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白梦来这般孟浪喊玲珑“夫人”,其实纯粹是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想看看,明目张胆占玲珑便宜,她究竟是个什么反应。可惜,没有他想象中的红鸾帐里的娇羞模样,也没有欲语还休的风情媚眼,只有惊讶到四处逃窜的狼狈样子,还有笨拙到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摆的迟钝举止。
不过,正因为玲珑不擅长谈情说爱,白梦来才会觉得“调教”她十分得趣。
所有的青涩反应都因他而起,他是她心尖上初次待过的男人,余生也会是她唯一的男人,这很好。
不过闹够了,白梦来后知后觉又察觉自个儿有些卑鄙,总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欺负人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这就好比人家才初尝酒气浅薄的梅子露,你非得逼人喝醇厚辛辣的米酒一般,戏弄起人来一点余地都不留。看着美人儿被酒味熏得酡红的脸,你是舒坦了,可人家却吃尽了苦头,还被你撂倒了。
欺负人太过了,也有后果的。
果不其然,玲珑的古怪行径被柳川瞧在眼底,三两句便问出了缘由。
随即,他提着刀,杀气腾腾地冲到了白梦来跟前,道:“主子,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白梦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被下属拿捏决策,他心里头略微不满,淡淡道:“什么时候起,主子做事还要经由你的同意?”
白梦来对待自己的人向来是和善的,头一次火药味这般重地开口,柳川被他吓了一跳。
可为了妹妹的幸福着想,柳川还是得硬着头皮护人。
他咬牙切齿地道:“属下全凭主子差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玲珑不行,她是我妹妹,我不能眼睁睁见她羊入虎口。”
柳川没忍住,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白梦来怎么都没想到,在旁人眼里,原来他是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是不得不远离的豺狼虎豹。
白梦来心里有点受伤,他垂下眼睫,静默地喝了一口茶,什么话都没说。
柳川也知道这话有点过火了,他尴尬地想圆场,可口舌笨拙,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柳川挠挠头,道:“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就觉得玲珑身份卑微么,配不上主子。而且主子的婚姻大事,肯定得和老爷还有齐大人商议。您这般金贵,怎能贸贸然就定下玲珑呢?”
况且他觉得白梦来是个心不定的男人,只要他想,以他的身份,娶十个八个都没问题,又怎可能只喜欢玲珑一个呢?不过是一时兴起要和玲珑处一块儿。万一玲珑上心了,那就是中了圈套了,改日被白梦来抛弃,连哭都没地儿哭去,那么伤心欲绝的便是他妹妹了。
柳川知道白梦来这么多年就没喜欢过什么女子,可即便是头一次有瞧对眼的姑娘,也不能保住他就是个专一重情之人。万一情欲来时汹涌,却耐不住平淡岁月蹉跎,那就害人害己,还糟蹋了他妹妹了。
白梦来和玲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是及时斩断这情丝比较好。
白梦来见柳川百般阻挠,大有要和他玉石俱焚的架势,白梦来头疼不已。
他放下荷花纹茶盏子,斟酌一番,启唇:“我不是那等见异思迁的男子。”
柳川不为所动,哪个男人心悦姑娘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可红颜易老,人心善变,十年八载以后是个什么想头,那谁知道呢?
柳川也不辩驳,只狠下心道:“这事儿,老爷和齐大人知晓吗?既然主子真瞧中了玲珑,总该迎她过门吧?不然不就是玩玩她?她那样的出身,老爷必然不会同意,恐怕有的闹腾呢!”
白梦来想了想自小将他抚育成人的义父以及风流浪荡的齐伦,若是他说他要娶一名无父无母的杀手,还要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义父肯定会勃然大怒,再有齐伦煽风点火,说“这等出身的姑娘,纳入府中做妾便是,何必为正妻”,届时一定又是一出鸡飞狗跳的好戏。
白梦来从来不会轻易夸下海口,可他承诺的事定然会做到。
他思忖了一刻钟,郑重其事地开口:“即便义父不愿,我也会和玲珑在一起。我这人心小,一生只够纳一人,有她便尽够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柳川也知道主子的想法了。
白梦来这个人最是看重义父与齐伦,言下之意是,即便家中人都反对,他也要和玲珑厮守终身。
能立下这样的誓言,也是玲珑的造化。
柳川不再反对了,他叹了一口气,道:“主子,你知道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在世间孑然一身没半点牵挂。死前能有个妹妹家人,实属不易,你不要负她。”
“我明白,你且放宽心吧。”
“嗯,那我也不棒打鸳鸯了,你们的事自个儿处理便是。”柳川听到白梦来是真心实意想和玲珑处,盘算了一下白梦来的家底与学识,觉得白梦来也算个青年才俊,配玲珑还是正正好的。
柳川将刀刃收回刀鞘里,正欲离开花厅。临到跨出门槛那一刻,他回头,对白梦来道:“还有一条,主子同玲珑亲近,可以,不许用强的!”
白梦来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卑鄙无耻的人?专会使下作手段?”
柳川了然点头:“主子本性如此啊,你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白梦来仿佛一瞬之间苍老了不少。
他摆摆手:“我不是人面兽心之辈。”
“我不管,主子先答应我。”
柳川撒泼起来很有一手,白梦来生怕被玲珑听见,只得烦闷地轰人出去,道:“我答应你,绝对不会用强的。你走吧,这几日都离我远点,我不想看到你。”
“是。”柳川领命,继续去安排离府外出的事儿了。
白梦来看着柳川气势汹汹地来,如今得偿所愿,又步履轻快地离去,不免失笑。
玲珑自小无人庇护,如今身边人待她都是真心实意,这一点很好。
他脸上的笑容还未收敛,就见廊庑一侧,有小姑娘鬼鬼祟祟地躲在朱红色雕花檐柱后头。见那露在柱面两侧的小巧肩头便知,她是玲珑。
她不是手段老辣的杀手吗?怎么藏身还这般笨拙?白梦来忍俊不禁。
若是从前,他定要讽刺玲珑蠢笨不堪,连躲藏都不会。如今将她视为爱重之人,竟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娇俏天真,何处不可爱?何处不惹人怜爱?
白梦来笑过一阵,又偷眼去睨玲珑,一本正经地道:“哪来不知分寸的小野猫,躲在廊柱后头偷窥?是要我亲去提溜后脖子教训一顿吗?”
玲珑一个激灵,蹑手蹑脚探出头。水灵灵的眼眸尴尬地望着白梦来,悄声道:“我瞧见柳大哥提刀来寻你了。”
“哦?”白梦来鼻腔轻轻哼出一声,玩味地道,“是你告的密,背地里讲我不好了?”
玲珑摸了摸微凉的后脖子,诚实地道:“也不算是我讲出去的,就稍稍那么一提……主要是柳大哥反应太快,一下子误会了,还来找你了。我想着,事情因我而起,我总归要来解释一番呢,可他跑得太快,我没跟上。”
白梦来见她满心愧怍,怯生生道歉的面容实在可人疼,没忍住,又起了使坏的心思。
更何况,还得调教调教玲珑,让她知道,他们两个的事,乃是私底下甜言蜜语的私事,不可肆意同外人说起的。
白梦来故意绷着脸,面色铁青地道:“他误会了什么?误会白某要当你的夫君?”
白梦来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嘴上和玲珑好生疏,还自称“白某”呢!
玲珑欲哭无泪,小声道:“我就是把白老板此前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了柳大哥而已……”
“哼。之前那样做派不过是借你当挡箭牌,拦一拦这些狂蜂浪蝶而已。你不会真以为……我想让你当我夫人吧?”白梦来做戏就做到十成十,有板有眼的说辞,让人信以为真。要不是知道他和柳川有另一番话术,还真被他这煞有其事的话语哄骗了去。
奈何玲珑是个蠢的,白梦来说什么信什么。
她有些难堪,咬了咬唇,心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她误会了吗?怪道白梦来的情话,只敢在没人时同她小声说起,在柳川等人面前,他从未有过暧昧时刻。
玲珑心里满满涨涨,全是难言的委屈。她鼻腔酸酸涩涩,舌根也发苦。满腹的不称意全没了说的理由,就这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吐不出来。
她低下头,嗫嚅:“确实,我自知出身卑微配不上白老板,是我想多了,还当您对我情有独钟。”
玲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且难看的笑容,干巴巴地道:“让白老板见笑了,真是不好意思。”
小姑娘强颜欢笑的模样真是惹人心疼,她好似听不出来白梦来在说笑,还傻乎乎当真了。
白梦来被她眼底的哀伤之色惊到,知道这一回,是他太过火了。
他无端端感到心酸,伸手按住了玲珑的发顶,轻微地揉了揉她的发髻,低语:“玲珑……”
玲珑的眼眶泛红,她抬手挡住眉眼,生怕自己莫名掉眼泪,一边吸鼻子一边笑说:“白老板,你别伸手碰我,要让你看笑话啦!”
白梦来不关心她还好,一关心她,那就要命了。
最怕的就是,人受委屈的时候,突然被关照。那眼泪会汹涌而来,怎样都止不住,在人前出丑。
虽说白梦来就是那个欺辱她的始作俑者。
玲珑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可眼泪就是忍不住往下掉。
许是她太好骗了,因此会把白梦来的戏言当真。也可能是她自作多情,以为自己独得白梦来的偏爱。
白梦来……一定觉得她很可笑吧?很有趣吧?很好玩吧?
随意几句调侃的情话就上心、上头,真以为他能托付终身。
白梦来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看得上她呢?心情好的时候,瞧她顺眼的时候逗弄几句呗,左右是无需负责的,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是玲珑太渴望有个家了吧?是她太渴望有人能照顾她了吧?才会这般没眼力见儿偏听偏信……如今美梦惊醒,她无所适从,此前她沾沾自喜的反应,如今都成了笑料,供人指摘。
玲珑很难堪,还有一丝落寞与遗憾。
她有点难过,特别想哭,可又不敢哭出声,只能一下一下耸着肩头,如同在冬夜里流浪的、孤立无援的小猫崽子。
白梦来心疼极了,他顾不上和柳川的约定,当即弯下身子,将玲珑拦腰抱起。
小姑娘一如既往的轻,好似没骨头,很容易就抱在怀中。
白梦来托着她的腿根,小心翼翼地将小姑娘扶稳,任玲珑坐在他的臂弯处,同他面对面对视。
玲珑被白梦来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待她反应过来时,双手已经攀附在白梦来的肩上了。她身体朝前倾斜,鬓边的步摇珠玉微微颤动,划过她的眉眼。
玲珑居高临下俯视白梦来,入目便是他温雅精致的面容。
她离白梦来好近啊,她滚烫的鼻息就这样和白梦来的气息交织在一块儿,难舍难分。
玲珑脸上的泪痕未干,她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白梦来,不明白此时的拥抱是什么意思,白梦来意欲何为。
她只知道,现在的她高高在上俯瞰白梦来,好似他是她的裙下之臣,他甘愿俯首称臣。
“白……白老板?”玲珑惊慌失措地喊他。
白梦来怜爱地注视着她,为她掖去眼泪:“小傻子么?怎就哭上了?方才的话我都是混说的,故意逗你玩的。”
“什么意思?”
白梦来知道,这一回他不把话挑明白,玲珑恐怕就要钻牛角尖了。
于是,他只能无奈地道:“玲珑,我心悦你。”
“啊?”玲珑难以置信地望着白梦来,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好似被馅饼砸中了脑袋,整个人发昏,嘴上结结巴巴:“我很不好的,真的。我没有钱,也没什么好的家世,我……”
玲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白梦来打断:“你只要是你,这就尽够了。”
语毕,白梦来忽然抬手,扣住了玲珑的后脑勺,将她拉近。
不过眨眼间,白梦来薄凉的唇抵上了玲珑的樱桃小嘴,以吻封唇。
白梦来……在吻她吗?
玲珑一阵晕头转向,被亲得神魂颠倒。
玲珑好似落入了遮天蔽日的蛛网里,如今被束缚成茧子,再也无路可退。
其实无需白梦来主动狩猎,玲珑她很缺爱,只要有人待她好上一点,她甘愿作茧自缚。
玲珑感受白梦来柔情似水的吻,意识逐渐迷离。她好似溺水的人,双手渐渐放松,沉溺湖底,再也没有抓住救命稻草的力气了。
她被白梦来牵引、掌控,无处可逃。她已是他俘虏,受他差遣,任他支配。
白梦来本只是想用温柔的吻安抚玲珑,可不知为何,他一碰到小姑娘就好似能被她蛊惑,情不自禁再加深这个吻。他的吻不再温柔,而是侵略性十足,似乎要将玲珑吃拆入腹,要同她融为一体。
白梦来燥热不堪,心火难熄。待他回过神来,玲珑已被吻得气喘吁吁。
白梦来轻笑了一声,骂道:“不中用的小东西。”
这话里头带着多少分宠溺,就是路人都能品出况味来。而玲珑也懂了白梦来的意思,她羞怯地将头埋到了男人的肩窝里,不想再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