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月无明,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大道上,一辆马车慢慢地向淙元镇来。
淙元镇前的大道自然是没有人拦着的,要从这里通过的车,都得是要门前城镇守的准许才行。
门前城是从大路进淙元镇前的城市,地儿比淙元镇大的多,人口也不少,不少商贾在此往来,名门正派在这儿驻扎的也有不少。
也正是如此……此处也就成了天下人去淙元镇观决斗的一道坎。
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淙元镇没那么大……
龙原不是个小地方,要是真给这么多绿林好汉进去,就算没人闹事,那一人一脚也能把小镇客栈给踩塌下去了。
于是,六大派同三阁楼以“为防魔教残党到进镇子里面撒播邪恶”如此这般理由设下禁令。
获取进镇的准许,至少需要得到六派中四派,或者三楼中两楼的同意才行。
没有这些准许,却还是想要闯关的家伙,那就会见识“江湖正派”对付“邪魔外道”不讲“江湖规矩”的样子。
反正江湖就是这样……是不是真的魔教无所谓,重要的是名门正派认不认为他是魔教。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也都有,自然有莽夫想要闯一闯这个关的。
可他们的下场……这么说吧。
一般情况下,高手能打十个够让人惊叹佩服了吧?
可问题就是……现在驻扎在此处的名门正派高手,别说十个,就是搁两百个也是轻轻松松能叫出来遛弯儿。
就算功夫再高,能打赢几百个人吗?
约翰·威克那样的猛人都不能搁没枪的情况下一路打翻几百人。
就是退一万步说打翻了几百人......那他还有力气走到淙元镇吗?
所以这些闯关者,他们的下场便可以想象了。
乱剑,乱箭,要么还有陷阱暗器人海战......江湖人别的可能缺,手段这一块肯定不会少。
许多小组织和独行侠,就在这里被名门正派以“正义”的名义消灭了。
大路走不通,就要走小路。
于是有一些人就拿着一些稀有情报,走了纸镜等人一开始走的那条小路。
不过……那边有个黑蓑衣在暗中筛着人进城,所以大部分走小路的下场也不怎么好。
如今的淙元镇,能进去的要么靠着人脉,要么靠着真正顶尖的武功。
如此严苛筛选之后,能活着到达镇里的,都已是在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了。
那么,如此时间乘着马车进镇的,又是什么风云人物?
马车进了驿站,车停了下来。
紫斗笠的车夫下马揭开帘子,向车里道。
“掌门,我们到了。”
首先下车来的,是一名精壮年轻男子,他身着质朴布衣,面色黑红而普通,要是没有人提醒,还以为他才是车夫。
可他虽其貌不扬,名气却是不小。
他是六大派之一“雪苍派”的现任掌门李麟亦,是江湖上已成名二十年余的刀法宗师,同时也是以往那个打遍天下无敌手“苍焰雪刀”李麟柒的师兄。
不过,师兄弟两人名字相像,实际上都只是雪苍派前掌门收的义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身为一派掌门,淙元镇里自然不会无人接应。驿站门边,两个人早已再此等候多时。
“嘿嘿,李掌门,老叫花子恭候多时了。”
一位老人脸上挂笑,身形消瘦头发稀疏,衣装比李麟亦还要朴素。
这么个不修边幅的人,不是名门正派人物。他在江湖上的名字就叫“老叫花子”,为人潇洒,行走江湖,天地为家。
“老叫花子”脾气好,被起这个外号也不生气,还就着这么个外号开始自称,后来很多人只认得老叫花子,没人知道他名字叫什么了。
可老叫花子自己说自己是老叫花子,别人也叫他老叫花子……
他可不和普通的叫花子一般好欺负。
许多年来,从来没有人摸清楚他的武功有多高。
拿最近的来说……老叫花子是走小路进来的。
虽然说黑蓑衣也认识老叫花子,本来就打算让对方过去......可在对方说要玩玩,象征性过了两招后,黑蓑衣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能知道对方武功到了什么境界。
那么,黑蓑衣不能认清楚实力的老叫花子,身为一派掌门李麟亦可以认清楚吗?
他也不行……从很久以前就不行。
但这不妨碍李麟亦和老叫花子成为朋友。
因为武功本身是武功,它的高低从来就不是人交流的阻碍。
人交流的阻碍只有自己,以及其他成见组成的大山。
“哈哈,你神出鬼没的,两年没见了,确实真是好久不见。”笑着寒暄一句后,李麟亦看向另外的朋友,“伍帮主也很久不见了。”
那人倒和老叫花子完全不一样,他英气十足,留着撮小胡子,穿着一身当时有权势人才能穿着的锦绣青衣,而青衣之下,是其壮硕的身躯。
这位外表看着一身正气的仁兄,就是“青衣帮”帮主伍阳天。
青衣帮是魔教倒台以后,逐渐兴起的帮派,打着“惩奸除恶”的名号,在宁城附近也是颇有名声。
虽然实力底蕴不能和六派三楼相比,不过确实也是有影响力的,无法忽视的一支势力。
“上次和李掌门见面还是一年前,和老前辈就是更长时间以前了……两位前辈别来无恙?”伍阳天颇为恭敬地向两人拱手。
“挺好挺好。”老叫花子秀了一下自己精瘦的手臂,“每天都能吃两大碗米加一个大鸡腿,身体大抵是没有问题的。”
三人大笑一番之后,李麟亦伸手向客栈内。
“今日来到此处,是有要事要说,不妨移步屋内详谈?”
“甚好,弄些雕花酒,到时候再请紫花楼来几位美女唱唱歌舞……”老叫花子笑眯眯的说道。
“那尽可交给我来办,过会儿去找紫花楼管事,前辈想找几个也没有关系。”伍阳天拍拍胸脯。
于是三人说笑着,在客栈厅中八仙桌前坐下。
一位白衣侍女端来茶壶,以优雅手法给三人倒上一杯热茶。
“此事急迫,事关重大,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坐下后,李麟亦向门边的紫斗笠车夫示意。
紫斗笠的车夫上前两步,在桌前递上了一柄发着微微紫光的长剑。
“诸位可识得此物?”
伍阳天端详片刻,道:“西山紫铁质地,三尺一寸,有梅花纹。不会错,这是‘斩梅剑客’方不仁的‘斩梅剑’。”
老叫花子饶有兴趣的看向那剑。
“嚯嚯,方不仁近期可是连斩三名朝廷高手,又胜‘千峰派’和‘冢夜派’两位大弟子,可是年轻一代风头正盛之人……”
当。
不等老叫花子说完,在斩梅剑的上方,又一把剑被放上。
而且是随意的被放上。
新放上的那柄剑身灿金光,身镶宝石,看起来颇为华贵。
伍阳天同样也识得,这剑的名声甚至比“斩梅剑”更大。
而剑客的名声,自然也是响亮。
见李麟亦没有开口意思,伍阳天就继续道:
“此剑……不足三寸,有‘墨坊派’所铸标识,镶嵌金刚玉石,莫非是……‘金石开’?”
老叫花子奇道:“怪了……‘麒麟儿’燕三双剑之中一柄,他双剑一金一银,‘金石开’能斩金铁,‘银断山’能开巨石。双剑本应该配对握在燕三手里,怎会独自出现?”
当。
话音未落……这紫斗笠的车夫竟然又放上了一柄剑。
他放剑时放得随意,似乎完全没有觉得那是天下一绝的兵器。
放的时机随意,似乎完全没有理会眼前是什么人,完全没有尊重的感觉。
可老叫花子和伍阳天都没有管对方如何。
他们的精神完全集中在这剑上了。
集中了一瞬之后,伍阳天的眼神变得惊悚,而老叫花子的眼神也是变得严肃!
“这把剑就不问各位认不认得了,就让我来说吧。”李麟亦手拂过那寒铁,“这是‘飞风无情’谢飞生的‘陨崖心’。”
说到这边,就连李麟亦觉得没有必要说下去。
因为他们谁都知道谢飞生剑法有多厉害!
连老叫花子都要承认的厉害!
可是现在谢飞生不在这里,他的剑却在这里!
伍阳天努力压住自己惊骇的情绪,问道。
“李掌门,这是何意?”
“‘飞风无情’不是凭白当得起无情两字。许多高手剑客死在谢飞生手下,就是不知他有多无情,不知道他剑术有多高明!”老叫花子皱眉头,“可是李掌门,你却把他,他们的剑拿到这里,像是摆地摊一般和其他名剑摆上……你难道要说他们都已死了?
“我是要说他们是都已死了!”
李麟亦笑。
没有大笑,甚至笑不出声。
可他笑容却有些癫狂,又有些无奈。
“死……?”伍阳天看着桌上的三柄剑,将“这不可能”的语句咽回肚中。
“李掌门,他们是什么时候,怎么死的?”老叫花子心中虽然震惊,却相较来说冷比起另外两人都静不少。
“在今天下午,被同一人杀死的!”
“是什么人!”
“她!”
话音落下,此时伍阳天眼中惊骇更甚,而老叫花子也觉不可思议起来。
因为李麟亦说这话时指着一个人。
他指着……那位刚给三人倒了茶的白衣侍女!
老叫花子和伍阳天才意识到。
倒不如说不知为何现在才意识到!
那白衣侍女衣裙呈白色,肤色也是近乎牛奶般的白,发色呈金色,而眼瞳更是异质!一边如红宝石般炽热,另一边却如同蓝宝石一般清澈。
可她看起来确是那么美丽而温柔,即使是被李麟亦指认杀害了三人的现在,也似乎散发着令人温暖的光辉。
即便是老叫花子也要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而且他竟然发现,自己在江湖里面几十年看人的功夫,看不出对方身上有什么武功!
“您……不是在说笑吧?”
伍阳天看着李麟亦的眼睛,怎么也没法相信这个看起来瘦弱的,温柔的异国女子是一日间杀死了两个一流剑客,一个顶尖剑客的高手。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特地装扮做侍女给自己倒茶。
可李麟亦的表情却又并不像是在说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当然没有在说笑。”
李麟亦站起身来,以恭敬的神情,向着一言不发的白衣侍女低头道。
“阁下,十分抱歉,这两位已经是我可以请到的最有眼力的人了……”
“啊,倒是我要抱歉试探几位。李掌门也不必如此,您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
“白衣侍女”连忙是请他起来。
一举一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老叫花子和伍阳天被李麟亦的如此态度更是不知所措。
他是一派掌门!
一派掌门竟然要用这种礼仪相待一位女子!
于是他们更加集中注意去看,要看她究竟是有什么武功。
可从这个简单优雅的动作里面,他们却竟然无法找到任何的武功!
“‘鸢尾花’……以前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厉害的女剑客。”老叫花子毕竟久经江湖,他只是不卑不亢地问道,“小姑娘,你是谁?
“我叫Iris(艾莉丝),龙国话里是‘鸢尾花’的意思,各位就叫我鸢尾花就好……”艾莉丝老实回答道。
“哈,她现在是‘八叶一刀流’的奥传,几位若是觉得只叫‘鸢尾花’不够敬重……”
那位紫斗笠的车夫竟然也开口,他摘下斗笠,笑着说道。
“……你们也可以叫她‘花之剑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