凯。”谭国凯仰脸向上,打量了一下将军——这个人,他也不认识,但从他的帽子和铠甲的样式来看,至少是一个侍郎。他敢直呼谭国凯的名字,其来头一定不小。
“谭国凯跪下听旨。”
谭国凯双膝跪下,两手扶地。
他暗自庆幸这次没有把老太爷和老太太带到应天府来,两位老人家很想到应天府来看看,谭国凯好说歹说才说通了。
如果老太爷和老太太见到这种场面,一定会受不了——结果一定是不堪设想。
程班主和魏明远也随即跪下——他们哪见过这个阵势啊!
昌平公主领着众人跪在谭国凯的身后。
大家和谭国凯一样,双手扶地,脑袋低垂,如同待宰的羔羊——每个人都预感到大祸临头。
围观的人也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
“今天是程班主嫁女儿的日子,看情形,喜事是办不下去了。”人群中有人道。
“早不来,玩不来,偏偏在这时候来。”另一个人道。
“这还看不出来,他们显然是瞅准了这个时候。”
“真晦气。”
“这种事情,谁摊上谁倒霉。”
“别说话,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是啊!听听圣旨上是怎么说的。”
大家在静静地等待着。
将军扬起脖子,用一种尖利高亢的声音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谭国凯罔顾浩荡皇恩,欺君罔上,意图谋反。着钦差兵部侍郎赵岳伦和江苏巡抚赵明道将谭国凯押赴京城,会同大理寺卿莫不言审理并交朕议处。钦此。”
厄运终于降临了,茅知县、章知府和翟中廷终于出手了。
谭国凯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任何人,在这种时候,很难做到存心自持,泰然处之。
昌平公主眼前突然发暗,两眼直冒金星,嗓子里面顿时涌出一口痰来。
她定了定神,从左手衣袖里面抽出一块手绢,捂在嘴上,将痰吐在手绢里面,打开手绢再看时,原来是一口鲜血。
昌平公主当即将手绢窝在手心里。
跪在母亲旁边的谭为琛没有看见母亲手绢里面的鲜血——因为昌平公主的动作太快,但谭为琛看到了母亲右嘴角上的血:“娘,您吐——吐血了!”
昌平公主立马捂住了儿子的嘴,然后望着跪在他前面的谭国凯,摇了摇头。
同时用窝在手心里的手绢将嘴角上的血擦干净。
谭为琛没再说什么。
谭国凯好像听到了谭为琛刚才说的话,他勾着头,朝后面看了看——这时候,他最担心的就是昌平公主的身体——昌平公主的身体刚恢复不久,她如何能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呢!
十九年前,昌平公主就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谭国凯,你怎么不接旨啊!你难道想违抗圣命吗!”
谭国凯高高举起双手,伸开五指:“谭国凯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侍郎将圣旨放到谭国凯的手上。
谭国凯用颤抖的双手将圣旨慢慢展开,迅速扫了一眼:“敢问大人,小人乃山野小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从十九年前,谭国凯离开朝堂之后也不曾见过皇上,何来欺君罔上之说?意图谋反又从何说起呢!”
“是啊!这个谭老爷,既不是朝廷命官,也不是乱党,意图谋反,这实在是说不通啊。”人群中有人议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