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玄女。是靠食甘『露』,吸收天地精华成功进阶为仙的精灵。为此我付出了五百年的努力,经历了无数岁月的变迁,无奈天赋所限,成仙之后,我仍然是最下等的仙子。作为下仙,我的主要任务是照顾有天赋的上仙。
我的上仙叫莫天默,他只用了三百年就修炼成为上仙,天赋异禀,能够窥破天机,逆转生死。
在他看来,人无生也无死。死只是生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的延续,生也只不过是死的另外一种方式的转换。
我照顾他有一百年了。
百年,与人是一生;与我,不过一瞬间。
我们住的地方叫集云峰,集云峰是仙府之地,凡人不可接近。
我喜欢这个地方,特别是傍晚的时候,云彩很浓密,层层叠叠,有的时候如浪花,一层层的;有的时候如棉絮,一团团的。
我喜欢躺在云层之间,随着微弱的空气飘『荡』,我喜欢看上面的星星,听说那是遥远另外世界传来的眼睛。我很少上九天揽月去,也很少从云层鸟瞰芸芸众生。
我是下仙,天赋所限。我窥破不了生死,也顾及不了芸芸众生。我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做菜,变着花样做菜,我发现用掌风做的菜不如用掌气做的好吃。我还发现鸡用泥巴包裹着烤比直接烤好吃;有一次,我把牛『奶』放酸了,发酵了,倒在土豆泥上,结果风味非常独特,我的上仙整整点这道菜点了一个月。
我在照顾上仙莫天默之前,我还照顾过其他上仙。我照顾过的第一个上仙是位僧仙,僧仙喜欢吃素,爱吃豆腐,豆腐就豆腐吧,可他们偏偏要求做成荤菜的样子,什么素鸡,什么素鹅,素鱼,而且要求做得惟妙惟肖,味道也要求神似,我时常在想,既然这么爱吃荤菜,索『性』来真的,何必卖狗肉挂羊头?可僧仙偏要这样,他们还有很多清规戒律,比如不能动情动怒动痴嗔……最终我受不了,逃了出来。
我逃出来的时候,我的很多小姐妹认为我完了。
按照仙界的规矩,伺候不了僧仙的下仙需要重新回到精灵界,换句话说。我这五百年白费了。
道仙无痕救了我。这位道仙是当时仙界的总理,换句话说,他对于所有下仙去处都有发言权。
可仙界的总理是轮流当的,每百年一轮,在所有新晋的上仙中选出,那一年,我逃出僧仙的和尚庙刚好碰到了轮值的道仙。
说起这件事情,姐妹们说我超级幸运。当时道仙无痕说:“这算什么,来我这里吧。”他的一句话保住了我五百年的修为。
于是我来到了天云观内。
我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在观内兢兢业业工作。可我实在是做不惯。无痕是个很得瑟,很讲究,很啰嗦,吃穿用戴都很麻烦,剑用什么材质,非上天陨石不可锻;衣服用什么料子,非苏浙绸缎不可裁;菜来自什么产地,夏天的瓜果秋冬的菜,都要最合求时令的,头一次摘采的。
作为一个上仙,对物质还如此追求,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修炼正仙不应该清心寡欲吗?
好在无痕是总理上仙,仙界给他的配给是最考究的,最及时的,所以他的东西还不难办到。
无痕还有一位同门师弟叫无垢,无垢是极度惫懒人物,到处爱出『乱』子,无痕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路收拾。比如说,他爱跟散仙混,还喜欢和散仙喝酒,喝得醉醺醺还喜欢捏下仙的脸蛋,说不如人间的女子,能掐出水来。
无痕很讨厌散仙,却惯着师弟。
有一天,无垢也向我伸出手来,我决计不会让他捏到脸蛋的,我立马抽出宝剑给了自己一刀。无垢讪讪的收回了手,说,我没有恶意,开个玩笑。
无垢回去对无痕说,让玄女不要做粗活了,她也许有一些灵『性』。
第二天,我马上被赶出了天云观,并且上天告示所有仙,下仙玄女愚钝,不堪再造,即日起在野修行。
什么叫在野修行?
就是说我失去了照顾上仙的资格,也失去了得到上仙庇佑的资格。剩下的日子我和蛇鼠虫蚁之类一起修行。运气好,我也能修成仙,那是运气好;运气不好的话,我会被魔吞噬。
我很彷徨,那个时候,我到处找各路上仙,求他们收留我。没有一个上仙愿意收留我。他们说,被无痕赶出来的下仙,我是头一个,说明我骨子里有魔『性』。
是莫天默收留了我。
莫天默是散仙,研习玄学入仙班,走的是野路子,入不了其真正仙班的法眼,这是几万年来仙界的规矩。所以莫天默说要收我为下仙,没有人反对。
无痕也笑着说,你们俩人倒也般配。
我们确实般配。莫上仙从来没有刻意要求什么,我爱做什么,他就吃什么。土豆酸『奶』他吃了一个月,我说他点了一个月这道菜,其实那一个月我只做这一道菜,没什么原因,那段时间我喜欢做这道菜。
有一年,我得了一匹很好的缎子。作为野路子的散仙,莫上仙只能从仙界领到了最下等的料子。我不服气,做的事情最多,收得妖魔嘴多,凭什么待遇最差?我上了仙界总部,天天朝着南天门高歌,最后他们受不了我的噪音,给我俩补了一匹好料子。
我寻思着这料子可以给上仙做一件披风。莫上仙穿披风非常好看,帅气。他是在最芳华年代成了仙,他的样子就停留在那个时刻,永远那么年轻,朝气,还带着孩子般天真眼神。每次他从下界收孤魂野鬼回来,喜欢给我带一个花环,他说是自己扎的,下界的花太美,让我也感受人间的花香,花环扎得很粗糙,可我很喜欢。
作为回报,我想给他做一件披风,但我手艺也不行,料子裁短了。披风做不成,我想改成袍子,裁袖子的时候,一不小心把袖子戳了一个洞,于是我改成长卦。等成衣的时候,我发现长卦变成了短卦,而且有点短得离谱。
莫上仙穿上了短卦,『露』出了八块腹肌,说了句“凉快”就走了,走了一个月回来,他还穿着那件短卦。我都看不下去了,“脱了吧。”我说。
“挺好的啊,很凉快,你做的,我喜欢。”
他笑着说,似乎在开玩笑,我也笑着听。
五百年了,我的情绪只有自己能左右,我对时间没概念。我每天躺着云中,感受周围空气的变化,让自己的身体随着气流起伏,我的心很平静,平静到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肢体,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百年内,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辗转反侧。云似乎不美了,天上的星星也乏味了。关键我发现我有时间概念了。
有的时候时间很慢很慢,慢得我心焦不安,每天都急巴巴站在集云峰顶等,等着他什么时候才会从下界招魂回来。
有的时候时间很快很快,我们不过是说着笑着,我看着他眼里闪闪的光,一百年就过去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我开始偷偷收藏他送给我的任何东西,一首诗,一把琴,一把剑,一块玉……
我开始偷偷的看他练剑,看他起居,看他吃饭,看他走路,甚至他打哈欠,我都觉得有一种特别『迷』人的美。
我怀疑他给我下了幻术,他是幻仙。
我想把我的感觉告诉他,我想告诉他我喜欢她的幻术,我喜欢这种感觉;如果能,我也想给他下这样的幻术,让这样让我们恍恍惚惚『迷』『迷』糊糊过千年万年……
我决定在他去开上仙大会回来之后告诉他。
不过那次上仙大会开了很久很久,一天或者三天,真的好漫长。
终于,他回来了,忧心忡忡。
他说:“天门山上出现魔迹,神魔之母已经出现,神魔要出世,道仙和僧仙已经去了杀妖除魔了。”
神魔的事情,我知道,所有仙都知道。神魔是魔界功力最深厚的的魔,而且他有不灭的魂,他的魂只会分裂,却不会消亡,神魔还有一个特点,他嗜血,特别喜欢仙的血。
所以说,神魔是仙的食物链上端,所有的仙都怕神魔,所有的仙都想灭了神魔。在这万年来,道仙僧仙一直在和神魔争斗,四百年前,无痕把神魔魂魄打散,散落在三川五岳,没想到这么快,他又一次显现雏形。
“杀神魔,不是道仙和僧仙的事情,我们散仙也要出力吗?”
“不是的,杀妖除魔,匡扶人间正道是每个仙者之重任,你也是。”他说完非常认真地看着我。
我自惭形愧。
我知道,神魔出世,每一次都会带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好在现在神魔还未成胎,不然道仙和僧仙恐怕顶不住。
交代完他就闭关了,没有时间留给我点起熏香,做好美食,在月下摆好……
我知道他闭关是为了卜算天机。他很少卜算天机,起码在我照顾他一百年内,没有一次。仙界有一个传言,说他能窥破天机并且能改仙运,传言说的非常邪乎,说他窥破天机代价就是减灭仙『性』,增加魔『性』,所以他轻易不敢窥破天机。
他闭关了。他说我也是仙者,应该以杀妖除魔,匡扶人间正道为己任。我想我不该儿女情长,我们是仙,虽然我是下仙,动了情念,我还是感到了一些羞愧。
可……那是一段非常难熬的日子。时间变得特别的煎熬和折磨人。我躺着云端,看着天空中星星,每一颗星星都好像他的眼睛,都朝着我笑。
我开始做菜,疯狂的做菜;我的菜刀由于不停的剁菜被磨损薄如蝉翼,我的高汤由于夜以继日不停的熬制而变得浓稠无比。我用我的剑雕刻着菜品,萝卜被雕成了玫瑰,白菜叶被雕成了玫瑰,五花肉被雕成了玫瑰,酱鸭还是被雕成了玫瑰……
终于我完成了九十九朵“玫瑰”,我要高汤浇灌着这些玫瑰,使得她们每一朵都晶莹剔透,鲜美无比。
我的玫瑰盛宴终于完成了。我想我应该说出口,心中压抑不住的念头已经远远超过我的羞愧感。
他出关了,脸『色』十分难看,形容消瘦,样子枯槁。
“我有事对你说,很重——”
我的要字还没出来,他已经摆摆手,他说没时间了,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接骑上他的座骑神兽天骛就下界了,我端着我的玫瑰盛宴站在门口成了一尊雕塑。
之后我才知道,道仙为了灭掉神魔之母,让一座城市的孕『妇』流产了 ,未成形的胎儿在阿鼻地狱中日益啼哭,让仙界的天柱塌了。可天仍有异象,象征着神魔仍要出世;于是那个道仙被贬,他需要转世转世再转世……
于是,僧仙下界,为了阻止神魔出世,僧仙广传佛法,广建寺庙,广收门徒。最终导致天下三分,三分为僧,僧者不耕不种,不买不卖,纯粹让人供养着,导致民力竭尽,民不聊生。仙界大怒,该僧仙被召回,他也需要转世转世再转世……
这样一耽搁,留给仙界的时间就不多了。仙界无奈,先是派遣仙界道行最高的上仙无痕,可无痕却举荐了莫天默,无痕说,杀神魔之母需要最纯正的灵气,莫天默仙灵最正。所以最终派了散仙莫天默。
莫上仙其实可以不接受这个任务,因为再过几天,仙界总理要重新推选,他很可能接任。可他还是启程了,没有来得听我说完一句话,也没有来得及看我的玫瑰一眼。他化为了一缕清风就直接下界了。
莫上仙下界不久,魔迹异象消散,人间天下太平,仙界的上仙就不再频频开会,又开始该吃吃,该喝喝。
只是莫天默没有回来。莫天默没有回来,上天照样推选接任总理,此事就没有人提起。
莫天默没有回来,对于我,却是一场灾难。
没有了上仙的下仙在仙界完全没有地位,没有仙来发布消息或者命令,也没有仙来串门或者拜访;没有任何一次聚会的邀请卡飞到集云峰上;每年分配的物资也就更加微薄,门庭冷落车马稀也许说得就是这种情况。
按照常规,出现这种情况,我应该去报莫上仙下凡了,仙界会给我新的一位上仙去照顾。我的日子可以重新日复一日的重复,再熬五百年,我可以是上仙。
除此以外,我还有一个出路,申请下界找自己的上仙。我的申请单子早早就递上去了,只是还没有批复下来。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时候批复下来,也许永远不会批复。我知道僧仙的院子里堆满了下仙们的各种单子,有一些都发了霉。
我站在集云峰峰顶,看着云卷云舒。等待,等待再等待,等待的日子过于漫长,漫长到我又一次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我只是知道日头从东方升起,从西边落下;我只知道山上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我很想大哭一场,可我没有眼泪,五百年的修炼已经让我忘记了哭的感觉和技巧。
我只是感觉悲伤,孤独,还有思念……
某天,我躺着云端,慢慢的感受云的温度,很冰冷,刺骨的寒冷。下界是不是在下雪?雪落在身上是什么样的感觉?
冰冷还是清凉?
“有的时候很冰冷,有的时候很清凉。”一个声音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一跃而起,他就站在我面前,那是以前的样子,还带着笑容,只是……他好像老了五岁,仙也会老吗?
他终于回来了!有两行湿湿热热的东西从我的脸盘爬过,那一刻,我学会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