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玲珑看着憨态可掬的烈风,它如今这副乖巧的模样,怎样都让人想不起它此前威风凛凛护主的架势。
玲珑觉得有意思,小声问白梦来:“这是你养的吗?”
白梦来此前还担心玲珑怕狗,如今见她兴味十足的话,知道她非但不怕,还很喜欢。于是奓着胆子把狗牵近了一些,道:“嗯,烈风是我在山里寻到的。”
玲珑不明白这种家犬为何在山林间逃窜,问:“怎么会在山里?”
白梦来想起这事儿就忍俊不禁,道:“烈风的母亲原是村夫家看门的母狗,奈何被深山老林里的狼王吸引,一步步诱回山中。待狼与狗结合,生下这玩意儿,又专程拎回村夫家,让此前的主子养。狼狗不似狗那般听从命令,村夫见它打小就爱撵鸡咬鸭的,管教不了,这才无奈放回深山里,让它自生自灭。那时,我正在山中田庄修养,赶巧看到这样一只半狼半犬的小崽子,起了点兴头,拎回家里。四下打听才知道这些过往,于是让人给那村夫送了一根猪蹄膀,算是将狗以物易物聘回家中。”
玲珑知晓白梦来的用意,他不喜欠人人情,既然拿了人东西,就得还点什么回去。
玲珑了然地点点头,道:“怪道它这般喜欢你,原来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投奔了你门下。”
“正是如此。”白梦来抚了抚烈风的头,嘴角微微上翘。
他看似在笑,实则眼底并无笑意。
白梦来没告诉玲珑,他之所以养育烈风,还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那便是他觉得这不伦不类的小杂种,同他很像。都是无人可以依靠,都是孤苦伶仃的东西,他照顾它,仿佛照顾自个儿,打发寂寞。
烈风很通人性,它见白梦来同玲珑讲话,很相熟的样子,因此也呜呜哼唧着往玲珑旁边凑,用头顶她的手。
玲珑觉得有意思,刚想上手去摸,烈风就被白梦来拽了回来。
白梦来脸上的笑意全无,瞪着烈风,道:“她身子骨不适,你再碰她,当心我差人领你回府去!”
烈风从小受过特训,能听懂一些字词,不知是不是对“回府”那个字眼敏感,它瞧着白梦来语气不好,沮丧地趴在他月白靴边上,再也不敢胡闹了。
没想到白梦来治下倒是挺厉害的,玲珑想笑,可一笑牵动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白梦来瞧着眉头微蹙,连声道:“可别说话了,你好好养伤吧。”
夜已经很深了,原本浓重的暮色散去,露出点白晃晃的天光来,那晚空就黑得不纯粹,倒变成了灰。
再这样熬下去,恐怕就要天亮了。
玲珑疼得睡不着,催促白梦来,道:“白老板,你去睡吧,我没事。”
白梦来瞥了她一眼,道:“我倒是想睡,可床榻在你身下,你的寝房又还在修葺,我去哪里寻睡处来?”
玲珑脑子发懵,没反应过来,白梦来也是可以和柳川同房入睡的。她真当白梦来没有去处了,心里隐隐内疚。
玲珑思忖一番,颤巍巍提议:“那要不……辛苦白老板,在这间房里打个地铺?”
她是在邀他同房共寝吗?白梦来耳尖微微生热,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让人瞧不出真切来。
他心里生出一丝欢喜,转瞬之间,又被莫名的想法压制下去——玲珑这话,是对谁都能说吗?
白梦来问:“若是今晚伺候你的人……是柳川,你也能邀他同房入睡吗?”
闻言,玲珑呆若木鸡。
她口舌笨拙地辩驳:“那……那也不是。”
知她会辩解,知自己在玲珑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白梦来轻笑出声。
玲珑脸红,还在给自己找补借口:“柳大哥皮糙肉厚嘛,随便去外头睡也行的。白……白老板不一样,身子骨弱,睡外头冻着了就不好了,屋里烧火盆呢,暖和一些……”
白梦来将她逼到死路上去,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觉得着实有趣。
他起了逗弄的心思,哑着嗓音,温柔地道:“不必解释,我知道自个儿在你心中与常人不同。越解释,越掩饰……至于想遮掩什么,你心里清楚。”
清楚什么呢?玲珑闹不明白。
老实说,她也只是觉得自个儿和白梦来足够亲近,近到可以睡在同一间房里,近到可以掏心掏肺说体己话,所以下意识才说了这样暧昧不清的言语。
见玲珑一脸困惑,白梦来微笑,给她掖了掖被角。就在他弯身帮玲珑整理绣花绸布软枕的时候,隔着她的耳廓,白梦来慢条斯理地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较于旁人,是不同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气息微弱而滚烫,好似点点星火,七零八落,散在玲珑的耳朵与脖颈。
她觉得滚烫,浑身发热,心里暖融融的,好似有什么在生长。渐渐的,一触头,蔓延出数不清的藤条来,将她整个心脏包裹,再无缝隙。
这种满涨的心悸令她无所适从,甚至是惶恐。
她手足无措,只能避开,不看白梦来的眉眼。
仿佛只要再和他对视一眼,她的三魂七魄就会被人勾走,再也回不来了。
待玲珑还要细问的时候,柳川已然将盛满苦涩药汤的碗子端进来了。
柳川怕屋里闹哄哄的,吵到玲珑休憩,于是随意哄了两句,便回屋了。
房内又只剩下白梦来和玲珑了,白梦来嗅了嗅药汤,知道这汤子必然苦涩,于是翻了一包蜜饯出来,挪到玲珑面前:“我备了蜜饯与糖霜橘饼,喝一口,就给你拿甜的缓缓苦意。”
他哄小姑娘极有耐心,不知道是不是顾念玲珑这一回遭罪,说话语气都温柔得险些不像他了。
玲珑怕给白梦来添麻烦,于是道:“没事,我不怕苦。”
她说得坦荡,半点没有赌气的成分在内。
白梦来想起玲珑的过往,小姑娘家家,风里来雨里去,哪有机会像闺中小姐那般享受富贵日子。即便怕苦,又有谁在意呢?
他有些微心疼,淡淡道:“你该怕一怕的。”
片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这样才好多依赖我。”
这话像是击中了玲珑的命门,令她眼眶有些发烫。
她不是不怕苦不怕疼,而是她无人可依靠。
现如今,白梦来说了,他愿意纵她撒野,愿意给她撑腰。
真好,能遇到白梦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