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笙、悟空、八戒和悟净,过了黑水河之后,找大路一直西来。真个是迎风冒雪,戴月披星,行够多时,又值早春天气。
但见:三阳转运,满天明媚开图画;万物生辉,遍地芳菲设绣茵。梅残数点雪,麦涨一川云。渐开冰解山泉溜,尽放萌芽没烧痕。花香风气暖,云淡日光新。道旁杨柳舒青眼,膏雨滋生万象春。
师徒们在路上游观景色,缓马而行,忽听得一声吆喝,好似千万人同时呐喊之声。
叶笙兜住马,回头对悟空道:“悟空,你去看看。”
“好咧。”
悟空点点头,将身一纵,踏云光起在空中,睁眼观看,远远瞧见一座城池。又飞近些,倒也祥光隐隐,不见什么凶气纷纷。
再仔细观察四周,只见那城门外,有一块沙滩空地,攒簇了许多和尚,正在那里扯车儿哩。原来是他们一齐着力打号,齐喊“大力王菩萨”,所以惊动叶笙。
悟空渐渐按下云头,来看处,呀!那车子装的,都是砖瓦木植土坯之类;滩头上坡坂最高,又有一道夹脊小路,两座大关,关下之路都是直立壁陡之崖,那车儿怎么拽得上去?
虽是天色和暖,那些和尚却也衣衫褴褛,看此景象十分窘迫。
悟空心疑道:“想是修盖寺院。他这里五谷丰登,寻不出杂工来,所以这些和尚亲自努力。”
正自猜疑未定,只见那城门里,摇摇摆摆,走出两个少年道士来,头戴星冠光耀耀,身披锦绣彩霞飘。足踏云头履,腰系熟丝绦。面如满月多聪俊,形似瑶天仙客娇。
那些和尚一看到道士走过来,一个个心惊胆战,加倍着力,恨苦的拽那车子。
悟空就晓得了:“噫!想必这和尚们怕那道士。不然啊,怎么这等着力拽扯?我曾听得人言,西方路上,有个敬道灭僧之处,想必就是这里了。嗯,等我先下去问得明白,好回师父话。”
你道他来问谁?
好大圣,按落云头,去郡城脚下,摇身一变,变做个游方的云水全真,左臂上挂着一个水火篮儿,手敲着渔鼓,口唱着道情词,近城门,迎着两个道士,当面躬身行礼。
三人寒暄一番之后,悟空说自己要去化斋,请教应该去何处。
道士笑道:“你是远方来的,不知我这城中之事。我这城中,且休说文武官员好道,富民长者爱贤,大男小女见我等拜请奉斋,这般都不须挂齿,头一等就是万岁君王好道爱贤。”
悟空淡然一笑:“贫道一则年幼,二则是远方乍来,实是不知。烦二位道长将这里的地名、君王好道爱贤之事,细说一遍,足见同道之情。”
“此城名唤车迟国,宝殿上君王与我们有亲。”
悟空闻言,呵呵笑道:“想是道士做了皇帝?”
“不是。只因在二十年前,民遭亢旱,天无点雨,地绝谷苗,不论君臣黎庶,大小人家,家家沐浴焚香,户户拜天求雨。正都在倒悬捱命之处,忽然天降下三个仙长来,俯救生灵……”
悟空问道:“是哪三个仙长?”
“便是我家师父。”
悟空道:“尊师甚号?”
“我大师父,号做虎力大仙;二师父,鹿力大仙;三师父,羊力大仙。”
悟空问道:“三位尊师,有多少法力?”
“我那师父,呼风唤雨,只在翻掌之间;指水为油,点石成金,却如转身之易。所以有这般法力,能夺天地之造化,换星斗之玄微。君臣相敬,与我们结为亲也。”
悟空道:“这皇帝十分造化。常言道,术动公卿。老师父有这般手段,结了亲,其实不亏他。噫,不知我贫道可有星星缘法,得见那老师父一面哩?”
道士笑道:“你要见我师父,有何难处!我两个是他靠胸贴肉的徒弟,我师父却又好道爱贤,只听见说个‘道’字,就也接出大门。若是我两个引进你,乃吹灰之力。”
悟空深深的唱个大喏,道:“多承举荐,就此进去吧。”
两个道士让悟空稍等一会儿,说他们要过去监督一下那些和尚,点了卯再过来。
悟空笑道:“道长差了!僧道之辈都是出家人,为何他替我们做活,伏我们点卯?”
道士道:“你不知道,因当年求雨之时,僧人在一边拜佛,道士在一边告斗,都请朝廷的粮饷。谁知那和尚不中用,空念空经,不能济事。后来我师父一到,唤雨呼风,避免万民涂炭。
因此,国王恼了,说那和尚无用,拆了他的山门,毁了他的佛像,追了他的度牒,不放他回乡,御赐与我们家做活,就当小厮一般。
我家里烧火的也是他,扫地的也是他,顶门的也是他。因为后边还有住房,未曾完备,着这和尚来拽砖瓦,拖木植,起盖房宇。只恐他贪顽躲懒,不肯拽车,所以着我两个去查点查点。”
悟空一听,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便跟两个道士走了过去。
到了沙滩上,过了双关,转下夹脊,悟空使了个障眼法,将那两个道士暂时定住。
那些和尚一齐跪下,磕头道:“爷爷,我等不曾躲懒,五百名半个不少,都在这里扯车哩。”
悟空看见,暗笑道:“这些和尚,被道士打怕了,见我这假道士就这般悚惧,若是个真道士,好道也活不成了。”
便摇手道:“不要跪,休怕。我不是监工的,我来此是寻亲的。”
众僧们听说认亲,就把他圈子阵围将上来,一个个出头露面,咳嗽打响,巴不得要认出去,道:“不知哪个是他亲戚哩。”
悟空认了一会,呵呵笑了起来。
众僧道:“老爷不认亲,如何发笑?”
悟空道:“你们知我笑什么?笑你这些和尚全不长进!父母生下你来,皆因命犯华盖,妨爷克娘,或是不招姐妹,才把你舍断了出家。你怎的不遵三宝,不敬佛法,不去看经拜忏,却与道士做佣工,作奴婢使唤?”
众僧道:“老爷,你来羞我们哩!你老人家想是个外边来的,不知我这里利害。”
悟空道:“果是外方来的,其实不知你这里有甚利害。”
众僧滴泪道:“我们这一国君王,偏心无道,只喜得是老爷等辈,恼的是我们佛子。”
悟空道:“为何来?”
众僧道:“只因呼风唤雨,三个仙长来此处,灭了我等,哄信君王,把我们的寺拆了,度牒追了,不放归乡,亦不许补役当差,赐与那仙长家使用,苦楚难当!只要有个游方道者至此,即请拜王领赏;若是和尚来,不分远近,就拿来与仙长家佣工。”
悟空冷声道:“想必那道士还有什么巧法术,诱了君王?若只是呼风唤雨,也都是旁门小法术耳,安能动得君心?”
众僧道:“他会抟砂炼汞,打坐存神,点水为油,点石成金。如今兴盖三清观宇,对天地昼夜看经忏悔,祈君王万年不老,所以就把君心惑动了。”
悟空点头道:“原来这般,你们都走了吧。”
众僧摇头摆手道:“老爷,走不脱!那仙长奏准君王,把我们画了影身图,四下里长川张挂。他这车迟国地界也宽,各府州县乡村店集之方,都有一张和尚图,上面是御笔亲题。
若有官职的,拿得一个和尚,高升三级;无官职的,拿得一个和尚,就赏白银五十两,所以走不脱。且莫说是和尚,就是剪鬃、秃子、毛稀的,都也难逃。
四下里快手又多,缉事的又广,凭你怎么也是难脱。我们没奈何,只得在此苦捱。”
悟空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你们死了便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