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诺到达医院时，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刚好跟极速赶来的司翊陌撞上。
电梯打开，沈诺和司翊陌分别从两个电梯里出来。
沈诺脚步顿住，冷冷看了他一眼：“司少刚来？”
司翊陌脸色阴沉，眼底染着散不开的担忧，见到沈诺出现，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时子凡，随即收回了视线。
“是我没保护好她，抱歉。”
司翊陌这一生给人道歉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给沈诺这一歉，心甘情愿。
在他与夏青的感情路程中，沈诺的支持给了夏青勇气，可以说如果没有她，夏青跟他现在的关系还未可知。
他没保护好夏青，在夏青生死垂危之际没在她身边，这是事实。
况且还有秦斯雨……
司翊陌的目光暗了下去，看着沈诺，他知道如今躺在手术室里的人都有谁吗？
沈诺并没有想在这个时候追究责任和指责，闻言也没说什么，转身走向了手术室外。
“诺诺，”时子凡低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看向司翊陌：“阿陌。”
司翊陌开口：“进去多久了？”
“夏小姐已经进去四个多小时了……”说到这里，时子凡顿了一下，接着道：“配型者进去了一个小时。”
司翊陌看了沈诺一眼，沈诺目光清冷：“看我干什么？”
看来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司翊陌收回了视线，没说什么。
众人纷纷在手术室外等候，终于在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彻底熄灭，郑修杰走了出来。
郑修杰出来的第一时间没有看向司翊陌，而是看向沈诺，脸色称不上好：“你是来看谁的？”
沈诺愣了一下：“看谁？”
她不是傻子，一听这话就知道有猫腻，扭头看向时子凡：“夏夏的骨髓配型捐献者是谁？”
郑修杰也看了过去，眼神冷冷。
时子凡薄唇微启：“秦斯雨。”
哐当一声，沈诺手中的手机掉落在地上。
她脸色煞白，眼神有片刻的空洞，手微微颤抖。
空气里弥漫着僵硬而死寂的气息，沈诺缓缓蹲下身子捡起自己的手机，面无表情的摁下了秦斯雨的电话。
“嘟嘟嘟……”
一直以来秒被接的电话此刻一直无人接通，沈诺手无力的放下，闭了闭眼睛。
她轻声开口：“手术怎么样了？”
郑修杰一听她问的话，气得脸色铁青：“你就只关心这个？”
“你以为我要关心什么，又应该关心什么？”沈诺面无表情：“你们在做这一切的时候，问过我意见了吗？现在事已成定局，我问一下结果有错吗？”
不，她没错，错的是他，是他们……
郑修杰扯了扯唇：“我真替阿雨不值。”
沈诺笑了：“我也是。”
郑修杰被噎住，话都没回直接就走了，还是他后面的医生回答了他们最想知道的问题：“手术很成功，从目前来看配型匹配率很高，复发率应该不会太大，一年内如果不复发，最少也有3年的存活率；3年后如果还不复发，存活率则会提升至5年；而如果10年内均不复发，那么恭喜你们，病人基本就算治愈了。”
也就是说，在10年之前，他们都要提心吊胆的担心复发的可能。
医生说完就离开了。
骨髓移植必须在无菌仓中进行，即便移植成功也必须在无菌仓中待约一个月的时间方才能出仓，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肺部等的感染。
夏青依旧待在无菌仓中，而秦斯雨则在手术结束后就进入了普通病房进行观察。
手术成功，一直弥漫在众人头顶的浓雾消散了一些，沈诺没理会任何人，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走出医院，沈诺抬头看了一眼星光满天的天空，苍天从不识人间疾苦，又或识苦痛哀乐，也不过是冷眼旁观，任尔泥沼挣扎。
管你风花雪月还是风雪凌虐，与他何干？
这其实也是很多人的常态，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可如果发生在眼前的事事关与你有千丝万缕的两人，你又该如何选择？
沈诺不知道。
所以他们自作主张替她做了选择。
沈诺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松了一口气还是该大发雷霆，可实际上从医院里出来到现在，她的脑子里都在嗡嗡作响，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浮现。
开心、愤怒、惊恐……什么都不存在，只有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沈诺想，她可能是病了，也可能她本来就是这样的冷血。
灯光映照，行人匆匆，沈诺只觉周身一阵寒冷。
她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表情称得上是麻木。
电话在响了几声后被接通，传来一道活泼欢乐的声音，如一缕春风吹散些许隆冬的苦寒，带来了些许的温度。
“诺诺，怎么了？”
佟如梦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已经三个月了，前几天顾璟以自身做了一个局，成功将佟如梦拐进了自己的世界里。
她最终还是留下了这个孩子，给顾璟，也给她自己留下了一个机会，也可以说，她在进行一场未来的赌博。
赌一个情场浪子的未来。
这是一场豪赌。
那个一直以来活得无忧无虑却又格外清醒的女孩，在一场以心为代价的赌博里，做了一个不太清醒的决定。
沈诺听着她欢快的声音，恍惚了一下，轻声问：“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还乖吗？”
“挺乖的，不怎么闹人，”佟如梦敏锐的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诺诺，你现在在哪儿呢？”
沈诺笑了一下，微风吹起她额间的发丝，清丽的面容露出几分飘渺的朦胧，仿佛风随时能将她带走。
“十里香。”
十里香是帝都着名的粥店，基本不外送，要吃的话都必须到店现买。
沈诺一直都很喜欢喝他家的粥，她前几天回帝都的消息佟如梦也是知道的，因此听着她还算很正常的声音，佟如梦心里的疑虑少了一些，笑了一下：“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想你了，不行吗？”
佟如梦嘴角上扬，言语却故作嫌弃：“我信你才有鬼。”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沈诺无心聊天，很快就将话题结束掉了：“不跟你说了，我待会儿还有个会，有空再聊。”
“那么晚了还要加班啊，”佟如梦不满的嘟囔，在沈诺即将挂断电话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夏青，问道：“等等，诺诺！”
沈诺挂电话的动作顿住：“怎么了？”
“你有夏夏消息吗？我怎么又联系不上她了？”佟如梦眉头皱起，“她不会又去深山老林拍戏了吧？”
沈诺的眼眶突然就红了，她仰头看了一眼天空。
“梦梦。”她突然问：“顾璟在你身边吗？”
佟如梦愣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正在落地窗前打电话的男人：“在啊，你找他有事吗？”
沈诺沉默了片刻，沉默到佟如梦莫名不安了起来。
“诺诺，”她问：“你怎么了？”
“梦梦，”沈诺的声音很轻：“夏夏住院了，急性白血病手术，就在今天………”
佟如梦表情一空，手机从手上滑落，无声掉落在厚软的毛毯上。
她怔忪了许久才回过神，眼睛瞬间红了，表情慌乱得不知所措。
她重新捡起电话，手不停的颤抖：“诺……诺诺，夏夏现在在哪里？我……”
“梦梦，”沈诺立刻打断了她的话，稳住她：“夏夏的手术很成功。”
“马上过去……”话说到一半，佟如梦才反应过来沈诺说了什么，“成……功了？”
“嗯。”
佟如梦脑袋空白了一下：“骨髓移植？”
“嗯。”
紧绷的心陡然放松了下来，佟如梦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她抿了抿唇：“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
佟如梦呆了一下：“啊？”
“梦梦，”沈诺的声音有点轻：“如果有一天……”
说到一半，沈诺又停住了。
佟如梦眉头皱起：“诺诺？”
“没什么，”沈诺低低的声音传来：“夏夏现在在帝都贵族医院，你明天有空的话来看看她吧。”
她不想说，佟如梦也没逼她，轻轻应了一声：“嗯。”
挂了电话，佟如梦大喊：“顾璟！”
顾璟立刻转身，见她表情微微煞白，脸色一变直接挂断电话走了过来。
——
沈诺挂了电话之后在原地又站了许久，最后转身看了一眼医院，抬腿离开。
秦斯雨从麻醉中清醒时已经是凌晨的时间了，浑身骨骼酸痛得仿佛身体被拆开重组，让他不适的蹙了蹙眉。
他动了动手想从床上坐起，却发现被子被什么压住，他愣了一下，微微转头看向床旁，只见昏暗的光线中，女人清丽的脸庞在灯光下染上了几分暖色。
似乎是被他的动作惊醒，她睫毛微微颤了颤，眼看着就要睁开眼睛，秦斯雨像被烫到似的收回了视线，直接闭上了眼睛，呼吸变缓。
就在他做完这一切的刹那，沈诺刚好睁开眼睛，看到床上依旧在熟睡的男人，她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并没有发热。
她微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男人的俊脸看了许久，一直看到秦斯雨藏在被窝里的手不自觉的攥紧，沈诺才收回了视线。
没等秦斯雨缓缓松口气，女人淡淡的声音响起：“装睡好玩儿吗？”
秦斯雨身体不由自主的僵硬了一下，却依旧没动。
“是不想见我，还是不敢见我？”她又问。
秦斯雨：“………”没有不想，却是真的不太敢。
他最终还是缓缓睁开了眼睛，狭长的凤眸染着几分虚弱的示软：“你别生气。”
沈诺的心莫名揪了一下，眼睛微酸：“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多伟大啊，可以牺牲自己去救我朋友，夏夏的手术很成功，如果恢复得好，以后就是健健康康的一个人了，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可你这不像是高兴的表情。
秦斯雨虚弱的抬起手，食指轻轻勾了一下她的小拇指，无声笑了下：“我不会有事。”
沈诺垂眸跟他对视，一人清冷，一人温柔。
过往清冷的是他，温柔的是她，而今都反了过来。
良久，她开口：“我不会感激你。”
正好，他也不需要她的感激。
秦斯雨笑了一下，拉起她的手盖在自己的脸上，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好。”
窗外月色正好，清冷的光芒散发着属于它自己独特的温柔，如同过往那个不会爱人的秦斯雨，如今也已经学会了笨拙的表达。
对视良久，沈诺没收回自己的手，却偏了头：“你就不怕自己没了命吗？”
“我有分寸。”
“万一呢？”沈诺转头重新跟他对视，表情清冷近乎无情：“秦斯雨，你不是神，掌控不了所有事情。如果你在术中死去，你有想过后果吗？”
“诺儿，”秦斯雨笑了，不答反问：“你是在关心我吗？”
“不，”沈诺的声音冰冷：“如果你们不瞒着我，如果我知道你能救夏夏，我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救夏夏，绝不会考虑你的安危。秦斯雨，我替你自己不值。”
就为了她这么一个人。
秦斯雨微微摇了摇头，一点都不恼：“值不值，我说了算。”
沈诺看着他，没说话。
身上疼着，秦斯雨却前所未有的开心。
不为别的，只觉那个仿佛随时会消失的人如今变得真实了一下。
他艰难的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诺诺，我疼。”
沈诺的手轻颤了一下。
那样一个骄傲的人低下了头，说，我疼。
那该是多疼啊。
沈诺的目光落在他左边腰侧，那里在半年前已经少了一个肾，而今……
她反手将那双大手握住，在男人略显诧异的目光下，低头咬上他的耳垂。
没用力，却能让他感受到疼痛。
“秦斯雨，”她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真的很让人讨厌。”
秦斯雨先是愣了下，随即抬手摁住她的后脑勺，让她靠在他的颈侧。
“那我再努力一下，争取让你不讨厌，好不好？”
他的声音还很虚弱，声音却带了一丝笑意。
病房安静良久，女人低低的声音响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