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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城乡,于氏内庄再度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黯淡夜色下,偷偷的打开了来。

而后又在细碎的动静当中,涌出来许多形容鬼祟而蹑手蹑脚的身影;只是这些四散开来的身影还没有来得及跑出多远,就在霎那间纷纷变成了惨叫和痛呼声。

“啊,俺的脚。。”

“有陷阱。。。”

“俺不能动了,快来搭把手。。”

“救命。。”

然后,在庄子外重新变得明亮的火光与晃动的灯色当中,这些抱脚、捂腿在地上呻吟和哭嚎的逃亡者,很快就在亮晶晶的刀剑和弓弩的威逼下,束手就擒做了俘虏。

也有不信邪的挣扎起来想要再跑,然后就在凄厉的惨叫声中,被射穿了身子而竞相扑倒在了泥地和田埂上。见到这一幕的于念成,却是一言不发的转头下了墙,只留下身后一堆畏缩和惊惧的表情,还有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因为,这已经是于家内庄被围困起来的第六天了。在这六天里也足够让庄子内外发生了许多事情了,比如丰城乡里除了庄子以外的民家,正在被逐一的清空。

虽然这些贼军依旧没有任何主动攻打或是进击的情形,但是他们正好以暇得在庄子外不断构筑工事和堆放栏栅、拒马的行为,本身就是在不断的挤压和煎迫着,庄子里浮动不已的人心。

而且从困守的第三天开始,在负责粮料支给的祠头抱怨之下,庄子里就不再杀猪羊提供肉菜了,而是用陈年的风腊和咸鱼炖成了汤水来供应给守墙的壮丁们;

等到了第五天,干脆就连汤水里的少许油荤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黑乎乎的陈年腌菜化汤,搭配着勉强管够的定量麸面饼子。于是,就连那些负责庄丁也有些暗自抱怨起来。

因此,族长决定再杀三口猪,让人饱食了一顿肉菜后又歇息到大半夜的,才叫起来伺机向外冲上一冲,看能否跑出一些报信和求援的人手,谁想这些围困者早有防备。

于是到了第二天,除了地面上隐约残留的血迹和脚印之外,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但是庄子院墙上的悲观失望情绪,已然随着在看不见角落里的各种谣言纷纷,弥漫在每一个人的面孔上。

而在庄子外临时搭起的营帐当中。已经吃了好几天的罐头搭配干粮的于鄂水,也人再次有些拘谨的,向正在在眺望这一片死气沉沉庄子的带队校尉陈观水开口问道:

“陈校尉,咱们还要在这等多久呀。。当初不是说汇集了人马,就直接进庄子拿问么。。”

“乃是因为情况发生了变化了,根据我们眼下摸底的初步情形,这处庄子的问题可比预期当中所想的还要严重的多啊。。甚至牵涉到反乱事件了。。”

陈观水缺转头过来为他耐心的解释道。

“故而,如今行事须得更加周密和稳妥一些,免得将更多不相干的人等给牵连进来,乃至成为少数罪大恶极之辈所蛊惑起来的挡箭牌,或是欺骗驱使为填堑的下场啊。。”

“同样也是为了引蛇出洞啊,好令那些与之勾结或是有所干系的人家;主动跳出来或是露出形迹来。如今县上想要进行通风报信的那几个人已经拿下了;与之勾结的另外一些人家都在严密监视当中了。”

“况且,若是想要将其中彼辈世代横断乡里的根源和凭仗给连根拔起,而不只是流于表面的仅仅惩处个把人就了事的话,那就还得多加耐心和假以时日的更多准备手段了。”

事实上这几天下来,太平军的镇反别动队已然通过在外围的布置,陆陆续续捉住了许多股想要冲破封锁,或是偷着归还到庄子里的团伙,或又是窥探虚实的不明人士,前后加起来怕没有好几百人了。

然后在通过审讯和拷问这些临时俘获,又顺藤摸瓜的抓捕了许多人等;并按图索骥的锁定和控制了十几家长期与之往来而有所密切利益关系的重要嫌疑对象。

而他还有没说出来的言下之意,就是这件事情上报之后,居然很快得到了镇反会的关注,因此这一次是打算将相应的处理过程和结果,作为因地制宜的典型和具有代表性的基本模式之一,推及到将来所需要的其他地方去。

正在说话之间,就见得一名骑马的讯兵飞驰而至,递过来一份木夹文书,陈观水看了眼之后不由的展眉笑道。

“这下好了,牛头坞那里已经被攻下来了。。还抓住了出亡的那位水盗头子,如今正押解过来呢。。”

而在围墙内的族长于念宗,则是带着一众人等来到祠堂当中,对着灯烛香烟林立之下,被烟熏火燎成斑驳夜色的满壁神主牌位,虔诚静心的祷告和祈求起来。

为此,他还暗自发下了宏愿,只要历代祖宗能够保佑本家度过这个灾劫,他就会与诸位宗老们合力重修和扩建祠堂,而以鼓吹大祭十日,以告慰和酬谢之。

当然了,虽然心中念的是祖宗保佑,但是他其实心知肚明的很;眼下庄外破局的指望和凭仗,也许就该落在牛头坞那个外女婿身上了;

所谓的外女婿,就是于氏宗族会定期送出一个族中的女子,好让那些盘踞在牛头坞里的水盗之首,半路连同作为嫁奁的物资一起劫夺了去,以为一时的禁脔和私欲。

当然了,这些落入贼窝中可怜女子的性命都不会太长久。但是相比本家在这动荡不安的世道当中,得以自持一方甚至还能有所壮大家业的局面,却又是必不可少的代价和牺牲了。

反正相应的人选,他总有办法不会让大房及其近支来承当的。而这个岁月之下,族人当中也总是不缺乏孤儿寡母的破落门户;正好由他们这些宗长、族老收为养女再拿来充数,也没有人敢多嘴什么。

只是要想请动这位不惜一切的引众一搏,乃至行那围赵救魏的袭扰、抄掠县城的故技重施,只要事后于氏宗族要付出的代价同样也是令人格外肉痛的。

这么一直坚持祷求到了当天夜里;用跪得冰冷发麻的腿脚枕在女人的胸怀里,于念宗好容易才合上眼睛却又做了一场梦;梦见外出的大郎等几个子弟,都个个功成名就披朱穿绯的带兵杀了回来;

只见他们如狼似虎的将这些围困庄子的贼军,给当场攻杀了个七零八落。然后把全部的俘获都割了脖子开了膛,放到庄子外去任由鸦雀啄食给那些不长眼的东西看。

而那个吃里扒外的于东楼和于鄂水也被逮了住,押到自己的面前,打断了手脚之后用帛布裹缠起全身来,浇上灯油挂在墙头上生火炙烤。

而看着这一幕,那些充满敬畏和崇拜的族人,还有几位子弟带回来的官军,都在大声称赞和颂扬着自己的遵诲,并且信誓旦旦的要为自己请一个散授的恩典。然后他开始考虑怎么炮制于东楼的小妹,是否要送到牛头坞去。

然而,这些欢呼声和称颂声一下变得有些刺耳起来,就像是在哭喊和哀嚎一般的难听。族长于念泽突然就被惊醒过来,发现外间都是惊慌失措的叫喧声和哐当乱敲的锣响,还有四下胡乱奔走又撞翻、绊倒物件的响动。

而那些本该在身边侍候的女人也不见了踪影。

“庄子破了,”

“贼人杀进来了啊。”

“快来人啊。。。”

随着这些凄厉的叫喊声,而光着膀子仓促跑出来扎堆的庄丁们,刚想要寻觅一下入侵者所在,却又在霍霍的响动声中,被来自墙头上自己箭矢所激射,惨叫连天的在血泊中倒了一地。

而在原本庄院的土砖围墙上,赫然已经多出了几个颇为巨大的豁口来。而有许多明晃晃的刀兵和甲片,所倒映着火把摇曳的反光,向着庄内奔涌扑杀而来;又将一路所遭遇的抵抗和反扑,给此起彼伏的淹没在稍闪即逝的厮杀和叫喊声中。

“太平军奉命捉拿不法亡命、叛逆之徒。。”

“良善人等自留家中,不得自误寻死。。”

而在这些一阵接一阵逼近的口号声中。位于庄内腹心最为富华精美的建筑当中,那些曾经高高在上尊贵体面的各房宗长族老们,也像是被水淹了巢穴的鼠辈似的,争相从自家衣衫不整的狂奔出来,又大声呼唤着彼此和亲眷着躲进了祠堂。

然而,看起来高大而坚固的祠堂砖墙并没能够挡住武装入侵的脚步。一个个破窗砸入的毒烟球,就让他们权且困守自保的打算化为乌有。

于是这些白发苍苍的宗长,又在激烈的呛咳和哭喊声中,被人给逐一的揪出来;再毫无体面的拖倒在地上,一直拉到庄子边上最大的晒谷场中,才被捆缚上双手插着牌子按跪在地上。

与此同时,村外的大水塘也在天色发白中被逐渐的排干,而露出了了掩映在淤泥与水草,还有弹跳挣扎的鱼儿之间的,赫然是好些被浸泡得发白的骸骨,其中一些还带着腐朽的木枷和镣铐。

而闻讯自愿或是不自愿从附近四里八乡所驱赶过来的民众,也在日上三竿之后,逐渐填满了庄子之外的阡陌和田野。随后,一场精心准备的大戏即将拉开序幕。

然而就在这时候,正在检点各种查抄出来证据,以及连夜拷问口供的陈观水,却是接到了一个意外消息。

“什么,族长不见?。。仔细搜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

随即他就把于鄂水找了过来道。

“鄂水兄弟,你可知道这庄子里有所密道或是窖子的传闻么。。”

“这么说,我倒是知晓有那么一处。。”

于鄂水苦思冥想了片刻之后才道。

说是窖子其实就是一个颇大的私牢,然后被依照地面的高低,而用木栅分作了积水甚多的水牢和几个满地干枯污秽的旱间。

旱间内虽然是空的,但是四壁上已经发黑的浓重污渍;依旧在昭示这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而在水牢的污水之中,赫然又用竹叉把给挑出来两大一小的三具尸骨;但是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任何的发现。

随后在那些被羁押起来的于氏族人,各种敬畏、怨恨、祈求和羡慕的复杂眼光当中,于鄂水来到了一个仿如行尸走肉般的女人面前道:

“我知晓你是被那个老东西霸占的,现在他已经完球了,但是人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你若想有机会报仇的话,或许应该告诉我些什么。。”

“。。。你可知,九郎他还安好么。。”

女人没有回答,却是突然声音嘶哑的反问了一句话。

“九郎现在当然好的很,还有大好的前程呢。老东西派人谋害他不成,反而被擒下了才有如今这些事情的。。”

于鄂水却是毫不犹豫的道。

“那奴也就可安心了。。”

女人垂下眸子幽声道。

随后,就在充满腐朽与恶臭的私牢当中,随着接力的军士不断将一大桶水冲刷下去,一层层在地面上流淌而过污浊水花,最终随着地面都汇集到了墙边的一处,发出了噗噜噗噜的冒泡流淌声。

然后,就有拿着大锤和凿子的壮丁上前,沿着墙壁和地面逐一的敲击起来;他们没敲上几下就已然凿穿了一处空处,然后更多的凿子打上去奋力一翘,顿时哄倒下一大片木夹板抱着硬土的门户来。

于是手持半身团牌与钉头棒、火笼头的数名披甲士卒,相继掩入其中探寻而又爆发出一阵短促异常的叫喊和怒吼声;最后有变成断断续续的惨叫和哀鸣声。

当他们重新出现在地牢中时,手上各自拖了一具被打砸的血肉模糊的人体;而最后一个畏畏缩缩被拖出来,只有一件松垮内衫遮不住嶙峋肋骨和褐斑的老者,赫然就是族长于念宗了。

“军爷且慢,这怕是个天大的误会。。”

只是他口中还在赔笑着念念叨叨。

“我和县上的宋吏目和张内班,都是至交好友呢。。更有义军的刘头领为我作保过。。”

“这定是有奸人在其中作祟和挑拨才是,当然了,我于是家大业大,也南面有不肖族人与之勾连。。在下是在是失察之极啊”

“我的房中尚有些金帛,诸位将士且可取了去自用。。稍后见了你们将军,还会有更多的酬谢呢。。”

然而当他押走出地牢,见到了站在外间的那个女人之后,不由再也维持不住巧言伶舌卑躬屈膝的模样,脸色大变道而声色俱厉道:

“是你这贱婢!!!,枉我收容了你在身旁恩养有加,竟然如此报答。。。”

然后,突然身边一个重重的耳挂就让他骤然偏头过去,再也没法继续说话了。这时,在旁冷眼旁观的陈观水

才对她开口道:

“小娘子说得那些可能藏东西的位置,大都已经找到了。。是以法外亦尚有人情可言。。”

“我也会尊造约定在聚众公开审判之后,将这老儿交给你一段时间。。只要他还能活着接受明典正刑就好了。。”

这一刻,半边脸亦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而满嘴含着血水和断齿的族长于念宗,也不由挣扎嘶吼着发出含糊不明的声音,就此陷入了最为深沉的惊慌、绝望与恐惧当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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