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般作态的甄华,闻子心也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拿了一把椅子坐在甄华的身旁,她与甄华只隔着一层被子,她知道此时的甄华看不见自己眼角的泪,也就放任泪水滑过脸旁,落在被子上,甄华不清楚,他用被子蒙住了脸,悄咪咪的掀开一点被子,露出一只眼睛,看着闻子心趴在在自己的身上,似乎睡着了。
甄华小心翼翼的从床头柜抽出一张毛毯盖在闻子心的身上,可是闻子心并没有睡着,她只是隔着一层被子掩饰自己的泪水,而此时的她满眼通红,泪痕根本掩饰不住,她不想甄华担心,也就装作睡着了,感觉到身上披着的毛毯,有着甄华的体温,嘴角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
她的内心是矛盾的,她眼前的这个傻子,身体已经是千疮百孔,可是这个傻子却是浑然不知。神经受创,膝盖丧失了痛觉,这也就罢了,还出现了凝血功能障碍,万一受了伤,闻子心都难以想象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可能一命呜呼,闻子心无法继续想象了,太过可怕了,甄华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呼呜,自己必须一刻不离的守在甄华的身边。
可是她同样明白,甄华和自己都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两人日常生活中的交集其实并不多,假若真要如自己所想的那般,两人中势必要一人放弃现在的工作生活,而她是如日中天的大明星,甄华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两人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来之不易,谁能够轻易放弃?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可是他们所面对的早已不是青春年少的憧憬与幻想了,现实早已是他们生活中的主题。
年岁的增长,让他们早已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少男少女了,闻子心对此深有体会,就如同二十多年前的甄华可以因为自己的幻想,放弃在建宁的一切奔赴魔都,在社会的最底层摸爬滚打,可是现在甄华还有这份魄力吗?她不知道,可是她知道,自己没有,失去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她也不过是保养较好的中年妇女,所以她知道今时今日的一切有多么重要,可是如今的她,却面临着放弃与否的问题。
而甄华并不知道她内心的挣扎,甄华清楚她对自己的病情闭口不言是什么意思,这已经代表着自己的病情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闻子心闭口不言更代表着,她有可能打算将这一切的过失归结到她自己的身上,她可能会休假,休很长一段时间,为了照顾患病的自己。
其实甄华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可是他并不知道闻子心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现在的闻子心仍然在挣扎,只是甄华不打算给她挣扎的机会了,这种矛盾因自己开始,也应该由自己来结束它。
在感情上,甄华或许会犹豫,不过在其他方面,甄华从来都是一个果断的人,正如闻子心所怀疑的,二十多年前甄华可以为了她的幻想放弃在建宁的一切,远赴魔都,而二十多年后的今天,甄华是否还有这份魄力?甄华用实际的行动,向她证明,从始至终自己都是为了紧随她的步伐而前进,二十多年前如此,二十多年后亦是如此。
甄华不会愿意做任何人的绊脚石,尤其是当那个人是闻子心的时候,甄华宁愿将自己粉碎,也不会挡住闻子心的步伐,他的爱或许卑微,但也伟大,正所谓爱有多伟大,就有多卑微,甄华就是如此,他或许能够舍弃自己的一切,只为博得闻子心的一笑。
所以他拿起了手机,拨打了秘书的电话。
“小雨,这段时间公司的事务暂时交由你来打理,下周的董事会我会以视频会议的方式进行,这段时间公司的运转维持正常就行,如果必须要我签字的文件就暂时搁置,相关的合作如果必须要我本人进行洽谈,也暂时搁置。”
另一端的萧雨都听懵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老板竟然会下达这样的指令,她所认识的甄华不是这样一个甩手掌柜,下达了这样的指令,也就代表着甄华的伤势十分严重,严重到已经无法处理公司的日常事务了,她视之入父的老板这般模样,她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可是她知道自己的任务,受此重用,也说明了老板对自己的信任,她忍住了探望甄华的冲动,开始着手处理公司事务。
挂断电话的甄华长叹了一口气,他做出这个决定也实属不易,他根本没有百分百信任的人,萧雨算得上他在公司里最信任的人了,可是将公司交给萧雨打理,也不让人放心,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公司是要交给甄闻心的,萧雨本是他给甄闻心安排的领路人,让萧雨带着甄闻心熟悉公司再适合不过了,可是现在自己将权力交给了萧雨,那效果便是未知的。
权力是一把双刃剑,拥有它你或许能够便利许多,但是也同样会激发你的贪婪和欲望,这是不可控的。萧雨本来只是一个小秘书,即便是总裁秘书相对而言权力较大,但终究也只是一个秘书,可是她现在所行使的却是董事长的权力,难免不会在她的心中留下欲望的种子,其实甄华也不想如此,可是他现在能够信任的,并且有能力处理公司事务的人,只有萧雨,而走出这一步,那么甄闻心接掌公司的时候,萧雨的位置就必须要动了。
迄今为止,能够得到甄华百分百信任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闻子心,另一个是他的女儿,也只有这两个人才值得他百分百的信任,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着些许猜疑,但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了。
闻子心听到了甄华的电话,一字一句听得真真切切,她确实已经不需要做出决定了,甄华已经抢先一步做出了决定,于是她失去了选择的权力,为她内心的矛盾也就消失了,但不知为何,心中也莫名有了些许落寞。
回想过往,自己与甄华的种种,似乎一直都是甄华在退让,是甄华在一步步的妥协,尽管每一次她矛盾的产生都只发生在自己的心里,可是每一次她需要做出决定的时候,甄华都能够抢先一步做出妥协,这是为何?朋友之间的关心是相互的,可是她又真正为甄华做过什么?除去这一次,过去的二十多年都是甄华在庇护着她,但凡需要一方做出妥协的时候,妥协的人都是甄华,她想过自己能够勇敢一次,为了甄华妥协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可是在现实面前,她却只能等待甄华的妥协。
本来止住的泪水,也情不自禁的浸湿了被子,她明白自己的无能,从始至终她都只是躲在甄华身后的那个小女孩,而现在终于给了她一次照顾甄华的机会。
只可惜甄华并没有给她照顾自己的机会,甄华吩咐萧雨处理公司事务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出逃”不留下隐患,他怎么可能浪费闻子心的时间,尽管他对闻子心迷恋,他也享受闻子心的陪伴,但是他同样明白好景并不会太长。
给出了多少期许,便会产生多大的绝望,这么简单的道理,甄华是明白的,哪怕他不舍,哪怕他沉醉其中,但是他却不得不割舍,尽管他知道换来的是恨,也必须如此。
他不相信闻子心会无时无刻守在自己的身边,过一两天闻子心势必要回去工作了,自己到时候留下一份短信告知她,然后出去继续旅行了,也就顺理成章的溜之大吉了。
出逃的计划已经安排好了,他自己偷偷的安排了一辆车在医院的停车场,出行的飞机票也已经买好了,时间就定在两天之后,慌乱之间选择的目的地,没有任何含义,只是因为快捷,而且他打算跑得很远很远,远到闻子心即便知道了地点也懒得追来的地方,于是他买了去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机票,距离华夏最远的国家,相隔两万两千公里,坐飞机加上中转时间最快也要35个小时,闻子心不可能跟来的,他也只是为了摆脱闻子心才选择了这里。
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没有可能“出逃”,闻子心给他的答案是“否”,在独立病房里架一张简易的折叠床并不是难事,闻子心与他也并不避讳什么,所以头疼的人还是甄华,尽管他眼前的闻子心已经趴在自己的身上似乎睡着了,可这不过是表象。
闻子心的泪水已经浸湿了被子,若不是多年的表演经验,让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也许她真有可能在甄华面前放声大哭,而此时的她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保持静止,在甄华重新盖上被子之后,她仍然没有动,直至听见甄华轻微的鼾声时,她才小心翼翼的起身,将毛毯盖在了甄华的身上,自己也从门口拿进来一张吊床。
柔和的月光打在甄华的脸上,看着此时的甄华,她有着说不出的苦涩,而那张几乎冻龄的脸却好似充满着无限的希望,她满足的看着甄华,她喜欢这样偷偷看着甄华的感觉,只不过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已经掩饰了这份喜欢,若是没有这档事情,这份喜欢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殆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