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德星君性子向来风行雷厉,能今日办的事,便不会拖到明日,故而应渊未曾担心过会因为这位老元帅的缘故而错过收集证据的时间。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当天夜里他便接到了老元帅的传讯符,要他即刻赶往神棺林,今夜正好是上生星君的亲信值守,他们可趁机进入,且需得在昴日星官交接班前从里头出来,以免神棺林的守卫换班,叫旁人发现了。
应渊看了眼脑袋搭在他颈窝处的白犬,好笑地揉了把小狗脑袋,才撤去术法,将人从犬身变回来。
方多病眨巴着眼睛仰起头,瞧见被自己揽着的上神,嘿嘿笑了两声,鼻尖在上神脸颊上拱了几下,潮乎乎的吻也跟着落了下来。
应渊拍了拍他的后脑,“好了,火德元帅传信来唤我们去神棺林,还不起来?”
方多病哼哼了两声,才动作极快地翻坐起身,自己下了床。
神棺林位于天界的西南面,几乎在边界处。
两人没有耽搁地赶到时,值守的天将似两座石墩似的将二人拦在神棺林的结界之外。
应渊将火德星君随传讯符一并送来的印信露出来。
值守的天将垂眼一瞧,这才慢慢退开来,紧盯着二人走了进去。
天界的昼夜大多与凡间一致,神棺林却是处例外。
结界内不论何时皆是亮如白昼,放眼望去只觉空旷无迹,也瞧不见哪里放着仙棺。
方多病在周围探头探脑地张望,正要跑远些去查探,便被应渊握住了手腕。
“神棺林内禁制颇多,不可乱闯。”上神牵着老实下来的大狗,往左行了几步,随后衣袖一划,二人眼前的景致便忽的一变。
十数座仙棺在揭开的禁制之下,静静地停在缭绕着淡淡云雾的平台上。
应渊松开他的手腕走上前,“这一批仙棺,便是仙魔大战之后新入神棺林的。”
说着轻勾手指,神力托起了离他们最近的一樽仙棺的棺盖。
“是长圣帝君。”他轻声道,低垂下去的双眼显得十分清冷。
方多病与他隔着仙棺,凑上前去看了棺中的仙身一眼,长圣帝君的模样于他而言十分陌生,他的视线只在仙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又回到了对面的帝君脸上。
应渊用神力托起了长圣帝君的手臂,拉起衣袖查看。
天帝在创世之战一役中,为了救上古遗族血鹰曾身受重伤,手臂上留下了鲜少能在上神仙体留下的,消抹不去的伤疤。
傀儡术只是改变身形容貌的秘术,却遮掩不住这种无法被任何术法抹去的疤痕。
长圣帝君仙体上光洁的皮肤让应渊确认下来,至少跟前的仙体未遭亵渎,他动作更轻地将长圣帝君的衣袖拢好,令其手臂归回原位。
方多病帮着将仙棺的棺盖盖了回去,二人又走向了下一座仙棺。
他们一路检查到了第四座仙棺。
应渊看着棺中上神的面孔呼吸微微一滞。
方多病走到他身边,手轻轻地搂住他,“这是哪位上神?”
应渊眼睫快速地眨动了两下,抬起朝他看了一眼,待目光转回去后,才缓缓回答:“是计都星君桓钦。”
他轻拂衣袖,一如之前那样,用神力将棺中仙身的手臂托起。
“也是……我的至交好友。”应渊的声音有些哑,甚至带着几分叹息。
“自我还年少起,他便助我良多,除了帝尊之外,也唯有他知道我修罗的身份。”他托着眼前的手臂好一会儿,才缓缓伸出手去,落在仙身的衣袖上,“只可惜当初……遇见三位帝君仙身时,未曾见他,想来是在别处便遇——”
一边将衣袖往上捋一边说着,只是遇害两字还未说完,便因为眼前月牙型的伤痕戛然而止。
方多病搂着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上神有些怔忡的侧脸,低声问:“这是帝尊?”
应渊却是突然想起了昨日心中浮现的疑惑。
为何毕月星官这样一个仙力算得普通的上仙能够直接接管昔日计都星君的司星之职?
全因这个位置,不能随随便便交予旁人。
星象变化复杂,天界并非每个升仙阶的上仙都能胜任司星一职。
除了要有足够的仙神之力外,还需精通星象,甚至能预测其变化,在星象出现异常之时及时警戒引导,上报端倪。
司星从来都不是一份简单的仙职,否则天帝也不会在桓钦晋升上神之后封其为计都星君,将这份职责交予对方。
他早该想到。
应渊面色沉重地将天帝的手放下,深吸了口气后才回答:“这处月牙疤痕,确实是帝君所有。”
方多病关切地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
应渊紧绷的眉宇放缓下来,看着他眼巴巴的神色慢慢吐出口气,未再掩饰心中失落地沉声道:“我没事,只是未曾想到……曾经的友人竟会做下这样的事。”
方多病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有些惊愕地看向仙棺中那张轮廓甚至称得上柔和的脸,“你是说……假天帝是计都星君?”
应渊点了点头,“要练成乾坤引,除了需要九曜连珠的天象跟祭阵的高阶仙灵外,还需以金蝉翼凝聚足够多的天地灵气。”
“如此庞大的天地灵气,岂是一夕之间能汇聚而成?唯有将金蝉翼藏在某处,经年累月,方可成事。而这天界……又有哪里比天之角的布星台更合适呢。”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何桓钦要这么做?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问出口。
昨夜还湿润柔软的双眼带着冰冷跟锐光,天界帝君主杀伐的那一面让这张清隽的面孔带上了几丝方多病十分陌生的压迫感。
他并不觉得畏惧,反倒有些蠢蠢欲动。
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有些不合时宜,方多病快速眨动了几下眼睛,正要出声安慰,便见跟前的上神忽的侧过身去,金莲神器自他心口浮出,悬在上神身前,散发着微光地将他们一起罩了起来。
方多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边的云雾中竟带着一丝灰蒙。
这点灰蒙越来越多,颜色渐深,在被发现后以极快的速度汇聚到一起,幻化出一道人形。
来人老神在在地看着他们,缓缓勾起了嘴角。
“自然是因为——欲望的沟壑,如何能被小小的仙职填满。”
玄夜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漫不经心,又似乎十分刻意地说出了藏了几万年的真相。
“哪怕调换了天界的血脉,桓钦本质上,也依旧是个修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