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兰枢走之后,一色一子回到了城堡。她不知道枢要去做什么,心底不好的预感依然存在,但更多的是对枢那个提议的动摇。
变成人类……
真的可能吗?
自从身体变异以来,她不知多少次肖想过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该多好,如果自己还是人类该多好,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身边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多,这个念头已经被消磨殆尽,再也不曾想起了。在此之前,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是她毁掉笔记本,可这显然是现在的自己做不到的,那就只能让自己死亡,从而解脱。可当枢将那句话说出来的一瞬间,一色一子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太动心了。
不再做一个死都死不了的吸血鬼,重新做回人类……枢给她描述了一个最美好的梦。
要相信吗?
一色一子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尤其是在现实将她打击得体无完肤之后。枢的提议虽然美好,她却并没有忽视这个提议背后的隐藏问题——要怎样才能将吸血鬼变为人类?
她想到了玖兰树里。那个伟大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女儿,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将力量倾斜一空在自己女儿身上,压制了她的血脉,让优姬成功地做了十多年的人类。可最终结果呢?优姬还是被唤醒了,重新变为了纯血种。
枢口中所谓的方法,是像树里那样的暂时压制,还是永久地杜绝血脉被唤醒的可能?
无论是哪种方法,一色一子都觉得极难。以她对枢的理解,恐怕他已经有了牺牲的打算。
而这不是她想要的。
牺牲枢,成就自己,这种事想想都残酷。
枢不在的话,优姬打算怎么办?他是不是已经想好了所有的退路?
一色一子脑子里混沌一片,想了许多,却猜不透玖兰枢的想法,最后只能先将这个美梦搁置。她不习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件事上,所以无论枢成功与否,她都必须另想办法。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再次将自己关在了一色城堡里,闭门不出。
说到一色城堡,这并不是当初那个一色王朝的老巢,那个老巢早就在当年的战争中被人类毁了个彻底。联想到城堡深处放置石棺的地方,她想,这个城堡大概是有谁专门为了守护石棺而建的,一定是枢,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这段时间里,一色一子一直待在石棺附近,没有再好奇地躺进去,而是坐在石棺旁边,认真仔细地将脑子里的所有想法一一汇总,分析并得出结论。
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解开迷题。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她自万年前沉睡后到现在,中途一定醒过来一次。也正是那一次,她在石棺内部刻下了“愿死亡降临”这句话。为什么苏醒,苏醒后都做了什么,无从解释,一色一子也不关心,她关心的是,自己的东西到哪里去了。
那把枪,那把她用祭台上的石头,找血族的匠人们加入了自己身体一部分的枪,到哪去了?
唯一知道真相的应该只有玖兰枢。
当年他们两人一战,之后醒来她就只见到了枢的两把武器,阿尔忒弥斯和血蔷薇。至于自己那把枪,应该在枢的手里。可他到现在都没有让那把武器现世,只能证明,枪不在他那里。
在哪呢?
一色一子托着腮对着石棺发呆,看着看着,目光逐渐聚焦到了石棺上。
下一秒,她猛地站了起来。
几步走到石棺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空荡荡的石棺内部,一色一子眼神一凝,抬手,轰地一下将石棺掀翻在地,激起尘石乱飞。待尘埃落定,一色一子的目光落在了石棺下的石台上。在石台的正中间有一块凹下去的方形内嵌,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纯黑色的枪,枪的表面红色的血纹时隐时现,肃杀而沉静。
找到了。
一色一子动作缓慢地把枪拿在手中,仔细摩挲着。事实上这把枪自制作完成到现在,她是第一次在意识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观察它。这就是那块能够对笔记本起到压制作用的石头,里面加入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虽然无法打穿笔记本,但却是和阿尔忒弥斯、血蔷薇不相上下的对吸血鬼大杀器。
“好枪。”一色一子望着枪身迷人的冰冷线条,手腕一翻,上膛,对准自己的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砰地一声,血肉飞溅,无形的子弹穿透手掌,一个血窟窿顿时呈现在她面前。
“嘶——”红发少女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全身一震颤抖,脸色在刹那间苍白如纸。
强忍着剧痛,一色一子眼看着手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她突然想到,这把枪虽然打不穿笔记本,但却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试过。既然能够留下伤口,那是不是表示在某种程度上也有着杀死自己的可能?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出来,就如同疯长的野草,一发不可收拾。一色一子目光热切地望着手中的枪,心中的激动潮水般涌了出来。
然而很快,这股热血仿佛被谁泼了冷水般安静了下来。一色一子想到了无数次自己试图寻死的后果,突然惧怕了起来。
这是她的又一次希望了……万一,又失败怎么办?
她害怕了。
怔怔地望着手中的枪,一色一子最终还是放弃了将它对准自己太阳穴的想法。
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她想,她再也不想轻易地让自己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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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色城堡里出来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在这一周里,一色一子想了许多,最后总算将自己的思绪和心态整理好,再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周遭人没有看出任何的不妥来。
她发现,自己一开始的思路就错了。如今,她的主要目的仍然是毁掉笔记本,其次是找到死亡的方法,再不济,还有沉睡一途。至于变为人类,这只是个遥远的梦,枢自己都还没有找到方法,她自然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此。
反正她已经跌倒谷底了,不会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了。
调整好心态,一色一子总算开始注意周遭的事情,而后发现,似乎少了个人。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呜呜呜,大人,你总算来了!”
破碎的猎人协会大门口,一条拓麻苦着脸望着一色一子。
红发少女干笑了两声,对于自己现在才想起来将拓麻从协会领回来这件事感到一丝丝的愧疚。看了一眼严阵以待的黑主灰阎,她道,“理事长,解开拓麻的手铐吧。”
黑主灰阎深深地看了她一会,确定她没有硬闯协会的想法,这才放了一条拓麻,同时道,“这次你不会乱来了吧?”
一色一子看了一眼他身后正在如火朝天重建的猎人协会总部,摇了摇头,“没兴趣。”
“那就好。”黑主灰阎摇头叹气,“我不知道你们在打算些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和枢达成了什么合意,但这句话我还是要说的——阻止枢吧,不管他想做什么。”
一色一子听了这莫名其妙的话,蹙眉,“什么意思?”
黑主灰阎却没有在回答她。
答案只能在拓麻身上找了。
回到城堡,一色一子和一条拓麻面对面坐下,开始了询问,“说吧,发生了什么。”
拓麻犹豫了一下,道,“枢他……好像对纯血种下手了。”
少女诧异地挑起了眉,“继续。”
拓麻对上一色一子的目光,顿了顿,道,“他杀了缥木家的纯血之君。”
“……”
一色一子震惊了。
“你说他杀了沉睡中的缥木家主?”她惊讶地瞪大眼睛。
“是的。”拓麻沉重地点了点头,“而且还和橙茉家的家主起了冲突。除此之外,高等贵族lv.b也被他杀掉了几个,包括蓝堂永路。”
“蓝堂英的父亲?!这不可能,蓝堂家是反元老院的,绝对忠于纯血种才对。”一色一子表示不信。
“我本来也不信……”拓麻低下了头,“据说,蓝堂永路撞破了枢杀缥木……”
“被灭口了?”
“……嗯。”拓麻沉默了一会,抬起头,“大人,您知道枢打算做什么吗?”
一色一子张了张嘴,“我……”
她知道。
从拓麻说的这些事里,她已经知道枢想做什么了。
想让一色王朝彻底无法复辟,就只有让血族遭受重创,而想让血族元气大伤的唯一方法,是杀光纯血种。
这一途,万年前的自己曾经也想过。没想到,如今却是由枢动手了。
“无论枢想做什么,大人,请您阻止他吧。”拓麻摇了摇头,“再这样下去,他会成为全部血族的敌人的。如果不阻止他,这一天就快到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吸血鬼纯血种只剩下七家,玖兰,绯樱,白蕗,黄梨,缥木,橙茉和菖藤。绯樱闲已经死了,黄梨和缥木也死了,加上玖兰优姬,就只剩下五个纯血之君了。
无怪乎整个血族都紧张了起来。因为一旦纯血种死光了,血族也就到了灭亡的时候了。
“玖兰李土死亡的时候,枢已经对元老院动过手了。”拓麻那张英俊得脸上写满了担忧,“如果放任他这么下去,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不会原谅枢的吧。他已经把王权怀古派和元老院派得罪完了。”
王权怀古派,是指以蓝唐家等为主的元老院反对派,忠诚地拥护纯血种。
元老院派,虽然表面上也是以纯血种为敬,但实际上却非常忌惮纯血种的力量。如果不是因为有个一色一子这个超出纯血种力量的人存在,可以压制纯血种,建立一色王朝后将纯血种作为臣子而让他们尽忠,恐怕元老院首先要对付的就是她一色一子了。
望着对面一脸希冀的一条拓麻,一色一子整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让我……让我想想。”
枢的做法,她完全能够理解,因为这正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只不过当源金属再次让自己的希望破灭后,一色一子还没有来得及去实施这一步。但可想而知,如果她继续找不到毁灭笔记本或者令自己死亡的方法,那么迟早,她会做和玖兰枢一样的事情。
纯血种必须死,只有这样,笔记本的野心和意图才会破灭,一色王朝才彻底失去复辟的条件,而她也不会再成为令自己唾弃的残暴者。
杀光纯血种,这是多大的罪,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她能不知道吗?可这本来是她自己打算做的事情,所有的一切也打算自己去背负,无论是站在血族的对立面也好,被人围剿唾弃也好,说实话,她一色一子完全不在乎,也不怕,甚至隐隐盼望着这一天赶快到来。但换成枢,自己真的忍心他被世界背弃吗?
他不是……还有玖兰优姬吗?
怎么办?
是要阻止他,还是要坚定不移地站在他那一边?
一色一子怔怔地望着躺在自己手心的那把黑色血纹的枪,心中逐渐有了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有事,来不及更新。
今天二更,这是第一更。
第二更大概在晚上十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