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冷,抱着暖炉,林娇穿着破旧的小袄,缓步走到了偏宅。这是林府林老太太的院子。
大病初愈,她休息了几日,心里焦躁不安,死过了一次的人,对于活着,更是渴求。
想了许久,林娇才决定来偏宅给老太太问安。
外头不知何时升起了太阳,照在脸上,暖烘烘的。每日卯时就到了偏宅,这已经是小半个月了,却依旧没能见到老太太一眼。
可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坚持。这是她想了好久,可以想到的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只要有了庇护,她便多了一道护身符。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日后的事,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追根究底,她没有一对靠谱的爹娘。当年被送走时,她爹默不作声,她娘看她的眼神就像要把她生吞活剥,好像她就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上辈子和这辈子自己落水之后得的这场大病,他爹娘也不曾来见过她。
比起她爹娘,她现在更想去找老太太,这些日子来的殷勤,自然另有目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何况上辈子的十八年,老太太从未对她另眼相待,就像没有她这个孙女。最后还和林氏合计给她送到了庄子里。
她想着,若是真到了两年后的那一天,她祖母能念着她这点孝心,给她找个安稳的地方,让她活完这辈子她也就满足了,今天的这一切也未白费。
“四小姐。”一道沉稳的声音从门帘里传来,老太太身边的婆子陈妈妈掀开了珠帘,快步走到了林娇身边,俯了俯身子,开口道:“四小姐,老夫人请您进去。”
见小姑娘瞪着一双大大的杏眼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陈妈妈笑了笑。
林娇长着一张极为讨喜的脸,陈妈妈上了年纪,对于这样的孩子自然没什么抵抗力,小姑娘乖巧的样子让她打从心底里喜欢,于是直接牵上了林娇往屋内走去。
虽说是偏宅,但是林老太太住的地方又怎么会差,掀开帘子,入目便是白玉雕刻而成的观音像,缥缈的梵香穿透了珍珠吊帘,飘散在了房间。
林娇一眼望去,就连老太太经常坐的椅子,都是上好的檀香木所制。哪像自己,上辈子连住着的屋子都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每到刮风下雨,也时常提心吊胆,会不会被压死在房下。
皱了皱眉,林娇自嘲一笑,果真,这人与人之间,归根到底,都是不一样的。
“四小姐,怎么了?”看见林娇盯着椅子却不动作,陈妈妈有些纳闷,也未多想,拽了拽林娇的小手催道:“四小姐快些吧,老夫人还等着呢。”
这偏宅,除了两个近身伺候林老太太的婆子,其他丫鬟奴才都在外院。平日里只管打扫院子,照顾林老太太的事情,全权由两个婆子掌管。
“嗯,知道了,谢谢陈妈妈。”林娇知道陈妈在祖母面前的地位,乖巧的应了一声。
八岁的孩子,尽管穿着破旧的小袄,可精致的小脸,白嫩嫩的皮肤,依旧给整个人衬着像个小仙童一样。
陈妈忍不住勾了下嘴角,轻轻捏了捏林娇的小手,好心叮嘱“一会见了老夫人,四小姐不要乱看,好好给老夫人请安,知道吗?”
林娇点了点头。越发攥紧了陈妈妈的手。
……
主卧里面暖和的紧,林老夫人坐在矮炕上,身后的窗户开了个缝隙,玄妙的经文伴随着木鱼的敲打在林娇耳边缭绕。
陈妈妈轻轻推了推林娇拽住自己的小手,看着林娇走上前,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请了个安,叫了声“祖母。”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听见动静,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微微睁眼撇了下,方才缓缓开口道:“起来吧。”动了动身子,放下了木鱼,老夫人伸出了右手,一旁的刘嫂赶忙给人扶了起来:“是白梨皖的那位姨娘让你来我这请安的?”
林娇摇了摇头,怯怯的目光对上了老夫人锐利的眼神。
虽然已过六十,可老夫人依旧身体硬朗,目光如炬。当年,林府的老太爷走得早,出门做生意途径偏僻之地染上重病不治身亡,几日之后,林家旁系蠢蠢欲动,老夫人硬是凭一己之力扶着自己十三岁的儿子做了家主,把林家生意打理的仅仅有条,然后大力打压旁系,几月之后,林家旁系才开始安稳。正因如此,林老太太虽然现在不再过问林府后宅之事,但是地位也是在那摆着的,府里遇到大事,林氏也会来过问老太太。
到底是阅尽千帆之人,林娇被慑住,往后退了几步,慌乱的开口解释:“不是的,祖母,是娇娇没见过祖母,听……听,院子里的人说娇娇有个祖母,娇娇想见见祖母。”
林娇这话却是没说错的,身为庶女,平日里哪有什么机会出了房门认人。就连逢年过节,也没有资格进到林家的祠堂里去跪拜。
这就是嫡庶的区别,嫡庶两字,天壤之别!
半开的窗户呼呼的往屋内吹着冷风。
看着靠过来的小丫头怯怯的盯着老夫人,陈嫂有些心疼,戏子所出,自然是不受重视,想必也是被欺负的狠了,才来到这寻求个庇护。
陈嫂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笑盈盈地对老夫人俯了俯身,亲昵的的开口,“老夫人,四小姐都来了大半个月了,可见呐,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低着头,林娇手里攥着陈妈妈的衣服,对于老太太,她是发自内心抵触的。当年如果不是老太太点头,她又怎么会被送到庄子里。可是不管她如何抵触,要想好好活着,现在也只能用心讨好。
好半晌,林老太太才动了动身子。锐利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林娇一番。
“你倒是个有心的。”捻了捻佛珠,老太太淡淡开口,“陈嫂,你一会儿子就去把大爷刚拿回来的布匹挑一些送到白梨皖,林家的孩子,总不能寒酸,平白让人笑话了去。”
“唉,老夫人,我省的了。”陈妈妈笑着接话,同时赶忙把林娇从身后拽了出来,叮嘱道:“还不赶紧谢谢老夫人。”
“谢谢祖母。”听着林娇小声道谢,老太太点了点头,扯出一抹笑,就让陈嫂把人送了回去。
……
“老夫人,这四小姐这几日故意穿成这般来见您,只怕是......”见陈嫂带着林娇出去,一旁的刘嫂担忧的开口。
老太太拢了拢衣袖,她早就不想管理府中事务,哪里看不出林娇是故意穿成这般给自己看的。只是林府子嗣少,林娇又是个好看的,如今来找她想必也是个有头脑的孩子,只是她的大儿媳妇善妒,也不曾好好管教过偏宅庶女,若是以后家里的生意上需要派人去联姻,这林娇,何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毕竟从旁系过继来的孩子,总归是比不得自家孩子安全……
……
紫檀阁。
“三小姐,你不知道,白梨皖的那个贱丫头,天天卯时就去找老夫人请安,一开始老夫人还不愿意搭理,可是她硬是厚着脸皮,一连大半个月天天如此,今日老夫人也不知是怎么了,就叫人把她接了进去,还赏了她好多布匹呢。如今,都搬到了白梨皖了。”宽阔的屋子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生气的抱怨。
看着三小姐的手狠狠地攥着桌布,那丫头又赶忙说道“这些个布匹,可都是老爷带回来给三小姐的,如今竟然被白梨皖的下贱胚子拿去了,她娘就是个烟花柳巷出来的贱东西,三小姐身份如此高贵,怎能和那些个下贱东西用同样的布匹呢!”
苏杭盛产布匹,每年进贡的上好布料,皇帝都连连称赞。虽说老爷带回来的布料也就中等,可是拿出去也能换一大笔银钱,以往,这些布匹都会被送进主院,三小姐看不上的布料扭头就扔给了她,可这次林娇却拿走了一大部分,她怎能不气,那些布匹,不出意料,自己也是能得到一些的。愤恨之下,这丫鬟把这件事情添油加醋的又说了一遍。
“嘭”的一声,林彤把紫砂壶扔到了地上,一双漂亮的眼睛满是阴霾。
“贱人!”
“一个下贱胚子,也配和我用一个布料?祖母怎么想的?怎么能把这些布料赏给她。她娘是戏子,那她就是biao子,将来迟早千人骑万人压,怎么能让这么个肮脏的贱人碰我的东西?”
林彤越想越气,连眼睛里都泪光盈盈,“她娘那个贱人分了我爹对我娘的宠爱,难道她还要分了我祖母对我的宠爱么?果真是个贱货,一家子的贱货,不偷不抢她们就浑身难受?”
擦了把眼泪,林彤狠狠地踹了踹桌角。害怕被殃及,林彤身边的丫鬟悄悄地退了几步。
林彤见过林娇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过三四次,照理说除了糕点的事情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这孩子养在主母手下,又是个娇生惯养的,成日里听着林氏念叨赵姨娘,心里面就连带着林娇一起给记恨上了。
如今又听说林娇得了几匹布料,自然以为林娇得祖母青睐,心中更加不爽,平日祖母关心大哥二哥也便算了,可一个杂种,有什么资格再分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