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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佑棠顿时气急,敏捷侧身闪避,二话不说,抬脚就要疾步离开。

“你——放肆!”赵宜琳巴掌落空,她惊愕又恼怒,刚要发作,却见对方……转身走了?

狗奴才!竟敢藐视本公主?

但与此同时,赵宜琳又十分惊慌:此处僻静,暗藏危险,不是皇宫大内,更不是所有人都慧眼识得承天帝的掌上明珠。

“站住!”赵宜琳声音颤抖着追上去,她身材高挑,抬手就要去扳容佑棠肩膀,低喝:“狗奴才,你吃豹子胆了?!”

容佑棠满肚子气,再次灵活闪避,冷冷道:“公主乃金枝玉叶,草民自知身份悬殊,故不敢接近。”

赵宜琳跑到前面,情急之下,张开双臂拦住去路,嘴唇抿得死紧,薄施脂粉,却涂着红唇,越发衬得脸色惨白——而且她左手一松开,破损的领口就敞开了,露出一片皮肤、半痕海棠色抹胸。

容佑棠不免尴尬,立即扭头看旁边假山,提醒道:“咳咳,今儿风挺大。”

“放肆!你放肆!”女性有天然直觉,赵宜琳立即低头,慌忙掩住领口,羞愤至极,带着哭腔骂:“本公主要挖了你的眼珠子!”

谁想看了?明明是你自己露出来的,我一点儿也不想看,你实在太让人讨厌!

容佑棠也非常的生气。

——但虽然极厌恶长公主的蛮横嚣张,可他毕竟饱读多年君子圣贤书,最重要的是,在女子的名节清白方面,他做不到落井下石,因为那样过于下作。真要对付谁,其实有很多办法能达成目的。

容佑棠解下披风,不情不愿递过去,*道:

“拿去挡风。但麻烦记得还,我这件披风足足值十两银子!”这样说是为了表明自己并无它意。

长公主从来没这样尴尬恐惧过。

处境特殊,顾不得许多,她一把抢过披风,牢牢将自己包住,轻蔑嗤道:“十两银子?呵,眼皮子忒浅了!”说着她随手拔下个翠玉戒指,丢在积了一层白雪的地上,傲慢命令:“拿去,够你买几十件一模一样的披风了!记住,把这事儿烂在心里,敢泄露半个字,要你的命!”

讨厌,实在太让人讨厌了,比兴大嫂子的婆婆还可恶。容佑棠摇摇头。

“嫌少?”赵宜琳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很快恢复下巴看人的姿态,一口气拔下好些戒指、手镯,叮叮当当丢在雪地上,厌恶道:“如此贪财,小人嘴脸!拿去,把今天这事儿带进棺材,否则就算你是三哥的人,也得死!”跟首饰比起来,她当然更重视名誉,因此反而乐意对方是贪财鬼,而不是下流坯子。

这种情况,纵然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容佑棠也不想要,人都是有自尊心的。眼看无法脱身,容佑棠不得不询问:“公主为何孤身一人?跟着的人呢?宫外不比宫里——”

“这还用你说?!”赵宜琳横眉冷目:“禅房在哪儿?速速带路!”

哦,看来是有同伴,只是不知何故落单了,多半是她自己闹的,估计刚才还遇到什么事、吃亏了。

“内造首饰有印记,民间没法换成银子。”容佑棠忍耐着,面无表情道:“草民只收白银黄金等用得出手的,公主快把首饰收回,流落在外不好。”

赵宜琳却显然没想这么多,她金尊玉贵,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曾在意这些?因此她狐疑地问:“真的?”

“信不信由你。”

此处后殿园子虽人少,但也防不住也有香客有事往来。容佑棠叹了口气,不再多言,转身又作势要走。

“站住!你、你站住!”赵宜琳迅速蹲地,将首饰悉数捡起,胡乱收好。紧接着不依不饶地又追上去,恶狠狠威胁:“你敢走?本公主若出了事,父皇定诛你九族!”

容佑棠半个字不想多说,错身绕过,头也不回道:“去禅房,走。”

“哼。”

两人一前一后,相看两相厌,保持着距离。

然而刚走没几步,后面却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混着男人气急败坏地怒骂:

“那蛮女跑哪儿去了?快找啊!小贱/人,公子不过想和她聊两句,她就敢骂人,还踢人!”

“公子没事吧?那蛮女好烈性,估计家里也是有些背景的。”

“怕甚?这儿又不是皇寺,她顶多是不入流的官家闺秀或富商千金,给我搜,带回去交给公子发落!”

“……”

容佑棠大呼倒霉,豁然转身问:“他们在抓你?”

赵宜琳下意识拢紧披风,脸色难堪。

容佑棠也就明白了。

“别愣着,跑啊!”容佑棠催促:“双拳难敌四手,落到他们手里就算你是玉皇大帝的女儿也得吃亏!”

脚步声越来越近。

“哦、哦。”赵宜琳吓得想哭,显然刚才吃了不小亏,六神无主地跟着跑,此时她身边就只有容佑棠这一个愿意帮忙的人。

“快点!”

“可、可——”赵宜琳吓得结巴。

“唉!”

容佑棠本来跑得挺快,却被个人形包袱大大拖慢速度,情急之下,索性一把扯住对方胳膊往前冲,准备以最快的速度赶去禅房,摆脱赵宜琳这个烫手山芋。

可后面的人速度更快,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赵宜琳难以自控,开始流泪,边跑边哭,吃进冷风,咳嗽不止,上气不接下气。

“跑啊!”容佑棠气个半死:“哭有什么用?!”他右胳膊被死死抱住,而且对方还把全部体重压上去,坠得容佑棠没法快跑,艰难拖着人移动到园子后方、禅房前面不远处。

那群凶神恶煞的家丁已相距不足五十米!

赵宜琳频频回头:先是心惊肉跳、而后心惊胆颤、最后心胆俱裂,两腿发软,再挪不动半分,死命摇晃容佑棠:“他们追上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哥他们为什么还不寻我呀,呜呜呜……”

容佑棠被尖长指甲掐得生疼,根本没空低头,眼看跑是没办法跑了,他心急火燎,忽远远看见禅房二楼开了扇窗,有几个人正好奇眺望——

不管了!

容佑棠灵机一动,突然大吼:“抢劫啊!救命!抢劫!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贼子公然抢劫,他们抢走我的香油钱,作孽遭雷劈啊!连佛祖的香油钱都敢抢,抢劫啊!”

后面追赶的家丁险些摔倒,瞠目结舌,反驳:“胡说八道,谁稀罕你的破香油钱?”

“别动也别吭声!”容佑棠低声嘱咐,他迅速用披风把赵宜琳从头盖到脚,继续朝禅房靠近,奋力搅浑水:“你们竟敢对佛祖不敬?我辛辛苦苦攒了三个月的香油钱,全被抢走了!这可怎么办?抓贼啊!”

安静的后院寺庙里,这争吵声又响亮又清晰。

每当对方要骂出“蛮女、小贱/人”时,容佑棠就极力打断岔开,吼得口干舌燥。

对面禅房陆陆续续开了许多扇窗,唯独最顶层的上房紧闭。

不少香客出来看热闹,议论纷纷:当面对一群满脸横肉大汉和两个人时,老百姓们的同情心会不由自主地偏向弱势方。

赵宜琳躲在大披风里,听见许多人帮腔,她又是安心又是担心,死死拿披风蒙住头脸,低头缩在容佑棠身边。

当也在禅房的容父听到儿子嗓音、推窗查看时,不由得大惊,脱口喊:

“棠儿,发生何事了?爹不是叫你去用斋饭吗?”

容佑棠趁势怒指家丁们,愤慨道:“爹,我刚才准备去交香油钱领斋饭的,可银子被他们抢走了!”

容开济不敢置信:“佛门清净地,竟有人抢劫?你们别伤害我儿子!”他急忙下去一探究竟,高僧慧空也不可避免陪同,安慰道:“容施主莫急,老衲没听过有人敢在这寺庙抢劫的,多半有内情。”

“爹,您别下来!”容佑棠忙阻拦:“贼子太猖狂了,别下来!”

然而容父已经疾步跑下楼梯了,冲上后廊,紧张地喊:“别伤害我儿子,有话好商量!”

如此一来,香客们更相信容佑棠一方了,都开始提高戒备,催促家眷后退闪避,也有人提议报官。

这时,容佑棠忽然看见从前殿又走过来一人,那人还提着个食盒,显然是刚交了香油钱、为家人领的斋饭。对方见后院闹成这样,惊诧地定住了,四目相对——

“容弟?你干嘛呢?”卫杰纳闷问。他今日休沐,护送家中女眷前来烧香拜佛。

是卫大哥?能不能把他拉扯进来?容佑棠强压下求助之意,犹豫为难,急速思考。

然而容开济已经冲下后廊、奔过甬道,跑向儿子,他也发现了卫杰,顿时大喜过望,想也不想地求救:

“卫公子!卫公子帮帮忙!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公然抢劫,抢走我们家的香油钱,棠儿被追得逃命啊!”容父完全相信儿子的说辞,明确指向那一群家丁。

容佑棠:“……”糟了。搅浑水太用力,搅成了泥浆,怎么办?

卫杰身穿半旧蓝色武袍,涤得干干净净,高大健壮面容刚毅,举手投足充满正派力量。他快步走到容佑棠身边,扫一眼旁边蒙着披风、却露出大红靴尖的身影,皱眉关切问:“容弟,到底怎么回事?”

容佑棠刚想说话,对面那群人却看卫杰打扮寒酸普通,料定只是穷丁,于是颐指气使道:

“哪儿来的穷鬼?快快滚开!这两人得罪了我家公子,定要带回去……赔礼道歉的!”

容佑棠立即问:“你家公子是谁?就是他指使你们抢劫的?”好叫赵宜琳去寻寻你们的晦气。

围观香客越来越多,容开济坚持要护在儿子身前,却被容佑棠和卫杰合力拨拉到了身后。

“哼,我家公子的名讳你们不配知道。小畜生,竟诬陷我们抢劫——”

“别出口伤人,我儿子不可能冤枉你!”容开济脸色铁青。

“……”容佑棠十分汗颜,忙把养父按回去,铿锵有力反驳道:“你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我从不冤枉好人!”

那群家丁领头的也身材高大,只是挺着个酒肉肚子,他明显不耐烦了,伸手就要揪容佑棠,想把人带走,骂道:“牙尖嘴利,看老子把你牙齿一颗一颗敲下来——”

容开济岂能眼睁睁看着?他立刻上前救援:“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别伤人!别动他!”

下一刻

卫杰是沙场摸爬打滚出来的性子,能动手的情况都不愿多费口舌,本辛苦忍耐着的,见对方先动手,他登时理直气壮还手了,把食盒塞给容佑棠后,重拳直捣那家丁面门,将对方轰得惨叫倒地!

“啊——唉哟——我的眼睛——”那人躺地上,捂脸翻滚,破口大骂同伴:“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拿下他们!光吃饭不干活的玩意儿,唉哟我的眼睛!”

“哎,是。”

“哦。”

众家丁不顾香客谴责和僧人劝阻,拿出别在腰间的短棍,一拥而上,竟是无法无天的狂样!

身边除了这俊小子就全是陌生人,他爹又是不中用的老头子——幸好来了个……卫公子?

赵宜琳一直躲在容家父子背后,紧张留意外界动静,她清晰听见对方的人被打得哭爹喊娘、哀嚎不止、继而哀求“好汉饶命”。赵宜琳忽然一点儿也不害怕了,她特想掀开披风看个究竟,但碍于场合,终究没敢。

“哎哟!”最后一个家丁被踹翻,额头撞在假山上,红肿流血,他见卫杰过来还要打,急忙跪下求饶:“饶命,好汉饶命,饶命啊!我只是听命行事的,混口饭吃罢了。”

卫杰深信容佑棠不可能主动挑事,肯定是为了那蒙披风的女子。他中气十足呵斥道:

“世间饭碗千千万,你们为何偏偏要端这一碗?狗仗人势的东西,为虎作伥,该打!”

赵宜琳听着那浑厚阳刚的男子嗓音,闺阁女子多怀春,她情不自禁想起无数“英雄救美”的戏文桥段,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卫公子究竟是何人物?

人物。是的,她潜意识已用了“人物”一词。

寺庙后殿园子乱得像一锅粥。

此时,判断有误全跑去西侧梅园戒严寻人的终于闻讯赶来了,领头的是周明杰,他记得容佑棠,但不认得卫杰。

“容公子——”周明杰急出一脑门冷汗,气喘吁吁,盯着蒙了披风的赵宜琳看,惊疑不定。

不是吧?虔心来弘法寺居然撞见这么多仇人?

容佑棠简直无话可说!

但麻烦总得解决,越拖只会越麻烦。

容佑棠隐晦地暼一眼赵宜琳,绷着脸皮说:“哦,原来是周大公子啊,真巧。我是来烧香拜佛的,却被一群蛮横无理的人仗势欺压,唉。”

略观察几眼,周明杰就明白了,不用他吩咐,随同的便装侍卫们便上前捆人、顺便堵嘴,训练有素干脆利落。

“这些目无法纪的恶徒,理应交由官府处置!诸位散了吧,佛门清净地,喧哗是对佛祖不敬。”容佑棠这话是给围观香客明面上的交代,自己定性总比众人胡乱猜测要好。

侍卫们开始驱散香客。

容佑棠简单介绍了养父和卫杰,周明杰听后顿时放下一半心:还好还好,搭救长公主的都不是外人,相信庆王会约束好手下的。

周明杰少不得口头说些好话。

“路见不平,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卫杰耿直道:“何况容弟是我朋友,容叔也在,必须要帮忙。”

容开济十分感激,愧疚地道谢:“多亏遇见卫公子了,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年前那次你来时,我着急糊涂,失了礼——”

赵宜琳早已被妥善围护,本应该尽快离开的她,却仍站在原地。

容佑棠不免多看了几眼。

“容叔叫我小卫就行,我理解您那时的心情。”卫杰憨厚摆手:“我外出执行公务的时候,家中父母也是日夜忧愁记挂的。”

投军?他武功那样好,又是三哥的手下,难道是个将军?赵宜琳红色的靴尖不自觉地悄悄调转方向,朝着卫杰,还微微动了几下。

糟糕!

容家经营布庄,容佑棠这几年见过不少待字闺中的大小姑娘,很明白某些神态动作。他不愿好朋友遭遇任何可能性的烦扰,略一思索,他朝后廊看看,随即举高食盒,朗声道:

“卫大哥,伯母和嫂子她们怕是吓坏了,你快去安慰安慰吧,这斋饭别忘了,妞妞小虎怕是饿了。”他特意把“嫂子”说得很重。

被拦在对面的卫母趁机担忧急问:“阿杰、阿杰,他们为什么要打你啊?快过来给娘看看!”

“没事吧?可受伤了?”卫家大儿媳扶着婆婆,关切遥问小叔子。

卫杰提着食盒跑过去,爽朗道:“我没事,你们先回禅房用斋饭,别饿坏了。”

呸!

赵宜琳本来时不时磨动几下的靴尖定住,片刻后,她用力碾雪、拧转方向,相当没好气地喝问:“我哥他们呢?”

周明杰慌忙躬身,极小声地说:“瑞——四公子过于担心您,亲去梅园寻找,身体……略有不适,二公子——”

“什么?!”赵宜琳倒抽一口气,气恼道:“还不赶紧带路!这破地方烂佛寺,真该点一把火烧了!”她刚要疾步离开,忽又喝令:“把他也带走!”

周明杰茫然四顾:“您说的是?”

“跟着三哥的那个臭小子!”赵宜琳头也不回道。

容佑棠叹息,自觉出列,扭头说:“爹,我得去一趟,您跟着卫大哥他们家回城啊,别担心,没事。”

容开济却是知道周明杰的,他一直密切留意周家动向。此时他抓着儿子不放,怎么看都觉得对方不怀好意,警惕质问:“我儿仗义相救,险些挨打,你们带他走想干什么?”

这时卫杰回转,他搭着容佑棠的肩膀,找了个理由解释:“容叔别紧张,只是去做人证指认案犯而已,我动手了,也得去。您放心吧,我俩一起。”

容父稍稍放心,不停殷切嘱托,他自己不能去,只能目送儿子随大队人马离开。

*****

“容弟,她谁啊?”返城途中,卫杰悄悄问,他有猜测,只是觉得不可能。

“长公主。”容佑棠用口型告知。

卫杰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微不可见地撇撇嘴。

哥俩骑马,前头几辆大马车,赶得非常急——而且赶着赶着,竟然赶到庆王府去了?

容佑棠看到庆王府就眼睛一亮,油然生出回到自己地盘的安心感。他想:

听周明杰说“四公子、二公子”,应该就是四皇子和二皇子了。

不过,二皇子和瑞王兄妹出行,结果长公主出事、瑞王急得发病,他们为什么不回皇宫找御医、而是拐弯绕道来庆王府?

难道二皇子想拉殿下承担事故责任?如果是的话,简直缺德啊!

容佑棠有些担心。

马车停靠王府门口,一群人慌乱忙碌,容佑棠刚要往前走,却听见多日未见的庆王说:

“四弟为何突然发病?担架来,立即带他进去叫大夫医治!即刻传信宫中,请御医出来!”府卫们抬着担架,快速将病人转移。

二皇子低头擦汗,含糊道:“四弟生来就弱,唉。”

殿下从宫里回来了!

容佑棠立即就要过去,孰料整理好衣饰的赵宜琳也正巧下马车,一见容佑棠就想起许多不愉快,习惯性脱口就骂:

“狗奴才,跑这么快找死啊?”

……我就不应该救你!容佑棠气个倒仰,极度渴望时光倒流,他多么希望自己从没见过长公主!

赵泽雍闻声回头,这才看见从马车后绕出来的容佑棠,他随即迎上去,把挨骂的人挡在身后,皱眉,不悦地训斥赵宜琳:

“动辄打骂,成何体统?你的教养礼仪呢?我庆王府不是谁撒脾气的地方,再敢胡闹你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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