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木高峰可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还在心心念念着辟邪剑谱,便凑到了余沧海的身边。
余沧海心里戾火如焚,正没处发泄呢。见木高峰自己找死,他也不客气。
余沧海道:“不假!在下确是从头至尾、一招一式都见到了。”
木高峰又惊又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坐到余沧海的桌畔,说道:“听说这剑谱给华山派的岳不群得了去,你又怎地见到了?”
余沧海道:“我没见到剑谱,只见到有人使这路剑法。”
木高峰道:“哦,原来如此。辟邪剑法有真有假,福州福威镖局的后人,就学得了一套他妈的辟邪剑法,使出来可教人笑掉了牙齿。你所见到的,想必是真的了?”
余沧海道:“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使这路剑之人,便是福州福威镖局的后人。”
木高峰哈哈大笑,说道:“枉为你是一派宗主,连剑法的真假也分不出。福威镖局的那个林震南,不就是死在你手下的吗?”
余沧海道:“辟邪剑法的真假,我确然分不出。你木大侠见识高明,定然分得出了。”
木高峰素知这矮道人武功见识,俱是武林中第一流的人才,忽然说这等话,定是别有深意,他嘿嘿嘿的干笑数声,环顾四周。
只见每个人都在瞧着他,神『色』甚是古怪,倒似自己说错了极要紧的话一般,便道:“倘若给我见到,好歹总分辨得出。”
余沧海道:“木大侠要看,那也不难。眼前便有人会使这路剑法。”
木高峰心中一凛,眼光又向众人一扫,见到林平之神情最是满不在乎,问道:“是这少年会使吗?”
余沧海道:“佩服,佩服!木大侠果然眼光高明,一眼便瞧了出来。”
木高峰上上下下的打量林平之,见他服饰华丽,便如是个家财豪富的公子哥儿,心想:“余矮子这么说,定有阴谋诡计要对付我。对方人多,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用跟他们纠缠,及早动身的为是。辟邪剑谱嘛,日后有的是机会谋取。”
当即打个哈哈,说道:“余矮子,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爱开玩笑。驼子今日有事,恕不奉陪了。辟邪剑法也好,降魔剑法也好,驼子从来就没放在心上,再见了。”
这句话一说完,身子弹起,已落上马背,身法敏捷之极。
便在这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似乎见到林平之跃了出去,拦在木高峰的马前,但随即又见他折扇轻摇,坐在板桌之旁,却似从未离座。
众人正诧异间,木高峰一声吆喝,催马便行。
但田伯光、杨兮若、余沧海这等高手,却清清楚楚见到林平之曾伸手向木高峰的坐骑点了两下,定是做了手脚。
果然那马奔出几步,蓦地一头撞在草棚的柱上。
这一撞力道极大,半边草棚登时塌了下来。
余沧海一跃而起,纵出棚外。
林平之头上都落满了麦杆茅草,却毫不理会,目不转睛的瞪视着木高峰。
田伯光自然不会让这等脏东西沾染到杨兮若,拉着她的手,光影闪动。虽然没有站起身来,却带着杨兮若和整套桌椅,出现在了二十步之外。
这门移形换位的功夫,看的杨兮若惊诧不已。
那边木高峰也发觉了诡异,微一迟疑,纵下马背,放开了疆绳。
那马冲出几步,又是一头撞在一株大树上,一声长嘶,倒在地下,头上满是鲜血。
这马的行动如此怪异,显是双眼盲了,自是林平之适才以快速无伦的手法刺瞎了马眼。
林平之用折扇慢慢拨开自己左肩上的茅草,说道:“盲人骑瞎马,可危险得紧哪!”
木高峰哈哈一笑,说道:“你这小子嚣张狂妄,果然有两下子。余矮子说你会使辟邪剑法,不妨便使给老爷瞧瞧。”
林平之道:“不错,我确是要使给你看。你为了想看我家的辟邪剑法,害死了我爹爹妈妈,罪恶之深,与余沧海也不相上下。”
说到这里,他的话锋一转,又道:“枉为你也是成名多年的武林人物,竟如此无耻。你若想活命,爬在地下向爷爷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我便让你多活一年。一年之后,再来找你如何?”
木高峰仰天打个哈哈,已经认出了他。说道:“你这小子,那日在衡山刘正风家中,扮成了驼子,向我磕头,大叫‘爷爷’,拚命要爷爷收你为徒。爷爷不肯,你才投入了岳老儿的门下,骗到了一个老婆,是不是呢?”
林平之不答,目光中满是怒火,脸上却又大有兴奋之『色』,折扇一拢,交于左手,右手撩起袍角,跨出草棚,直向木高峰走去。熏风过处,人人闻到一阵香气。
忽听得啊啊两声响,青城派中于人豪、吉人通脸『色』大变,胸口鲜血狂涌,倒了下去。
旁人都不禁惊叫出声,明明眼见他要出手对付木高峰,不知如何,竟会拔剑刺死了于、吉二人。
他拔剑杀人之后,立即还剑入鞘。除了田伯光等几个高手之外,但觉寒光一闪,就没瞧清楚他如何拔剑,更不用说见他如何挥剑杀人了。”
木高峰在腰间一掏,抽出一柄剑。他这把剑的模样可奇特得紧,弯成一个弧形,人驼剑亦驼,乃是一柄驼剑。
林平之微微冷笑,一步步向他走去。
突然间木高峰大吼一声,有如狼嗥,身子扑前,驼剑划了个弧形,向林平之胁下勾到。
林平之长剑出鞘,反刺他前胸。这一剑后发先至,既狠且准。
木高峰又是一声大吼,身子弹了出去。只见他胸前棉袄破了一道大缝,『露』出胸膛上的一丛黑『毛』。
林平之这一剑只须再递前两寸,木高峰便是破胸开膛之祸。
众人“哦”的一声,无不骇然。
木高峰这一招死里逃生,可是这人凶悍之极,竟无丝毫畏惧之意,吼声连连,连人和剑的向林平之扑去。
林平之连刺两剑,当当两声,都给驼剑挡开。一声冷笑,出招越来越快。
木高峰窜高伏低,一柄驼剑使得便如是一个剑光组成的钢罩,将身子罩在其内。
林平之长剑刺入,和他驼剑相触,手臂便一阵酸麻,显然对方内力比自己强得太多,稍有不慎,长剑还会给他震飞。
这么一来,出招时便不敢托大,看准了他空隙再以快剑进袭。
木高峰只是自行使剑,一柄驼剑运转得风雨不透,竟然不『露』丝毫空隙。林平之剑法虽高,一时却也奈何他不得。
但如此打法,林平之毕竟是立于不败之地,纵然无法伤得对方,木高峰可并无还手的余地。
所有人都看了出来,只须木高峰一有还击之意,剑网便会『露』出空隙,林平之快剑一击之下,他绝无抵挡之能。
这般运剑如飞,最耗内力,每一招都是用尽全力,方能使后一招与前一招如水流不断,前力与后力相续,可是不论内力如何深厚,终不能永耗不竭。
在那驼剑所交织的剑网之中,木高峰吼声不绝,忽高忽低,吼声和剑招相互配合,神威凛凛。
林平之几次想要破网直入,总是给驼剑挡了出来。
余沧海观看良久,忽见剑网的圈子缩小了半尺,显然木高峰的内力渐有不继。
他一声清啸,提剑而上,刷刷刷急攻三剑,尽是指向林平之背心要害。
林平之回剑挡架。木高峰驼剑挥出,疾削林平之的下盘。
按理说,余沧海与木高峰两个成名前辈,合力夹击一个少年,实是大失面子。但余沧海非他敌手,不和木高峰联手,两人都难逃一死。
既得余沧海联手,木高峰剑招便变,有攻有守。
三人堪堪又拆了二十余招,林平之左手一圈,倒转扇柄,蓦地刺出,扇子柄上突出一枝寸半长的尖针,刺在木高峰右腿“环跳『穴』”上。
木高峰吃了一惊,驼剑急掠,只觉左腿『穴』道上也是一麻。他不敢再动,狂舞驼剑护身,双腿渐渐无力,不由自主的跪下来。
林平之哈哈大笑,叫道:“你这时候跪下磕头,未免迟了!”
说话之时,向余沧海急攻三招。
木高峰双腿跪地,手中驼剑丝毫不缓,急砍急刺。
他知已然输定,每一招都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拚命打法。初战时他只守不攻,此刻却豁出了『性』命,变成只攻不守。
余沧海知道时不我与,若不在数招之内胜得对手,木高峰一倒,自己孤掌难鸣,一柄剑使得有如狂风骤雨一般。
突然间只听得林平之一声长笑,他双眼一黑,再也瞧不见什么。跟着双肩一凉,两条手臂离身飞出。
只听得林平之狂笑叫道:“我不来杀你!让你既无手臂,又无眼睛,一个人独闯江湖。你的弟子、家人,我却要杀得一个不留,教你在这世上只有仇家,并无亲人。”
余沧海只觉断臂处剧痛难当,心中却十分明白:“他如此处置我,可比一剑杀了我残忍万倍。我这等活在世上,便是一个丝毫不会武功之人,也可任意凌辱折磨于我。”
他倒也刚烈,辨明声音,举头向林平之怀中撞去。
林平之纵声大笑,侧身退开。
他大仇得报,狂喜之余,未免不够谨慎,两步退到了木高峰身边。
木高峰驼剑狂挥而来,林平之竖剑挡开,突然间双腿一紧,已被木高峰牢牢抱住。
林平之吃了一惊,眼见四下里数十名青城弟子扑将上来,双腿力挣,却挣不脱木高峰手臂犹似铁圈般的紧箍,当即挺剑向他背上驼峰直刺下去。
波的一声响,驼峰中一股黑水激『射』而出,腥臭难当。
这一下变生不测,林平之双足急登,欲待跃头闪避,却忘了双腿已被木高峰抱住,登时满脸都被臭水喷中,只痛得大叫起来。
这些臭水竟是剧毒之物。原来木高峰驼背之中,竟然暗藏毒水皮囊。
林平之左手挡住了脸,闭着双眼,挥剑在木高峰身上『乱』砍『乱』斩。
这几剑出手快极,木高峰绝无闪避余裕,只是牢牢抱住林平之的双腿。
便在这时,余沧海凭着二人叫喊之声,辨别方位,扑将上来,张嘴便咬,一口咬住林平之右颊,再也不放。
三人缠成一团,都已神智『迷』糊。
青城派弟子提剑纷向林平之身上斩去,出手毫不容情。
林平之双眼被毒水喷中,和瞎子没有什么区别。双腿又被木高峰抱住,脸面还被余沧海咬着,根本避无可避。
扑上来的青城派弟子挥剑『乱』砍『乱』刺,登时有好几个剑头穿过了他的身体,带出了一股股的血箭。
林平之一声惨叫,手中的长剑猛然全力运转开来。
剑光闪耀之间,竟然把木高峰和余沧海切成了无数的碎块。
他的剑势不消,诡异绝伦的剑招里,那些围攻过来的青城派弟子无一能够逃脱,全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至此,林平之的身边再也没有一个能够站着的人了。但他自己也鲜血淋漓,身形佝偻。
青城派弟子的那几剑伤了他的要害,让他也活不成了。
可林平之此时满身满脸的血污,却一点都不在乎。
侧耳听听,再无青城派和木高峰的声息,他终于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爹爹,妈妈,我给你们报仇啦!青城派被我杀光了,木高峰也被我杀了。哈哈哈哈……谁……谁还敢瞧不起……瞧不起……”
话没说完,林平之的脑袋一歪,整个人气息已绝。
只是他的长剑拄在地上,撑住了他的身子,才没有让他倒下。
林平之死了,余沧海死了,木高峰也死了。岳不群死在了封禅台上,左冷禅自刎以谢天下。
因为辟邪剑谱而起的诸般纷争,至此已经告一段落。
看着满场的血腥,杨兮若善心难忍,不禁转过了头去,十分的不适应。
田伯光谓然一叹,拉着她上马离开,却只留下了一句话。
“尘归尘,土归土,他们也是死得其所。诸般恩怨在此消除,江湖也就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