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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你说的这些,但是……你知道现在的索德曼穷人家的婴儿都吃什么吗？”
钱德勒怔了一下，他摇了摇头。
“无论是否有牛奶喂孩子，母亲都得去工作,否则就不是婴儿饿肚子,而是全家都要面临流浪街头的危险。很多母亲因为营养不良,根本就没有母乳,想留在家里喂孩子也不行。
他们只能喂孩子吃面包粥，连面包粥都喂不起的,就会去买一种主要成分是面粉的糨糊,把糨糊兑水熬煮后,喂给婴儿。
至于孤儿院……加了砂石的燕麦粥,是最好的食物了，那种东西比什么牛奶都便宜。”
这个年代,婴儿的死亡率是可怕的。索德曼的底层人口其实一直是负增长，完全靠外地输入的人口填补缺口。
钱德勒的嘴巴张了又闭，他想反驳奥尔,可什么理由都说不出来。他也知道,最近帝国正在考虑给予越来越多的奴隶以自由人的身份，来应付用工荒——索德曼城市里的奴隶都是贵族们的家仆,实际上少见，更多的奴隶集中在南方，在种植园里。所以才会有大量的佃农失去土地,走进城市的工厂，现在佃农差不多死完了，该由奴隶接档了。
奥尔把这壶狠活牛奶转手塞给了钱德勒：“这件事如果要查，是很容易查的，顺着牛奶供应商,可以直接查到奶源，再查到奶牛牧场的拥有者。威廉，我很想管，但这是一件涉及到索德曼之外区域的经济犯罪，我管不了。”
牛奶要从牛身上来，养牛需要土地，需要人力、物力和财力，如此大量的牛奶供应，源头必定是“一头甚至几头大牛”，这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鱼尾区能肩负起来的事情。就算他现在带着钱德勒去查，最多不过是碾死几只小苍蝇，反而会给自己引来更大的麻烦。
而奥尔……冷酷地说，他现在已经开始向外布局了，有机会他当然愿意帮助索德曼变好，愿意帮助痛苦的人们，但前提是自身的稳定发展。
钱德勒抱着水壶，之前雀跃的心情现在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他低头看了半天壶里的牛奶，竟然一仰头，直接对着嘴开始灌牛奶。奥尔一把将水壶抢了过来，将牛奶都倒在一面的地面上：“你疯了？！”
钱德勒抹了抹嘴巴：“我会管这件事的，奥尔。虽然我知道现在的索德曼不止这一件事，但我会管的。”
“如果你开始管了，那我会听候你的命令的，威廉。”
看着钱德勒远去的马车，达利安挑了挑眉，他有些生气：“这本来就该是他管的。”
“他管不了。牛奶是最近出现的问题，但索德曼的市面上，没问题的食品才是极少数。哪家贵族没有经营几门有问题的生意，今天让王子管了牛奶，明天他是不是又要管别的？所有贵族都会反对他。
不，他都走不到在其他贵族面前提出意见的那一刻，国王就会教他做人了。毕竟，工坊到现在都是‘生意兴隆’呢。”
“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鱼尾区。”
“对，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鱼尾区……”
鱼尾区是整个索德曼最特殊的区域，几乎可以说是唯一良币驱逐劣币的区域，几乎所有人都会自觉地不去购买“外人”的东西，并根据严格的质量检测条例，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生产合格的东西。
在这之外的区域，连国王都喝过用硫磺熏过的茶叶。
索德曼需要的是从根子上发生的改变，钱德勒有那个决心，但现在的他缺少那份权力。国王拥有权力，可她不在乎。
“佩德罗，这件事十分的重要，彻底从我们的采购清单上，剔除那些带来不合格原材料的供应商。”奥尔顿了顿，“还是……顺着他们的线路查一下吧。”
达利安瞥他一眼（结果还是查了），奥尔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无奈地笑了笑，对他解释：“我们也是做饮食的，这件事总得心里有数。”
佩德罗点头：“先生，我们要不要收一批牛奶？”
“收牛奶干什么？”
“劣质牛奶越来越多，优质牛奶的价钱会越来越高的。”
“不，正相反。优质牛奶的价钱也会越来越低，我们不要压价，继续采购优质牛奶就够了。假如那些一直坚持做优质牛奶的供货商出现了什么麻烦，你带他们到集团总部来。”
佩德罗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是的，先生。”
“对了，收到总部看电影的消息了吗？”
“收到了。”这是好事，佩德罗紧皱的眉舒展开了，露出笑容，“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场地，不过还没通知工人，以防他们工作上注意力不集中。”
又闲聊了些公的，私的，奥尔每周都会去一趟白桦镇，但这没让他关心的事情减少，反而更多了。
佩德罗笑容满面地离开了，达利安抱着胳膊叹气：“你该做一个君主，奥尔。”
奥尔脸瞬间红了：“亲爱的，我知道你有多爱我。”这样尬吹，实在是让他……久违地脚趾抠地了，“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忙。”
相对于奥尔，几个小时后，从王宫里归来的威廉王子，却一脸暗淡地垂头丧气走进了书房。
“叮”一杯奶茶被推到了他的面前。威廉抬头，他的妻子，莫萨娜也端着一杯奶茶，正在对面坐着。
“我以为您从那边儿回来后，心情总该是更好的。那位殿下提出了什么让您为难的事情？”
“……不，是我提出了让他为难的事情。”威廉深呼吸，挺直了背脊，“是牛奶。”
“牛奶？”
“对。”威廉略无力地笑了笑，将之前在鱼尾区发生的事情，说给了莫萨娜。
看来这半年的时间过来，他们俩之间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很显然威廉会这样坦诚是为了从莫萨娜那里得到意见。
“我还没去看那部电影，看来真的很有趣，明天我会去。”莫萨娜专注地倾听着，“动画？只听您说我就能感觉到那当中的神奇，母亲把拷贝留下了？有点遗憾，但如果是我，我也会留下反复观看的。”
直到威廉说到牛奶，一直乐于发表意见的莫萨娜，忽然安静了下来，可是威廉也安静了下来。
莫萨娜不得不主动开口：“母亲训斥你了？”
“……不，没有。母亲没有训斥我。母亲……甚至让我走过去，示意我跪在她的身边，抚摸我的头，然后说‘你真是个好孩子，威廉。这件事我知道了，回家去吧。’就只是……这些。”威廉却更颓丧了。
“啊……”莫萨娜敬佩又畏惧地发出了一声感慨，“这可真是……无法形容，只能说，果然是国王陛下。”
“莫萨娜，你也是怎么觉得的吗？认为我只是个孩子？”
“坦白地说，如果我是母亲，我会将您训斥一顿，给您一些处罚，比如将您禁足，收回您的一部分权力，或者把与血族王储交流的工作交给别人。但这种手段毫无疑问，太粗暴了。”莫萨娜摊手，“请别瞪我，殿下。因为您想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可笑了。那些牛奶除了给我们带来微不足道的税金外，与王室还有别的关系吗？
因为饮用牛奶有人生病或死亡？那不过是因为买牛奶的人太愚蠢，或卖牛奶的人太恶毒。您为什么要把精力放在这些下等人的身上？”
“您……毫无同情心吗？”
“我当然有，但我的同情心是珍惜的宝物，只会给予那些与之相匹配的人，过于泛滥的同情对于统治者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就如我的爱只给了您，与我们的孩子一般。
我知道，您看见了鱼尾区的异常，但是，我的殿下，那只是一块脚指甲般的小地方，是国王、您，再加上血族自身，三方强权之下建立的乐园，他无比脆弱，并且不可复制，殿下。”
“其实……我也清楚。母亲保护了我可笑的自尊心。”
“母亲很爱您，殿下。您的善良与同情心，虽然我觉得不必要，但这一切是宝贵的。”莫萨娜伸出胳膊，将威廉的手握在了她的掌心，“我曾经因为过于激进，而被母亲流放。”
“嘘！”
“别担心，殿下。我很确定我现在是安全的，在宫廷中无声无息地死去，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几年前我离开时，是感谢着光明的，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让我活下去的不是光明，是您的善良，以及母亲的心胸。”
“……”这些话没能劝到威廉，莫萨娜话中的意思，她依然认为他是错误的，牛奶这件事是不应该查的，他的想法是错误的。她一边赞美着他的善良，一边又将他的善良指责为任性，“可是，对于食物的管理，对于领民安全的管理，难道不是作为一个领袖最基本的事情吗？”
“但那些下等人怎么能算是您的领民呢？”莫萨娜捂着红唇笑了起来，“到底是什么让您产生了这样的误会？您的启蒙老师是哪儿来的怪人啊？领民是能给您带来力量的人，无论是财力、军力、技术或者其它。而那些人，在几十年前，他们甚至连去战场上排队枪毙都不够格。”
威廉，闭嘴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也没办法做。
奥尔在几天后就收到了牛奶报告，这件事追根究底，竟然和他还有一定的关系。蒙代尔集团旗下的食品部门，将整个索德曼的蛋奶、生鸡等需求拉高了两倍——甜蜜炸鸡的芝士酱销量，仅在酸甜酱之下。并且鱼尾区的普通居民，也开始加入了消费者大军。
需求旺盛，就会有商人想要在这方面做生意，而商人最渴望的，就是低成本与高卖价。有商人看上了酿酒废料，也就是酒糟，他用这个喂养牲畜，鸡受不了这个，吃酒糟很容易腹泻，造成了大量死亡。奶牛倒是能吃，但是吃酒糟的奶牛挤出来的牛奶是有问题的，看起来颜色很浅，甚至有些发蓝。
于是商人就朝牛奶里加白垩与石膏，将牛奶的颜色调白。
但白桦镇的狼人们直接就把这种奶拒之门外了，但白桦镇不收，其它地方总是能收的。可这种奶的脂肪比例显然不达标，制作奶制品的大商家都把这位商人拒之门外了。他就直接把牛奶散卖，推上了街头……
毫无疑问，他赚到钱了。并且他的手段，被其他商人争相效仿。但因为牛奶厂都是紧急搭建起来的，所以经常有几十上百头牛挤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
奶牛吃酒糟也会腹泻，不过作为大牲口，它们比鸡更强壮，可以坚持。但在狭窄的环境中，腹泻的病牛和正常牛几乎挤在一起，肮脏拥挤，去调查的狼人说，很多牛的身上都有溃烂的疮斑。甚至有的牛死了，也要过上好几天才会被弄走。
奥尔和达利安看着手上的调查报告，都想吐。
奥尔记得酒糟是能喂牲畜的，有些小说里，就是用酒糟喂猪，喂牛，喂鸡。但那喂的是肉牛，哺乳期的动物不能吃，而且，饲料用的酒糟好像要经过发酵，还不能完全是用酒糟喂养，需要掺杂一定量的谷物？
但奥尔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而已，和无数穿越的前辈一样，奥尔开始后悔自己当年大学专业为什么没选动物养殖。
但是，会干出这种事的畜生，即使蒙代尔集团里研究出了喂养酒糟饲料的正确方法，并免费提供给“它们”，“它们”也不会用的。
另外，奥尔也通过工人们的口，向其他区域的工人们提出了警告。
但是，结局就像奥尔对钱德勒说的那样。
工人们知道，并很明白泔水奶的危险，但还是要去买。
“牛奶或糨糊，我们只有这两个选择，至少牛奶看起来好一点。”那些母亲们这么回答，鱼尾区之外的世界里，这是她们的生活方式。
奥尔放下了报告：“我不是救世主。”他低着头说。
“你不是，奥尔，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达利安摸着他的头发，“那些人不是你的责任，没办法救他们，不是你的错。”
奥尔握住了他的手，闭着眼睛，将脸颊贴在达利安的手背上——除了达利安之外，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任何让他留恋的东西。在垃圾堆里建立的所谓事业，让他毫无成就感。
“先生，教会来人了。光明教的西诺神父。”
西诺神父是鱼尾区的负责神父，和他们是熟人了。
奥尔立刻睁开眼，有事干可是太好了。
他知道这位神父是为什么来的，当然不会是牛奶，教会的饮食都有自己的来源，他们从来吃的都是最干净的。他来，是因为《女伯爵和吸血鬼》的热潮，现在索德曼超过九成的中上阶层，都在为此而狂热。
有十几家影院的胶片，都已经因为长时间放映而造成了损坏。那些只能容纳二三十人的小帐篷影院现在都不见了，转而挪到了一些贵族或富商自愿提供的建筑里，有的就是他们别墅的大厅。
裁缝们都在缝制塞尔瓦剧中的高领长披风，街道上来来去去的女孩们都穿着和蕾蒂一样的老式长裙。剑术教室里涌进了一大群姑娘，有人拒绝教授女孩，有的虽然接受了女学徒，但出现了调戏少女事件。
还有意图偷盗摄影机与胶片，被负责的工人抓住胖揍。闯进蒙代尔影业公司寻找演员，被工作人员抓住胖揍+1。还有跑到教会门口，投掷大粪的……
万幸剧组的主要人员，现在还在佩鲁斯伯爵的老宅，事实上，他们已经开始第一部的拍摄了。远离索德曼的他们，目前还很安全。
西诺神父进来后就对奥尔行礼：“蒙代尔先生，我是代表索德曼的所有教会来拜访您的，请停止那部异端电影的放映！”
“可以。”
“？？？”西诺神父已经准备好面对一场硬仗了，奥尔的回答让他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呃……那么……感谢您的配合，您对教会的……”
奥尔抬手：“我们会照实发出公告，告诉所有人，是教会的要求，我们才停止放映。”
“你……”
现在正是人们对电影最疯狂的时候，甚至有人购买了整整一天的电影票，就坐在电影院里不离开了。
“请别说我不能那么做，我们的电影到现在甚至还没有回本，我们为了与教会的友好关系停止了电影的放映，总不能教会一点担当也没有吧？”
“……”教会当然是非常想一点担当都没有的，但也要看面对的到底是谁。
“事实上，我觉得您和诸位尊敬的主教们都有些反应过度了。那只是一部电影而已，它改变不了什么，我现在跑到街上大喊自己是血族，依然会有成群的人举着削尖的木棒，想把我钉死。
教会为什么不也拍摄一部电影呢？一部描写那些圣徒的电影。您知道的，这部电影已经打开了人们对于观影的需求，我的企业也在拍摄第二部电影，据我所知，国王陛下很可能也会开始拍摄电影。您觉得，正辉教与白光教现在开始行动了吗？”
“您……”西诺神父指着奥尔，“您可真的是魔鬼……”
他得承认，他已经被奥尔诱惑了。
“如果光明教在拍摄方面不知从何下手，那蒙代尔影业公司，愿意与光明教合作。”奥尔的态度很诚恳，他是真的想要这么干的。这样既能在一定程度上缓和己方与教会的关系——虽然双方都知道他们是敌人——又能让各大教会的部分重心放在拍电影上，他们把视线挪开一点点，都算是释放异族这边的压力了。
而且别看现在光明教与正辉教、白光教并称三大教派，但作为最古老教派的光明教，骨子里还是不甘心的。毕竟从历史讲，教会原本只有光明教一家，其他教会都曾经是被他们赶进臭水沟里的“异端”。
其他教会表面上对光明教有着对老大哥的尊敬，可私底下只要有机会打死光明教，就绝对不会给他们留一口气。
在诺顿帝国，光明教处于劣势，他们更需要盟友。
西诺神父作为一个老油条，很快就明白了奥尔的想法，不过，这确实对他很诱人。
一刻钟后，西诺神父离开警局，回到了马车上：“前往大教堂。”
奥古斯丁看着西诺神父的脸，他没看到完成任务的喜悦，但也没有任务失败愤恨懊恼：“那位王储拒绝了？”
西诺神父摇摇头，他看着窗外，看起来没有说话的意思，奥古斯丁虽然好奇也只能保持沉默。马车离开了鱼尾区，经过贝壳区，又来到了梧桐区，街道上总能看见那些打扮成血族和女伯爵的男女，路经的几家电影院门口，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
“真狂热啊。”西诺神父突然开口了。
“？”奥古斯丁竟然没从他的脸上看到反感，反而是喜悦，这实在是让奥古斯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在诺顿帝国，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对我们光明教的狂热了？”
“啊？”
“别那种眼神，我没疯，我知道现在这确实不是属于我们光明教的狂热，但未来会是的。只要我们也拍了电影！”
“……”奥古斯丁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那位殿下说服了西诺神父，让原本叫停电影的他，反而成为了电影的支持者，“您说得对，荣耀属于光明。”
西诺神父中午离开的，三个小时后就带着红衣主教的临时任命，回到了鱼尾区警局，不过他来的这一次，奥尔却没在。
“他去哪儿了？”
留守的彼得没有隐瞒：“先生去索帕港了，要去那接一船客人。”
“客人？哦……原来那些人将诺顿帝国作为了目标。我在这等他吧。”焦急的西诺神父，竟然选择了留在警局。
而奥尔在港口迎接的，是一艘前奴隶船金币号，船上现在满载的四千两百名乘客，全部是狼人。他们从大陆，来到了这个诺顿帝国这个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