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大殿之内,众臣子正安静的低头垂手而立,大家都知道,近来坏消息不断,当今圣上的心情可不是太好,如今在大殿上大气都不敢出,深怕一个不小心触了霉头丢了自己的性命。
武皇半靠着坐在龙椅之上,脸上一阵病态的潮红,自从那日真定府失陷和云中城破的消息传来之后气急攻心便晕了过去。后来太医赶来将他抢救过来,只是自那以后就感觉自己身体一天不一天,每日里什么都不做都觉得疲惫的不行。
不过现在武皇没有那个心思来条理身体,就连平日最爱的炼丹修道也停了下来。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那些虚无缥缈的神仙可是管不了自己的国事,近日来济南府被围困,求救的折子如同雪花一样向皇宫内飞来。救援的军队至少还需要十天的路程才能赶到,远水解不了近渴,虽然开封和徐州的救援军队已经出发,不过守备营什么战力他自己心中也清楚,指望着这些人守守城墙,打打顺风仗还可以,要真的去与曾经身为四军之一的乱军硬碰硬是不大现实的。在武皇的心里,现如今的局面已经糟糕到让自己有些束手无策,若是济南一丢,整个山东就尽入敌手,那么到时候对于武国来说,整个战局就会陷入无比的被动之中。何况话说回来,这样大面积的丢失领土,武皇也不得不开始担心起自己在史书上会获得怎样的一个评价。
武皇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出声询问道:“还有些什么事?一并说来吧。”
兵部尚书徐怀忠快步走出,硬着头皮说道:“圣上,徐州知府李度发来奏折,称城中防务空虚,想请调兵......”
“他当朕是三岁小孩不成?”
武皇一声怒喝打断了徐怀忠的话,徐怀忠赶紧缩了缩脖子,不再敢继续说下去,满头大汗的听着武皇继续发火。
“调兵调兵!处处要朕调兵?当朕是天神不成?凭空给他变出来兵马?他一个徐州调那么多兵干嘛?”
“这......圣上,或许李大人是担忧乱军绕开济南,直攻徐州......”
“胡扯!”徐怀忠刚刚想着解释一句,就立刻被骂了回去。“济南城下的乱军都是假的不成?数十万人围困济南,乱军哪里还来的兵力?再者说,乱军难道还敢放着济南在自己后面跑去打徐州?我看他李度就是怕担责任,来人,速速拟旨,要求徐州兵马火速赶往济南!三天......不,两天之内,若不赶到,军法处置!”
王猛闻言脸色一变,刚要出列说话,却发现自己袖子被拉了一下,他转头看去,却是自己一侧正在闭目养神的萧江陵。王猛愣了一下,随即还是停下了脚步,静静站在原地。
“还有何事?”
徐怀忠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继续说道:“还有就是西北军统领苏无疾发来折子,西北军三万大军即日开拔,预计二十日左右可抵达济南附近。”
武皇点了点头,这算是所有消息中不算坏的一则,他开口说道:“给苏无疾回旨,就说加快行军速度,同时剩余的西北军一定要注意着金国人的动静......对了,崔世忠派出的援军到哪里了?”
“回圣上,今早收到的消息已经到了彰德府附近了。”
“何人统帅?”
“回圣上,是一个叫裴度的将军。”
“裴度?这名字好生熟悉。”武皇皱起了眉头回想到。
“圣上,就是原镇守云中城的......”徐怀忠小心翼翼的提示道。
武皇听到云中城三字脸色变了变,开口说道:“对了,说道云中城,此事可有定论了?”
徐怀忠赶紧闭嘴不言,他知道接下来的问话就不是针对自己了。果不其然绣衣使统领周朝恩走出来拱手行礼说道:“回圣上,卑职得知当日确是江充知府下令,江充为求活命,便要求属下军士突围,却不料死于乱军之中。”
“当真?”武皇充满怀疑的看了一眼周朝恩,对于江充他印象不错,所以不太愿意相信一个固守了一年之久的臣子会突然为了活命而选择突围。
周朝恩赶紧跪下,说道:“有西军统领崔世忠亲笔信为证!”
“拿上来!”
身旁一个小太监急忙走下去从周朝恩手中接过了信,转头赶紧快步跑到武皇身边,跪着递给了武皇。
武皇接过信件之后便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信件看了起来,周朝恩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武皇,只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又赶紧低下头去。
“原来如此。”良久之后武皇放下信件,长叹了一口气,环视一圈诸位臣子后开口说道:“吏部尚书陈必清、刑部尚书何士元,这江充为求活命,弃云中城不顾,该当何罪?”
群臣中站出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其中身形消瘦一些的正是刑部尚书何士元,只见他跪下朗声说道:“臣以为江充守土有责,竟然为了一己私欲弃城而逃,按律当斩,不过江充已死,臣请圣上夷其三族,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臣子们纷纷低声议论起来,不少人更是目瞪口呆的望向了何士元,这刑部尚书怎么一上来就要杀别人全家?
“圣上,万万不可,臣以为江充虽然有罪,但是其人已死,只用着令其子发配军中,代父受罚即可。”陈必清略带惊讶的看了一眼何士元,急忙开口说道。
“圣上!乱世当用重典!当下正值战时,如若不重重处罚,人人皆学江充如何?”
“何大人此言差矣,江充此人能坚守云中城一年之久,已是有功,虽则最后贪生怕死,弃城不顾,但也不必如此重责。”
“陈大人......”
武皇听着下面两人的争吵,不由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他知道朝中这两人一向不和,但是没想到何士元一上来就丢了这么重的处罚,但是说的话却不无道理。正在犹豫之时,突然心生一计。
“萧首辅,你认为江充该当何罪?”
萧江陵缓缓走出,先是行礼后说道:“臣以为江充守城有功在前,弃城出错在后,按理来说这功过不可抵消。但是既然江充已然身死,臣还恳请圣上开恩,抄没江充家产,其子充军,其女发配教司坊即可。”
武皇满意的点点头,开口说道:“萧首辅老持慎重,此言甚合朕意,刑部看着量刑吧!”
随后武皇站起身子,扫视了一圈地下的臣子,厉声说道:“如今硝烟四起,北地,西边战事不断,诸位大臣当和衷共济,还我大武一个和平!”
“臣遵旨!”
首辅府邸内,袁奇正陪着萧江陵下棋,此时一个下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老爷,外面有一位将军求见。”说着便将名帖双手递了出去。
萧江陵接过名帖,扫上一眼,开口说道:“叫他进来吧。”
袁奇站起身子道:“老师,可要学生回避?”
“不用,是西南军的王猛来了,你正好也在一旁听听。”
过了一会功夫,王猛进了屋,先是对着萧江陵行礼,随后看见站在一旁的袁奇,不由得好奇的愣了一下。
“这是我的爱徒袁奇,如今在朝中做个小黄门。袁奇啊,这位是西南军统领王猛,快拜见王统领!”
“学生王猛,见过统领大人。”
王猛赶紧回礼,嘴上连连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既然是首辅大人的高徒,果然是一表人才,前途不可限量。”
袁奇微笑着没有说话,萧江陵见状开口说道:“王统领和我来往太过密切却是不好,上次宫门口,这次竟然直接来到我的府上,这要是被绣衣使知道了,给你安插个勾结近臣的罪名可不好了。”
王猛笑着摆摆手,开口说道:“王某人是佩服萧大人的学识,特来登门讨教!虽然那绣衣使神出鬼没,但是王某军中二十余载,保证自己身边干净还是没有问题的!”
萧江陵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些贵为一方统领的行伍之人自然有自己的法子,也不去搭王猛的话,只是叫来了下人给王猛看茶。
王猛在下首坐定了,喝上一口茶之后开口说道:“首辅大人,王某这次前来有两件事情请教,还请首辅大人不吝赐教!”
“王统领请讲。”
“首辅大人,这第一嘛,我想请问首辅大人为何在朝会之时拉住王某,不让王某说话?”
萧江陵看了一眼王猛,心中不由得对其多了一丝鄙夷,武人就是武人,说话都是如此直白,如何能在这朝堂之上生存?脸上却是挂着笑容开口道:“如果我猜的不错,王统领当时可是要反对圣上的话?”
王猛大大咧咧的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萧首辅,圣上未经兵事,对于这战场上的事来说有些太过于想当然了,那徐怀忠虽是一介书生,但是在兵部浸淫多年,多少是知一些兵的。相信首辅大人也看出来圣上此举不妥,若是两方全力支援济南,那徐州岂不是成为了空城?论战略意义来讲,一百个济南府都比不过一个徐州啊!”
萧江陵点点头,沉声道:“这些事嘛,老夫倒也看的真切,可是王统领啊,你觉得那个时候反对圣上有用吗?”
王猛脸色黯然的默不作声,萧江陵说道:“老夫是看着圣上长大的,当年做太子讲读官的时候就对圣上十分了解了。圣上天资聪慧,可是凡事太过于心急,并且!”说到这里萧江陵将声音压到最低,细声说道:“没有容人的气度!”
“为上者这样可不是什么好事,以前圣上年纪小时还能听进去劝,现如今却是恐怕再难有人改变他的心意了。”萧江陵摇了摇头,用落寞的语气说道。
“可是战事岂容如此逼祸?”
“逼祸?”萧江陵轻笑一声,“王统领,你真当自个的头颅就能挽回圣上的心意?我正是忧心我国,不愿意白白损失一员大将!你可知道现如今济南就是圣上的痛处,我敢打赌,圣上为了守住济南,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王统领你这个项上人头恐怕不够。”
王猛长叹一口气,他心里清楚萧江陵说的都是实话,可是圣上如今刚愎自用,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是无可奈何。
“王统领可还记得上次在尚书房中的事?”
“王某记得,正是在那,英国公获罪,令我等好不唏嘘!”
“那王统领可知道若不是老夫提前让郑元山郑公公去后宫请了太后说情,英国公可不就是回府自省这么简单了!圣上对待英国公尚且如此,何况我们?”
“圣上如此行事,就当真不怕我等臣子齿寒?”王猛咬牙切齿的说道。
“英国公一事明眼人都能看出个究竟,我也不怕给王统领你直说,圣上老早就动了要废国公的心思了,其实说到底也是英国公平日行事太过于飞扬跋扈,这才惹祸上身。”
“可是如此国难当头,军中有英国公自然是一大助力。”
萧江陵沉默片刻,缓缓说道:“那就要恐怕敌军兵临南京城下才有此情况了。”
王猛也跟着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阵才开口道:“首辅大人,王某明日就要返回驻地,今日便是来向首辅大人辞行,还有一事想请首辅大人教我。”
“但说无妨。”
“北地兵乱,我西南虽说距离甚远,不过王某一心忠君报国,想着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首辅以为若是我王某率军前去平叛可否?”
“王统领,你若是能听得进去,我只有一句劝告。”
“首辅大人请讲。”
萧江陵坐直了身子,盯着王猛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口说道:“远离北方这个是非之地!”
王猛惊讶的张大了嘴,其实提出这个建议也是他自己思索良久,毕竟这一次的平叛是一次政治任务,只要率军前去都会在武皇心里加不少的分,可是没有想到却被萧江陵一口否决。
“这是为何?”王猛本想询问个仔细,却见萧江陵端起茶杯,王猛心里明白这是送客的意思,当即也只好告辞离开。
等到王猛离开之后,站在一旁的袁奇发声问道:“老师,王统领意欲叛乱,此等好事,老师为何回绝?”
“北地的叛乱,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萧江陵闭上了眼睛,表情凝重的说道“武朝以武立国,平定天下后以文制武,这些都没什么问题,每朝每代都是如此。可是错就错在兵权的外放!”
袁奇心中一惊,也跟着站直了身子,接过茶壶给萧江陵倒上一杯热茶。
“起初武皇设立四大军镇为的就是震慑四方蛮夷,让内地能够安稳长久的发展,这个立意是没有问题的。都是随着时间后移,现如今各大兵镇势力尾大不掉,去年内地上报除开四大军镇以外直接归朝廷管辖的竟然只有二十万府兵,这里面除去禁军之外其余的都是常年未见血的新兵,我想问这样的士兵能否当得大用?”
袁奇脸色变幻,也不知道听到这样的话是福是祸。不过他还是稳了稳心神,摇了摇头。
“四大军镇加起来兵力接近三十万,若是任何一个军镇统领生出异心对我武朝来说都是灭顶之灾,近些年来圣上只想着集权,在南京城内倒是搞的有神有色,可是圣上却本末倒置了啊,我朝的心腹之患不在这南京城中,而是在那四大军镇......为上者,手中没有兵权,国将有难!”
萧江陵说完之后喝了一口茶,看到一旁紧张不已的袁奇,笑了笑继续说道
“袁奇啊,你也不用太过紧张,北地之乱,实属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现如今已有三个军镇波及其中,若是再让王猛掺和进来,情况将更难控制!只是圣上目光太过于短浅,纠结于细微处,不能放眼全局,我担心这次的兵乱不会轻易平息,甚至有可能愈演愈烈啊!”
袁奇怯生生的开口问道:“那老师,此次平乱,谁的胜算更大呢?”
“谁胜谁负?都不重要了,袁奇啊,无论谁胜谁负,朝廷都是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