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的名字,你大概没有听过,叫做孟羚。”
江鼎果然没有听过,摇摇头。
甄元诚微微闭眼,道:“已经二十多年了,我闭上眼睛,还能想起他的样子。头发乱蓬蓬,衣衫脏兮兮,整个人么……疯疯癫癫的。”
江鼎果然也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老疯子的模样。
甄元诚轻声道:“其实我不该如此说他,他待我们有天高地厚之恩,只是他若在,也不会在意我的小小失礼。他本是游戏人间的人物。”
“孟先生也是崇府的门客,不是很招人待见。平时要吃要喝,他总是在前面,遇上打架的事,就见不到他人影了。大伙儿都不喜欢他。但崇兄家资豪阔,也不怕多养一个闲人,因此就一直留着他吃白食儿。”
“这些印象都是我后来想起来的,一开始,我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有一次打完架,我们去喝酒,只有哥仨,找了个安静地面,买了几坛好酒,趁着月色好,要来个不醉不归。喝着喝着,二哥突然问我们:‘还记得我们是为什么来的么?’”
“我们几个平时不喝酒,浮嚣糊涂,喝了酒,居然都清醒了。我当时如醍醐灌顶,道:‘是啊,我们是要筑基的。’大哥也道:‘我们好像越过越糊涂了。咱们天天砍人,砍着砍着,就能筑基了么?’“
“有些话不点破便罢,点破了便如冷水浇头一般。我们三个呆呆的坐着,只觉得一切全错,天昏地暗,不知前途。过了一会儿,二哥先开口,再也不能这么下去了,马上跟崇兄辞行,我们再去游历寻找机缘。”
“这时,就听有人道:‘幡然醒悟是对的,不过就不用舍近求远了。’”
江鼎问道:“是那位孟先生?”
甄元诚道:“是他。他穿着满是补丁的破衣走出来,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们。那么多大有前途的青年给这热血沸腾的生活迷了进去,搭进了大好时光,就算将来醒悟,也回天乏术。你们倒是醒得早,果然不愧是我一早就看上的人。’”
江鼎好奇的问道:“他果然一早就看好你们了?”
甄元诚道:“就因为没有,才奇怪。当时我喝了酒,言语便有些不逊,喝道:‘老头,你和我们话都没说过几句,你什么时候看好我们了?’他看起来有点尴尬的样子,道:‘那个……我这八卦相术虽然灵验,但也看运数。有道是‘千事易断,一人难卜’,这人的气数变化很大。我虽然早就看出你们不寻常,可是你们要是一直不醒悟,混沌下去,再好的运数也没了。直到今日,我看你们的转机到了,才出来提点一句。’”
“我们都觉得荒谬,大哥道:‘有趣了,那你说,我们气数如何?你又要提点我们什么?’”
“他听到这话,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本来眯缝着,偶尔透出一点贼光。那天突然睁大,目光亮的令人心惊。直到现在,我闭上眼睛,还能想起当初那双眸子。我们本来把他当做笑话,但看到那双眼睛,不由得多信了五分。他用手指着我们三个,道:‘你你你,你们三人,都有气运在身。现在看来,至少有金丹之份。’”
江鼎忍不住道:“好眼力啊。”
甄元诚道:“是啊,现在有些应验,不过当时听来,像是梦话。二哥大笑说道:‘金丹?我们筑基找不到门路,你说金丹?你是来骗钱的么?可惜找错了人,我们是三个穷光蛋。’孟先生道:‘你别笑,三个里面气运最好的就是你。不过业力最大的也是你。’”
“二哥被他说得有点愣了,孟先生道:‘你的运数黑白纠缠,白气是龙气,黑气是煞气。你有大机缘,也有大劫难。能过劫难,别说金丹,元婴,再往上也有可能。不过劫难,不但你,你的家人朋友,还有你这两个兄弟,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他说我们没有好下场,本来是让人生气的,但当时我们都被他的话镇住了。二哥道:‘什么机缘?什么劫难?’他说:‘天机不可泄露。’”
江鼎本也听着,这是忍不住道:“有点气人啊。”
甄元诚道:“我当时气道:‘你是来耍我们的么?’他笑道:‘别急啊,大机缘我不能说,小机缘可以说。你们刚刚说离开崇府,很好,这个小破庙里本来不养大神。还是出去的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们还要再等三年,三年之后,此地有一场机缘给你们,那是你们命运的转折。若是错过了,可就后悔莫及了。’说罢晃晃悠悠的走了。”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其实主要还是不信。但就算现在走了,也是前途未卜,不如留下来等三年。”
江鼎问道:“那么三年之后,果然有大事发生了么?”
甄元诚道:“有的。”
江鼎道:“那么是……”
甄元诚轻叹一声,道:“他死了。”
江鼎“啊?”了一声,甄元诚道:“你也觉得奇怪?可想而知我们的心情。自从他那天说了那一番话之后,我们不管信不信,总觉得他不一般。之后他再没找过我们说话,我们却时常观察他。之前觉得他如何疯癫的表现,在我们眼中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随便说一句话,我们便觉得可能含有深意——所以你能理解我们观察着,他突然死了的时候,我们的感受。”
江鼎想象了一下,有些想笑,但紧接着觉得,这毕竟是有人去世,纵是故事,也不该视为笑谈,道:“可知一二。”
甄元诚道:“得知他无疾而终,以练气中期的修为坐化,我们都觉得被他骗了。白白浪费了三年光阴。炼气期的寿数不长,时间耽误不起。虽然有些恼火,但孟先生无亲无故,去世也没人收尸,遗物都没个整理的人,我们心想反正都这样了,不妨给他收过尸首再离开。”
江鼎赞道:“三位都是仁人。”
甄元诚道:“也不算仁义,我们自己知道,也是想看看他的遗物,研究研究他在搞什么鬼。他的遗物不多,我们整理出来之后,发现了一封信,留给我们的。信上说,希望我们把他火化之后,安葬在他选定的墓地。”
“那地方离着崇府不远,我们想送佛送到西,便把他火化之后带过去。在那里,发现了他留下的一个匣子。”
江鼎道:“这就是机缘了?里面是什么?”
甄元诚道:“三颗筑基丹。”
江鼎也不由惊叹,这手笔可不小。对大宗门来说,筑基丹不算什么,甚至资质好的弟子,不用筑基丹也能筑基。但对俗世的修士,尤其是散修来说,筑基丹价值连城。没有筑基丹,一辈子困死炼气期,与凡人同样百年岁月,同归黄土。有了筑基丹,或能一跃筑基,从此仙凡两隔,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可以说,筑基丹就是开启真正仙门的钥匙,散修为之拼命,一点儿也不奇怪。
甄元诚叹道:“此时我们才知道,三年后的机缘,就是指这个。孟先生虽去,留下的却是改变我们一生的宝物。不管他之前的预言是当真卜卦得来,还是信口一说,都是我们的大恩人。因为我们大礼拜别了孟先生,分了筑基丹,各自筑基。”
“我们三个早就在练气巅峰卡死多年,真气打磨多遍,只差筑基丹就能尝试冲击筑基期。得到三颗筑基丹,就分别尝试。这一尝试,三个人都成功了。”
“这一成功,却是不同寻常。虽然都得到了筑基丹,可是筑基艰难,我们三个的资质都不过一般而已。每人只有一个筑基丹,按照概率,三个人里面成功一个就不错了。可是居然三人同时成功,这是一百次里面也未必有一次的事情,说明什么?”
江鼎道:“天命所归。”
甄元诚道:“说来惭愧,我们也这么想。再联想到孟先生生前那番话,我们心中都充满了自信,看来我兄弟三人,天生就是要成大事的。”
“我们三人本来决定,一旦筑基就离开崇府,闯荡天涯,再闯出自己的一片天空。但回到崇府之后,就被崇兄发现了。”
江鼎本想说:“他阻拦你们?”但转念一想,倘若发生过不愉快,甄元诚便不会叫他“崇兄”了,便道:“他挽留你们?”
甄元诚点头,道:“崇兄盛情挽留,一直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错过了我们三个人才,希望再补救,让他多尽心意。当时我们就想,这些年多亏他照顾,衣食无忧。至于道心消磨,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怪他不得。若是一旦筑基便离开,未免有些不够意思,便答应他作为客卿再留下三年。”
“不过这三年,对我们的约束力便小的多了。除非大事,不然我们不出手,平时也尽可以干自己的事。不但我们三个对崇府自由,就是自家兄弟,也不再一起行动,常常单独出去游历。毕竟成了筑基修士,就有了自保之力,独来独往,不怕危险。”
“三年中,崇兄和我们关系越发亲近,他出手大方,又肯折节下交,诚意到了十分。有时我们自家兄弟,都做不到他这个地步。可惜我们出身不同,志向不同,终究不是一路人,不然或许三兄弟变成四兄弟也说不定。”
江鼎明明知道崇清博和甄元诚的关系并没破裂,听他这句话,总觉得也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在里面。
甄元诚道:“平时游历,我和二哥最多,大哥喜欢独自居家。不过有一日,大哥突然神秘的跟我们说:‘我得了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我们当然又惊又喜,问他详情。他说道他无意中救了一位高人,那位高人肯给他一个考验,通过了就可以当他的弟子。他又说他要成了那位高人的弟子,回头就引荐我们也入门。我说引荐入门是其次,机缘要抓好。那考验若用得上咱们兄弟处,千万不要客气。大哥说不用,然而就启程离开。这一离开,就到了现在。”
江鼎听他的口气,似乎现在还不知道陆天舒在宝玄派,想他在道观才第一次见到江雪涛,那么一直不知道陆天舒也是正常。
甄元诚道:“大哥走了之后,便剩下我和二哥。我们两个不再分头行动,而是一起游历,出生入死,经历各种险情,也非一日。在各种经历中,我们的修为步步前进,不知不觉便来到了筑基中期。”
“因为一向顺利,我们胆子也越来越大。常常去一些生死绝地寻求机缘。终于有一日,进入一处秘境探险,在秘境中遇到了一处空间裂缝,二哥被吸了进去,生死不知。”
“我险死还生之后,发现自己又成了一个人。大哥走了,二哥没了,只觉得沧海桑田,人事难知。那时消沉了一段时间,亏了崇兄一直劝慰我,还送我宁心玉佩镇压心魔,这才安稳的度过了这一道心结。崇兄待我是有再造之恩的。”
“就这么一晃,过了十来年的时间。我把过去那段日子压在心底,不再去想。没想到突然有一日,二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