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中枪了。
阮舒意识到的第一个念头,非常希望自己就此晕过去。
因为晕过去的话,就不用再忍受剧烈的疼痛。
一种她之前不曾经历过的痛。
所以她形容不了具体。
感觉脑神经被这股痛刺激得敏感而清晰,同时思绪又几乎全被这股痛所占据,陷入滞缓而无法多余思考。
她躺在雨水横溢的地上,脸颊贴着地面,看到她的后方位置,那个庄家家奴总奴头的脑门上开了一个血窟窿,双眼瞪得大大的,轰然倒到地上。
死了么……?
猜测刚一出,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她的跟前。
脑袋混沌了一秒钟,她认出来,是梁道森……
噢,不对,他不是梁道森……
是闻野……
他的身、上和脸上也全是雨水,往她的肩膀伸手查看她的伤口。
阮舒盯着他,嘴唇嗫嚅:“这下你高兴了……”
、闻野的表情非常地臭:“自作自受。”
没多说,他动作迅速地抱起她回车上。
“boss!”吕品在这时不知从哪儿也开着一辆车出现,下了车后跑到闻野面前:“其余家奴已经都排查完毕,暂时没发现问题。”
闻野撇了一眼那边总奴头的尸体:“你处理。”
“我知道了boss!”吕品点点头。
…………
一路疾驰回的庄园。
等在庄园的庄爻掀开盖在阮舒身体上的闻野的外套,看到她双眼闭阖面如白纸肩头全是血,脑袋一瞬间是被雷击中似的轰鸣阵阵的。
下一秒,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你对她做了什么?!”
接到闻野的电话要他去借庄园里的医务室先准备好时,庄爻就猜测阮舒极有可能又遭到他的暴力袭击,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枪伤?!
“有这个p功夫,不如先抓紧时间过来搭把手。”闻野语出嘲讽,说着便手脚利落地去找各种需要的药品。
反应过来他是要自行给阮舒处理伤口,
庄爻又爆了:“你想要她死么?!必须送医院!”
“送什么医院?送哪家医院?送去医院你要怎么和医生解释她的枪伤?你要怎么阻止医院的人报警?这里是荣城不是江城!”闻野的话一句句地飙。
飙完的同时,他泄愤似的将医药盘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金属器皿的碰撞声刺耳。
然后他把阮舒肩头的衣服一扒,露出在车上时他已做过最简单止血处理的伤口:“你仔细看清楚!子弹没有打中!是灼伤!只这点小伤,怎么死得了?”
确实,确实如他所言,她肩膀的衣服被灼破了,内一的肩带断裂,子弹分明是刚好擦过了她的肩头。
但怎么会是小伤?那灼出的也是个血坑!肉都少了一块,血淋淋的,与她原本细腻白皙的一对比,刺目得狰狞无比。
庄爻的火气不减反增:“她和我们怎么能一样皮糙肉厚?!你没看到她现在都疼晕过去了么?!”
“那就赶紧给她止痛。”闻野的态度仍旧没有改变,冷着脸把医务室的药柜翻得哗哗响,顷刻,猛地一脚踹上去,“Shit!什么都没有!”
转回身他便对庄爻斜眼:“别杵在这儿浪费时间!心疼她就赶紧去药店把缺的东西全都买回来!”
庄爻冷着脸去查看药品。
闻野则抓起一瓶酒精,走回到阮舒身边。
闲她的衣服碍事,他找来剪刀,把她肩膀的一整片布料全都给先剪了,随后便将酒精直接浇到她的伤口上。
这种对伤口的直接刺激,阮舒怎么可能受得了?当即从半昏半醒中“啊”地一声惨叫呼痛,整个人弓起腰背,另外一只手臂挥着冲闻野打出来。
闻野眼疾手快,护住手中剩余的酒精没有摔落,臭着脸:“全打翻了看你用什么消毒!”
庄爻见状再度爆炸,狠狠从他手里夺过酒精:“你真的要她痛死是不是?!怎么可以直接倒伤口上?!”
“怎么就不能直接倒?”闻野哧声,“这个破医务室连止痛药都没有,你倒是把麻醉剂买回来!”
“你要我讲几遍?她和我们不一样!别拿我们的糙办法来对待她!她会痛死的!”庄爻快急疯了。
像他们这样经常刀里来弹里去的人,受了伤不能去医院的情况多了去,早练就了一手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自行处理伤口的糙办法。
阮舒的生活里不曾经历过枪支弹炮,闻野如此粗暴,她怎么可能承受?!
见阮舒在床上疼得如同快要痉挛,尚在剧烈挣扎,庄爻也顾不得继续和他废话,放下酒精就去按住阮舒的身体,急慌慌尝试安抚:“姐,抱歉抱歉!你先别乱动!小心把伤口扯得更厉害!”
阮舒浑身绷得紧紧的,原本便湿漉漉全是雨水,这会儿冷汗涔涔,更似刚从水潭里捞出来的。酒精对伤口的作用实在过于刺激,她蹬着双腿,发出孱弱的呜咽,手指用力抓挠在庄爻按着她的手背上,指甲痕赫然。
闻野左右搜寻之后,把绷带找了来,作势要绑阮舒的手脚以桎梏住她。
庄爻立时反对:“你会弄疼她的!”
“你烦不烦啊?!一直疼疼疼的!她本来就疼!再多一点有所谓么?!”闻野冷笑着,手上的动作不停,“要么干脆一了百了直接打晕她。你自己选择!”
庄爻顿住了,满满的全是恨不得代替她疼的表情。
撇开脸,他也不再去看这里究竟少了什么,自行默数了些必需品,出门交待手底下的人去置办。
荣一在这时满身雨水地从外面奔回来,一见庄爻急急地奔上前:“大小姐呢?不是说她回来庄园了?在医务室里是不是?我刚听说你们都来医务室了,是不是闻野又打我们大小姐了?”
不等庄爻回答,他便要往医务室跑。
庄爻拉住了他:“你先别进去,她的伤……我一会儿再和你说。”
荣一觑着他的表情,心里头一个咯噔:“强子少爷,大小姐的伤是不是很严重?”
庄爻另有问题相询:“你怎么才从外面回来?”
荣一登时嚷嚷:“吕品人呢?吕品在哪?!我正要问他,为什么给我指错了方向!”
“吕品……?”庄爻疑虑,“什么意思?”
“闻野突然出现,带走了大小姐,我们其他人跟在后面。闻野在红绿灯路口的时候甩掉了我们。我找不到大小姐,吕品告诉我闻野带着大小姐往另外一条路开,我就找过去了。结果根本没有看到人!如果不是庄园里的人给我打电话,我现在都还在外头瞎转悠!”荣一气愤不已。
庄爻眼里应声划过陡峭,迈着大步回去医务室。
一进门就察觉阮舒因疼痛而发出的呜咽声变得有些奇怪。
他奔回病床前,就见阮舒的嘴里被塞了一大团纱布。
而闻野虽然不再直接拿酒精给她冲洗伤口,但看着他拿消毒棉签戳她的伤口,也是够让人火大的。
“够了!”庄爻从他手中抢走东西,制止了他的行为,并且拿掉了堵在阮舒嘴里的纱布。
“你干什么?!”闻野也发飙,“嘴里不给她塞东西,她万一不小心咬到她自己你别在那儿哭丧着脸心疼!”
边说着,他强行掰开阮舒的嘴,把纱布重新塞进去。
阮舒的头发湿得完全像是黏在她的脸上的,表情异常痛苦。
庄爻目露不忍――她需要送医院的……
可,无论是她、他和闻野,他们三个人的身份都是暂时见不得光的……
现在临时去医院,风险确实有点大……
见他许久不动弹,闻野踹了下他的小腿:“你发什么呆?!”
庄爻盯他两秒,闪了闪目光,暂且强行压抑住对他的火气:“我来邦她,你先出去,我一会儿有事情要问你!”
闻野眯眼,微扬起下巴:“你这在命令我?”
庄爻不和他浪费口舌,看回阮舒。
她的双脚和左手即便被绑着,也没有停止挣扎。只不过闻野下了劲儿,绑得非常地紧,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在她的手腕和脚踝勒出红痕――庄爻心底又毛毛的,非常想给她松开一些。
而伤口因为在右边肩膀上,她的右手不能舒展太开,所以被闻野挨着她的身体,小幅度地绑在床边――这一点,就闻野这样素来以自我为中心,不懂得体贴他人的人来讲,已经算细心的了。
庄爻心底的毛毛感这才稍微抚平了些,然后自顾自继续方才闻野的活儿,给阮舒清洗伤口。
他不敢下重手,一边擦拭一边观察她的表情。
闻野并没有走,双手抱臂在旁看了片刻,又发生讥嘲他了:“你才是要她痛死吧?优柔寡断婆婆妈妈,增加她痛苦的时间。就应该像我刚刚那样直接冲了,长痛不如短痛你懂不懂?”
庄爻未理会他,仍旧按照他自己步骤来。
手底下的人按照庄爻的吩咐以最快的速度把药品全买了来。
大概已经痛得麻木了,阮舒的反应已经比一开始小了很多,但五官还缩着,表情也仍然绷得紧紧的,脸色苍白难看得无法形容。
她这样双眸紧闭冷汗涔涔,看起来像极了沉陷噩梦之后一直无法醒来。
给她扎绷带的时候,庄爻顿住了。因为绷带必须缠过她的胸口。
她被剪的衣服,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何时滑到了近于她的胸口处。
黑色的蕾丝内一,从她断裂的那根肩带就能辨认出,而也因为这根肩带的断裂,松得有点厉害,罩下的白腻未盖严实,瞧得若隐若现。
当然,分布在她胸口的些许新鲜的吻痕,更是清楚。
庄爻把她的衣服往上拉了拉,这才记起来,光忙着伤口的问题,她的湿衣服一直都没有换下来。
头一偏,他对闻野道:“我们先出去,找个女医务过来邦忙收尾善后。”
闻野的目光则刚从阮舒身、上收回来,回应给他的是极尽嘲讽的眼神和语气:“这么恶心的女人,救回来干什么?”
庄爻皱眉。
未及他说什么,闻野已哧着声,挂着冷笑率先走了出去。
庄爻沉默着给阮舒的四肢松绑。
…………
荣一是直到庄爻要求找个女医务进去医务室给阮舒扎好绷带、换完一身干净衣服之后,才得知阮舒原来是中了枪,吓得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病床边。
庄爻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子弹是擦过的,没有陷进肉里,没有真的打中他,已经处理完伤口了,你不用担心。会没事的。”
“强子少爷……”荣一颇为责怪他先前的隐瞒。当然,他没有将责怪出口,站直身体,敛了敛心神,凶着脸问,“大小姐为什么会中枪?!发生什么事了?!”
庄爻自己都还没完全搞清楚,自无法为荣一解答,暂且摇摇头:“等我问问再说。你先去倒杯温水过来。”
荣一瞧一眼庄爻正在拿消炎止痛药,立即明白,连忙去照办。
端来水后,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把阮舒从床上扶坐起来,给她喂药。
庄爻也是因为这样半搂住她之后,发现她的体温貌似有点不对劲,连忙又让荣一拿来体温计。
测完的结果证明,她确实发了烧。
三十七度八,低烧的范围内。
估计是伤口引发的炎症之类。
“强子少爷,怎么办?”不管怎样都是枪伤,没能送医院经专业且全面的检查和治疗,荣一着实忧悒。
庄爻将阮舒放回床上,盯着体温计攥了攥拳头,开口时还算比较冷静:“这个时候低烧挺正常的,不会有大问题的。再等等看之后的情况。”
说罢,他起身:“你先盯着她,我出去一会儿。”
“好的强子少爷。”荣一搬了椅子坐到床边。
庄爻离开了医务室,问了手底下的人,找到了闻野。
闻野不知正在听吕品汇报什么。
庄爻靠近时,吕品朝他打了个招呼。
闻野瞥一眼庄爻,挥挥手让吕品先退下去,然后往医务室的方向扫了扫目光:“稀奇啊,我以为你根本舍不得从那个女人的床边离开。”
他斜眼:“既邦她偷男人,又邦她隐瞒弄走梁道森和庄以柔的事,你这个娃娃亲未婚夫可真能为了自己的娃娃亲未婚妻肝脑涂地。”
庄爻对他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
见状,闻野跳脚着直白开骂:“蠢货!她在利用你的感情你没看出来?你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她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找你谁了么?”
庄爻的拳头在闻野最后一句话出来的同时直朝闻野的面门凶猛地挥出去。
闻野挡得还算从容。
而下一瞬,庄爻的拳头摊开回手掌,锋利的刀刃在一瞬间从他的手腕跑出来,露尖在他的手指,迅疾划向闻野。
闻野偏开脸躲闪他的刀子,同时拔出枪,堵上庄爻的脑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摸出一点血痕。
旋即他看回来,与庄爻对视上,眼神阴鸷。
庄爻目光平静:“你的枪今天慢了。”
不是他的刀快了,是他的枪慢了。
这对闻野来讲完全就是羞辱。
“子弹够快就行。”他给枪上了膛――他最近真是越来越讨厌面前这个假脸鬼!和那个女人呆久了之后,越来越学了那个女人的一套!
他是真要扣下扳机的样子:“解决掉你这个叛徒!”
但听庄爻冷不丁发问:“你是不是拿她当诱饵了?”
闻野摁在扳机上的手指应声滞住,眸子眯起。
庄爻抓住他的肩膀,猛地将他往后按到墙上:“荣一是你让吕品去调虎离山的?庄家家奴里的那个总奴头没再见到过,就是他要杀她?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突然来杀她?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我不在江城的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野在手中所握的枪上用力,反将他往后按了回去:“你该去问那个女人为什么那么爱自以为是地去答应别人的条件保障什么安全,现在要我来给她擦p股收拾烂摊子!”
答应条件……?保障安全……?庄爻皱眉,很容易便想到:“隋家的人又怎么了?”
闻野冷笑:“隋欣两面三刀,这头要求保障隋家的安全直到隋家离开江城,另外一头又跑去庄荒年面前,要求庄荒年保护她的儿子,说她遭遇胁迫,无奈之下才透露了庄荒年当年倒卖文物的部分明细。”
庄爻不禁愣怔――这意味着,庄荒年知道阮舒在背后偷偷调查他,知道她别有用心。至于再往深里,庄荒年会进一步怀疑到哪种程度,就谁都不清楚了。
“现在你知道她有多自作聪明多自以为是了?”闻野又开始骂阮舒。
庄爻皱眉:“那这个总奴头就是奉了庄荒年的命令来刺杀家主的?”
“如果是直接下了格杀之令,你觉得她现在还能只是子弹擦伤?”闻野驳回庄爻,然后才告知,“当时的情况看起来,总奴头是想把人带走,没有要直接杀。否则他作为庄家家奴,既然随身带枪,哪里不是机会能随时击毙她?”
庄爻听得恍恍惚惚,怔怔地陷在他自己的思绪中。
早在猜测对阮舒下手的人是那个总奴头时,他的心里头便已懊恼难受,此时得到确认,他的心更是后怕地一沉到底。因为,如果不是今天他和阮舒怄气,没有随行出门,那个总奴头只能像平常一样在外圈护卫,根本不会补上他的缺漏,和荣一一起近阮舒的身!
“所以我们应该庆幸,庄荒年没到直接要她死的地步,说明情况不至于最糟糕,要不然我们现在根本不可能还在这里悠哉悠哉地聊天。”闻野冷笑。
庄爻的思绪则转回来他最初的重点,脸冰冷得如同刚从雪地里滚回来一圈:“所以你确实拿她当诱饵了?!”
闻野没直接承认,习惯性地哧声:“效率差了点,亏我亲自赶来荣城,结果居然还没动手。我只是想速战速决,与其等他们找机会动手,不如我们提供机会。她得感激我。我是来救她的命的。”
庄爻回给他的又是一记重重的的拳头:“你是在拿她的命开玩笑!”
…………
医务室里,荣一尽职尽责地守在床边,见庄爻进来,站起躬身:“强子少爷。”
次数多了,庄爻早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荣一对他固执己见的称呼和恭敬。
而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份恭敬是因为他是黄金荣的儿子。
他的习惯,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等同于接受他作为“强子”的身份……
他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这种潜意识……
兜转着心思,他行至床边:“姐怎样了?”
荣一回答:“刚又测了一次,三十七度九。”
那就是又高了一点。
庄爻轻轻皱眉,沉默着,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拿棉签沾了酒精,给她擦额头。
凝注着她的脸,他记起她质问过他的,彼时将她从谭飞手里救出来时掐的时间点非常准。
掐的时间点确实非常准。他那个时候负责对付外面的人,闻野先下去密道的,等他下去密道的时候,闻野竟然才刚行动。
在卧佛寺,他拿这个疑问质疑过闻野,闻野避而不谈。
今天……闻野这算是故技重施……?
而其实,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怪罪闻野?
虽然闻野的小心机他没能及时察觉,但余岚和谭飞的勾结合作,他是清楚的,他却未去阻止他们对她的绑架。
后来他还带她去了靖沣。
种种的种种,他当初只想着是为了她好,可如今呢?现实狠狠打了他的脸。
即便隔着杀兄之仇,她在痛苦的纠结和挣扎中,也依然斩断不了对傅令元的爱。
而傅令元能给她带来快乐。
他曾经所助力的一切,非但不是为她好,反而是伤害……
思绪正飘荡着,便听半昏半睡中的阮舒低低低溢出轻唤:“三哥……”
庄爻眼里的波光应声轻轻闪烁。
…………
傅令元送完阮舒回到酒店房间后,按照她的要求,乖乖去洗了澡。
从浴室出来后,延续白天在庄园那边等她的姿势,摆好在床上等她回来。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他琢磨着晚上就那点关东煮,她可能该消化没了,便打了酒店的订餐服务,要了宵夜。
从服务员的手中接过餐车,傅令元推进来客厅,发现自己的手机在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