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
宜阳城。
府衙的大堂之上,樗里疾盘腿坐在那里,借着灯光,捧着一道竹简兵书阅览,看得津津有味,来了灵感,就拿起狼毫笔,在竹简上做着注释。
忽而,一阵窸窸窣窣的甲胄碰撞的声音,伴随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相国大人,还没歇息吗?”
樗里疾抬头一看,正是将军全旭。
“我全无睡意。坐吧。”樗里疾将狼毫笔放到一侧,随后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全旭坐下。
“全旭,如何,城外有动静吗?”
“并无动静。末将适才巡察过各处城防,并得到斥候的回报,城外的魏军似乎打算跟咱们一直耗下去,既不攻城,也不撤退。”
对宜阳城围而不攻的,正是六国联军当中魏国的军队。
樗里疾微微眯着眼睛,眼中折射出宛如老狐狸一样的目光,说道:“他们是不会轻举妄动的。现在的形势是,敌不动,我不动,魏军不敢贸然攻城,咱们也不敢贸然出城。他们是想等着咱们城内的粮草消耗一空啊!全旭,我军的粮秣还能支持多久?”
“已经不足十日。咱们的士兵已经在省着吃了,若是将一些驽马宰掉,还能再坚持上一阵子。”
闻言,樗里疾微微颔首。
这时全旭又脸色凝重地道:“相国,城内部分百姓已经断粮了,依你看,咱们要不要开放一些军粮,接济一下宜阳的百姓?”
“接济?”樗里疾幽幽地道:“咱们秦军接济他们,谁又能接济一下秦军?全旭,你要知道,为将者,不可有妇人之仁。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将领,更是为人处世之道。”
“末将受教了。”
“早点睡吧。王上已经在试图打破这种僵局,相信要不了多久,六国联军,就将不攻自破了!”
“诺。”
全旭应了一声,但是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一脸热忱的看着樗里疾手中的兵书。后者笑了笑,道:“你怎么还不走?”
“相国大人,漫漫长夜,实在无趣。相国可否借一两本兵书予末将一观?”全旭显得十分渴望。
“你喜欢看兵书?”
“为将者,当熟读兵法,修习战策,以达到融会贯通,灵活运用的目的。这是王上所言,末将一直铭记于心。”
听到这话,樗里疾颇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全旭是在秦王荡的身边担任过宿卫的,可谓是心腹近臣,而他一外放,就成了领兵数千的校尉,秦王荡对于全旭的看重可见一斑。
樗里疾是相信秦王荡的眼光的,后者的识人之明,当不下于自己的兄长秦惠文王。既然秦王荡都这般看重全旭,樗里疾自然也不会小觑他。
但是樗里疾却没想到,秦王荡居然还曾指点过全旭。
“王上说的没错。为将者,熟读兵法自然是极好的。不过这兵书不能死读,用兵之法,更不能直接照搬兵书上的,一成不变!”
樗里疾淡淡的笑道:“似我一般,打小就接触兵书,迄今仍旧手不释卷,可以说,古往今来的显赫兵书,已经被我看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都不成问题。只不过光是这样还是不够的,还不足以让一个人成为名将。”
“凡名将者,必通晓战策,又能融会贯通,可以根据地形之好坏,兵力之众寡,士气之高低,敌方主将之性格等等方面,判断出合理的战机,以达到一击必杀的目的。这正是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真义!”
“似孙子所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但真实情况一定是这样吗?”
顿了顿,樗里疾又道:“远的不说,就说之前的宜阳之战,五万秦军一样能围住宜阳城内的五六万韩军。三千秦锐士,照样敢向数万敌军发起进攻,并战而胜之!所以说,一场战事的胜利,要取决的因素极多,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要自己去领悟其中的真义。”
全旭作揖道:“相国所言,字字珠玑,全旭受教了!”
樗里疾微微颔首道:“全旭,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秦国的未来是属于你们这些后起之秀的。来,这几本兵书我都交给你,你看过之后,我不要求你跟我一样作注释,但是也要给我写一份感悟。”
“诺!”全旭不敢推辞,心中更是欣喜不已。
樗里疾这是在栽培他啊!
就在河西之战陷入胶着状态之时,孟尝君田文万万没想到,六国联军,已经在悄然崩溃。
首先是宋国的军队,在向田文递交辞呈之后,就撤回国内。这引起了联军当中的恐慌情绪。
没过多久,在中军大帐之内,赵军的主将韩徐为又当着大庭广众之下,对田文说道:“薛公,在下是来向你辞行的。”
“辞行?”田文匪夷所思地道:“将军何故如此?我联军围困宜阳、武遂二城月余,眼看着秦军就要不攻自破,胜券在握,将军为何要在此时撤军?”
韩徐为叉手道:“薛公,此乃我王诏令。王命不可违!告辞!”
撂下这句话,韩徐为就转身离去,根本不给田文任何游说的机会。
好吧,田文就是将韩徐为说服也不行。
古语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但是,赵国主政的是赵王雍,强权人物,韩徐为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何违背王命?
看着韩徐为离去的背影,帐中的众将都面面相觑。
六国联军,已去其二,只剩下齐、韩、魏、燕四国。
而魏将翟章在回到自己的大帐后,便接到了来自魏王嗣的诏令。
看着手中的帛书,翟章摇头叹息不已。
“将军何故叹气?”旁边的副将询问道。
“大王命我撤兵。”
“什么?撤兵!”副将瞠目结舌地道:“将军,这真的是我王的诏令吗?眼看着我联军渐渐处于上风,大王为何在此时让我等撤兵回国?”
翟章淡淡的一笑,说道:“一定是秦使已经成功游说了大王。出兵伐秦,无非是图一个利字,若是秦人肯割地求和,将过去咱们魏国失去的城池土地还回来,兵不血刃,大王为何不能偃旗息鼓?再者,你以为齐国合纵六国攻秦,真的那么好心会帮助咱们大魏收复失地?齐人是巴不得函谷关被破,秦人西迁,亦或是亡国了,如此,这天下就是他齐国一家独大,再无一国能与之抗衡了。”
“向薛公递交辞呈吧。要不了多久,六国联军,就将土崩瓦解了。”
“诺!”
此时退兵,虽甚是可惜,但也是无奈之举。
王命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