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罢诸道,终于该由肖逸论述自家之道。
全场安静非常,无论万千百姓,还是诸子百家之人,皆凝望着道家高台,露出期待之色。
此时众生已然认为,肖逸必有高论。
面对这等情形,道家弟子竟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连坐在椅上的二位真人和长清道者也神情肃穆,颇为关切。
论道大会在九州地位甚重,是诸家面向全天下展现自家道法的最佳机会,也是唯一机会。各家之主亲自赴会,足见其影响之大。
若能在论道大会上大放异彩,对后六十年运势大有裨益。对于正在走下坡路的道家来说,尤为重要,也难怪众道家弟子会紧张。
而作为论道的当事人,肖逸仪态从容,优雅自如,与众弟子形成极大反差。
但见肖逸踱回台中站定,下巴微抬,目视前方,一股凌然正气便油然而生。身旁之人受其感染,也渐渐镇定下来。
肖逸微微一笑,说道:“天下百姓皆为求道解惑而来,但是听完诸道之后,却发现道是求到了,可心中的疑惑却更加重了。何也?”
本以为肖逸一开口必是高谈阔论,哪曾想竟还是如此白话。但是此话说中百姓心思,一句“何也”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百姓登时精神一振,更加专心致志。
只听肖逸道:“诸子百家,争奇斗艳,妙论无方,精彩纷呈,尽显我中华文化之魅力,委实令人赞叹。所谓天下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大道三千,皆可证道!对于诸子百家而言,专心做学问,只修一道,便可窥天道之一二,成万世之功业。”
话锋一转,道:“可是,对于我等百姓而言,俗事繁多,纷扰无数,涉略之事庞杂而无序,并非一家之道便可断之。”
百姓心中一动,好像明白了为何听取诸家之道后,总有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肖逸继续引申道:“尤其是一事涉及多人时,此说以德报怨,彼说以怨报怨,他又说以直报怨,诸说纷纭,莫衷一是。如此,矛盾必生。更令人苦恼的是,各论皆有理,又皆无理,相悖相左,令人万般难决。”
说诸道“皆有理”还可,说各家“皆无理”,诸子百家岂能容忍?此话若是肖逸开篇而言,定然要遭到百家炮轰。然而,经过刚才对诸道的评论之后,再说此言,百家心中虽然有些不悦,但也甘心承认,没有异议。
肖逸费尽心机评论诸家之道,其意义也在于此。
待百姓眉头紧锁,全部融入到其道之中时,肖逸却道:“大家无需费神深思,因为诸道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即便耗尽一生,枉费万年,也无法思索明白。”
众生大惊。百姓尚可,诸子百家之人却个个错愕,满面质疑。
诸子百家争论了万年,肖逸却说诸家之道不可相提并论,怎能令人信服?
肖逸不待百家之人发出疑问,当即道:“就以德、怨二事来论,诸道纷呈,各执一词,看似同一件事情,论的不亦乐乎。其实,我们仔细想想,当发现我们论的根本不是一件事。准确而言,应是背景、人群等因素的不同,导致了事情的千变万化,也导致了我们根本没有处在一个同等的平台上。”
众人感到此论有些耳熟,仔细一想,与名家之道颇为相似,但又有所区别。
这一番话,涉略庞杂,众人一时未能尽解。但要真正解释透彻又有些困难,肖逸遂转换一个角度,道:“百家之道,皆为百姓而立。我等所说道论,也是为了给百姓指明方向而已。可是,当我们论道时,可曾问过百姓的意见?”
诸家一愣,面面相觑,从未有过如此想法,历来也无此先例。百姓身处底层,思维有限,向来是统御者明令禁止,百姓执行便是。年深日久,诸家也就忽略了百姓思想,百姓也不敢有非分之想。是以,经肖逸一说,众人神色颇为怪异。
肖逸微笑道:“这还是我们创道初衷的问题。不过,现在所讲的重点不在于此。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当我们论道时,问的百姓不同,其结果定然不同。例如,当儒墨论道时,问青州百姓,其言必然支持以直报怨;当问及徐州百姓时,其言又必然支持以怨报怨。这是何故?”
百家面露笑意,显然认为此问题十分简单,世人皆知,根本用不着回答。
肖逸却道:“诸位定然以为,这是诸家教化之功,再正常不过。但是,诸位可曾想过,墨家在徐州讲道,一切道论皆对,可是到了青州讲道,却似乎全然不对。儒家易地而处,其结果也是一般。同样道论,换了地域,换了人群,其结果便截然不同。这其中的真正原因又是为何?”
诸家愣然,好似明白了肖逸所说之意。
肖逸继续道:“人的思想十分复杂,但是有先入为主之性。但凡接触到一种思想之后,就会深入脑髓,根深蒂固,极难改变。我们从小接触自家之道,对自家之道深信不疑。各州内的百姓,在潜移默化中,深受其道影响,也自然没有异议。”
“从而,我们也就更加认同自家之道,沿着自家之道不断深入。只有当二家相遇时,我们才能听到不同之论。但是,因为身后有诸多百姓的认可,我们便以为自家之论正确,别家之论荒谬。”
想要将人们从过去的思想桎梏中解脱出来十分困难,故而肖逸剖析的十分详尽。
只见众人渐渐有些明白了,肖逸才道:“二家相论时,看似只有彼此二人,可是二人背后却有着无数百姓的身影。这些百姓,即是我们论道的基础。”
说到此时,诸家终于恍然大悟。论了一辈子道,这时才发现此等问题,诸家弟子顿感五味杂陈,神情不一,其情难以名状。
直到此时,肖逸方得出结论,道:“各家论道的基础不同,所以说,诸家论道时,根本没有处在一个同等的平台上。”
刹那间,全场寂然,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