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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苏家,完了……

正当所有人心头压抑的时候,啪的一声清脆~~一个鸡蛋砸在了吴有儿头上,一句无耻从围观的村民堆骂了出来,却是不能分辨究竟是何人了,碎屑的蛋壳蛋黄从吴有儿脑瓜仁上流了下来,令他顿时大怒起来…

“哪个王八羔子砸的,给俺站出来~~”他凶着脸,怒目的扫了遍人群。

“是俺又如何了!”

一个单布粗葛的壮汉排开人群出来。

他粗眉大眼,腿臂雄健,轮着把锄头迈进场中,与苏进陈苓站在了一道,“俺就是看不惯,便要出来管一管!”他看向陈苓,“苏家妹子,俺牛耿虽然没读过啥子书,但也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只要今天俺站在这儿,就不会让薛老棍和这些地痞流子害了你们~~”

“耿大哥~~你和秋嫂子持家不易,就不要淌这趟浑水了,你的心意阿妹感怀在心,可若是你出了事,你让阿妹怎向秋嫂子交代……”陈苓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后一声“阿苓妹子”打断,抬眼望去,便见一浅蓝粗葛的女妇挎着菜篮挤出人群…

“今天你苏家遭受奸人陷害,俺家男人若这时还不出来为你出头,那俺也是看瞧不起他的!!”

这女妇话出来,让这围观的村民也是骚动了起来,隐隐有些骂声出来,有几个热血壮汉的都撸起了袖管子,一边吴娌儿见这情形,环顾左右下,悄悄地挪着步子往后退。

“哟~~还真有不怕死的!”

薛大富插着粗腰在众人面前嘶骂:“哪个今天要是敢出来帮苏家,哼~~来年公田评等的时候,可别怪俺薛某人不留情面~~”

这话出来,本来底下被牛家人激起来的气氛顿时湮灭了下去,沉的波澜不惊。

“秋嫂子~~”陈苓抿着嘴,眼泪哗哗的流进嘴角,她擦了擦,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吴有儿见薛老头稳住了村民暴乱的情绪,得意地踹了一脚身边铺兵的屁股,“还不给俺上去,杵在这儿干什么!”

“是~是!班头。”那铺兵操起棍棒上前,“苏家寡妇,你还是从了薛老爹吧~~不然你这小叔子……”

陈苓慌忙拉住正要上前的苏进,她这小叔子从小体弱,提笔写个字或许行,但要是与这些长年混迹的地痞流子动手,那可真是与找死无异了,此刻它顾不得其它,死死的拽住苏进要抬起来的袖子,拼命地冲他摇头。

“仲耕!听嫂嫂话,你不是一直都听嫂嫂的话吗~~这事儿嫂嫂来,嫂嫂来~~~你不要管了,你回房……”

这一刻、苏进脑海里传来另一个女人声:“要不要我帮忙…”

“闭嘴。”

……

冬日的雪花此时是如此刺骨,像刀子般打在陈苓满是泪水的脸上,苍白着,没了那往日的生气,她睁大着眼睛,怔怔地望着苏进,不自觉的、紧拽着的手松滑了下来。

“闭嘴。”

他撇下快要软倒在地的陈苓,挺直起腰板,日头高悬,阳光从雪幕中直刺了过来,立在陈苓眼前的,却是一个挡住阳光的坚实背影,她蠕了蠕嘴,咸咸的泪水流进嘴里,混着那冰凉刺骨的雪渣子,使她止不住的抽咽了起来。

这一刻,这围观的村人无不是低下了头,或是将视线飘出去,不忍心去看这接下来的事儿,他们或许是冷漠的,但何尝也不是可怜的~~~

“书呆子,你是给脸不要脸啊!”

迎头便是一棍劈来,苏进不躲不闪,直直的撩起左臂迎上去,如此血肉之躯竟硬生生的格挡住了这记霹雳棍……

“嘭——”

那爪牙瞳孔皱缩,这书呆子傻了吗!竟然躲都不躲!!

在他发愣间,苏进右手抡出一拳,实实地印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嗡——”的他一阵晕眩,顿觉这天色忽明忽暗起来~~~随即,“嘭”的一头栽进了雪地里,没再爬起来,看来是被打晕了过去。

众人哗然,这…这……还是那个手不能提的傻书呆吗?怎么可能~~~眼前这一幕充满了极大的视觉以及精神冲击力,仅仅是一拳就把一正值壮年的军巡铺兵给打趴下了,这…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本来以为胜券在握的薛大富此时脸都绿了,这怎么可能!那傻书呆……不可能的!

吴有儿没想到自己手下的人竟然这么饭桶,连一个小小的文弱书生都拿不下来,传出去怕是成了对方成名的踏脚石了,他心里想着便更是窝火,也顾不得其他了,高声吆喝起来,“都给俺上,把那书呆子给俺弄死~~”

“是,班头!”

“一起上,弄死他!”

……

他们耍着棍棒冲了过来,这势头怕是要一番狠仗了~~

牛耿这时却是护到了苏进前头,“咔”的一锄头砍进了雪地里:“苏兄弟,俺来,你护好你嫂嫂~~”

他咬碎牙地怒视着冲过来的几个地痞流子,苏进看着皱了皱眉头,想要挡开前边好心助阵的牛耿,不想这时…围观群中一声微愠的斥责抛了出来。

这声音并不大,也没有那粗鄙的戾气,听着还颇为儒雅方正,一般人不怎么注意的话,或许就这么当做耳旁风漏了过去,但实实在在的、在此时此刻,这却是比较能抓人耳朵的话……

“都给我住手。”

……

……

雪花下,圈圈的烟云从烟囱口吐了出去,与周边韵白的云团接上,漂浮在榆丘村上头,苏家院子外头黑压压一片人像潮水一般涌到了里头去,地上的雪迹早就被众人踩踏的一片抹黑,此时人群焦躁,或者说是有两分未知的忐忑与欣喜更为贴切些,小小的议论声流传着,人都围着陈苓那房间,堵的水泄不通,俨然像是一派衙门断案的场面,隐隐约约的、从房间里传出来声音,好像是那吴大班头的……

“陆主簿~~您饶了俺这回吧!俺是受了这薛老头的蒙蔽才一时做岔了事……”

“…若是平常,就是给俺十个胆子也不敢动苏家郎君的,陆主簿您就饶了俺吧~~要是让知县大人知道了,俺非得被打死不可~~~”

“陆主簿~~您看俺上有年迈老父,下有无依小妹,若是俺没了,这一家子也非得完了不可~~俺一向听闻陆主簿宅心仁厚,素积功德~~您就大发慈悲饶了俺这回吧~~俺保证从此再也不敢了,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紧接着便是“嘭嘭嘭”的,好像……是磕头声。

“陆主簿饶命~~”

“陆主簿饶命——”

这却是另外几个铺兵的求饶。

此刻陈苓那狭小的房间内,却是已经拥拥攘攘的挤满了人,村民们你挤我我挤你的,都巴巴的围观着这场面。

地上吴有儿一众正死命的磕头,而薛老头早就软趴在地,颤颤发抖着,连开口求饶的劲儿都没有,这一刻,却是像足了一头死猪。

少女此刻脸上蜡白,衣着光鲜的她此刻被吴老汉紧紧地搀住臂弯,好似一松手她也会软倒在地,她嘴抿的发白,更有些许颤抖,双眼失神地望向那边将孀嫂扶到榻上的苏进,脑中回旋的也只有陆煜那句话……

“你等好生胆大,苏郎君乃是胡知县指名所邀上宾,你等在此刁难,莫不是视胡知县于无物?”

知县呢…

少女不知道这对她意味这什么,平时嚣张跋扈的大哥此时哭天抢地的磕头求饶,那些地痞流子也是像死了娘一样在那儿哭,或许…她是不是也该求饶呢?

少女空洞着眼神,从踏进苏家院门开始,一切似乎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而陆煜呢,本来心情还是不错的,委实没有想到过来会撞到这种事儿,欺压百姓的事自己也是见得多了,本来也不至于这般恼火,但这次这些泥腿子差点就坏了自己的大事,要是苏进出了意外,他可非得被胡勖生扒了不可!

这些军巡铺的泥腿子大事不成、竟会添乱,前段日子帮着收集那些假画就让自己挨了胡勖不少白眼,这回倒好……难不成真想要克死我啊~~陆煜脑中想着,对这些泥腿子出身的军巡铺兵更是厌恶了。

“你们不用求我,我只是县里主簿,这民事纠纷案件不归我管,我回去也只会如实上报,胡知县素来勤俭爱民、秉公执法,你等回县城后自投罪状,我想胡知县会网开一面的……”

秉公?网开一面?

底下跪着的几个铺兵想起先前那个摸了胡涵儿手的那铺兵,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却是磕头磕的越急了,口中不住的喊着陆主簿饶命之类的话,不过这时候还是吴有儿比较聪明,他知道这陆煜肯定是不会给他们说话的,这时候连滚带爬的跪到苏进面前,捧着书生的脚一个劲儿的磕头认错…

“苏郎君~~俺知道今儿冒犯了您、罪不可恕,是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俺这小人计较了,俺保证……今后只要您有什么差遣,俺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煜心中冷笑,人倒也不笨,不过苏进却有些皱眉的,当然不是因为吴有儿,只是奇怪自己怎么会和这胡勖扯上关系的……

心中思量着、将受惊的陈苓安顿在床榻上,陈苓确实是十分疲累了,不过眼下急转的形势却是让她难以安心下来,她终归是心软的,虽不知自己这小叔使得什么手段让知县大人都赏识了他,但对于面前这几个磕的额头见血的铺兵却是不忍了起来,抬起手拉住苏进,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望着陈苓惨白的脸色、疲倦的眼神,他倒也是明白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倒是好心肠了。

苏进只是迟疑了片刻,便是站起身来。

但遗憾的是,从他口里却并未得到什么大度的宽容话儿,吴有儿此刻便像是被打进了万丈冰窟,整个世界都是黑白聚焦的,他怔怔着、苏进的话也是梦幻迷离了起来,打着旋、零碎着…

“……只求不失公允即是,此话还需陆主簿转呈。”

这陆煜自然是不会放过与苏进交好的机会,抚须微笑着说:“苏家郎君宅心仁厚,大有古贤风范,此话陆某必当转呈胡知县。”这苏进放在后世,便像是一支潜力股,前程大有所图,现在乘他还没有完全发迹,他自然是要好生热络。

不过这吴有儿也是病急乱投医,最后竟是把一边的少女推了出来,说什么要和苏家结亲,还望陈苓首肯,他把救命稻草压在了陈苓身上。

不过……这确实是很不靠谱。

其实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而事实也证明了就是这样一回事情……苏进一句“苏家贫寒,五十贯定亲银着实捉襟见肘”,便是把他最后一丝希望给掐灭了。

他绝望的软倒在地。

随后的事情便很简单了,这些军巡铺的铺兵被陆煜手下几个扈从领了出去,说是先一步带回衙门自首,逃跑他们是不会去考虑的,毕竟这事情说大也不大,没有害出人命,流放应该不至于,最多一两年牢狱。但自己若是跑了,州县衙门的海捕文书下来,那罪过可就真的大了去了,每天都得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还得背着个外乡人的身份漂泊他乡,那滋味……想想便是很可怕的。

所以这几个铺兵虽然心中极大不愿,但却不敢做什么反抗,在朝廷面前、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他们不敢,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反抗什么,骨子里的硬气早就被磨平了,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也只是外强中干的主儿。

聋拉着脑袋,抽噎着鼻涕,这时的模样,倒确实是可怜虫了~~~

被几个扈从羁押出了院子后,这外边围着的榆丘村民个个目瞪口呆,沉寂了许久后,也不知是哪个先起得头,那排山倒海的喝彩声、吆喝声起了来,无一不是吐骂着心中的不快与愤懑,实话来说……苏家的生死与他们是无关紧要的。

苏家完了,他们最多也就是当做平日的话头叹息两声,悲天悯人一番。

但是,今日的苏家……便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的代表了,苏进将这些平日里鱼肉乡里的害虫除了去,那总归是大快人心的。大家拍手笑着庆祝,也是有两分心情的舒畅,仿然间、似乎便是觉得是自己出了这口挤压在心的恶气。是故此时此刻,众人对于苏家、对于苏进,好感确实是好了许多,最起码……言语间的那句傻书呆却是不提了~~

“仲耕好生与俺们出了一口气,老早就看着这些地痞流子不顺眼了~~”

“这下可好了,再也不用怕这些臭虫来骚扰了~~”

而这接下来,那便是处理这薛大富的事儿了。

说来也是简单,陆煜也就是看了看那早就吓蒙了的老头,一句“才德低下,难以驭众”,便算是正式把他这保正的帽子摘了。

虽然名义上这保正是村里人共同选举出来,但就如同后世的村长一般,其实没有这般和谐的,所以…陆煜作为一县主簿开口说了,那也算是代表官方表了态。回头与胡勖说声,那便能正式从籍案上把这薛大富的名字划了去。

而至于这新任保正的人选,他倒也能开明让众人议一议,底下便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农家人在这方面终归是含蓄的,或许有些人心里有那么点想法,但却不会真个说出来,所以你推我我推你的,半天也出不来个决议……

陆煜问着苏进看法,苏进摇了摇头,表示资历尚浅,不敢妄议,便是把这刺头推了回去,陆煜笑了笑,倒是多看了苏进两眼,而后以谦和的态度与众人提了句。

“适才那为苏郎君挺身而出的壮士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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