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进宫的孙北吉有一点喘。
一进养心殿,卢豆就贴心地搬来了一个木墩,张守中扶着孙北吉坐了上去。
听着孙北吉有些艰难的呼吸声,陈翊琮又让人端了清茶过来。
孙北吉喝了茶,又沉默地坐在那里,好一会儿脸色才从白转红。
“所以阁老是从北门一路走回来的?”陈翊琮颦眉问道。
孙北吉有些羞惭,“是。”
“阁老这把年纪还这样乱跑什么?”陈翊琮有些责怪地看向张守中,“该喊轿辇啊。”
“老臣是高兴……”孙北吉笑道,“就忘了。”
张守中也有些不好意思,“臣也是忘了。”
陈翊琮半是生气地笑了起来,养心殿里的其他几位尚书也忍俊不禁,大殿里满是快活的空气。
上一次这样轻松是什么时候?连张守中都快记不起来了,他望着龙椅上的陈翊琮,心里由衷地感到高兴。
他到现在还记得,在听到陈翊琮亲自带兵剿灭青袍匪的时候,自己的忧心和焦虑。在出江洲之后,这种消息更是三番五次地从兵部的密函里传来。
陈翊琮的这次北巡充满了变数,原本这一趟北巡的计划只有两个月,毕竟只是北上送一批军备,然而因为陈翊琮沿途不愿闲着,一个月的时间才从平京走到了江洲。
等到了涿州,陈翊琮又派人传信回来,说可能会待得更久一些,张守中和孙北吉着实是一口气提了上来——因为按照陈翊琮先前的表现,这话的意思基本上等同于“朕想御驾亲征试试,先跟你们通个气”。
然而没过多久,陈翊琮又突然变卦,快马加鞭从涿州返程。
孙、张二人的心情跌跌撞撞,一会儿喜一会儿忧,尤其是前几天忽然得知江洲和楚州一带出现大批金贼,且陈翊琮又恰好在这个时候失联,说丝毫不慌是假的,孙北吉这个年纪了,当天夜里愁得根本睡不着觉。
但是看看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这个神采奕奕的年轻人……孙北吉的眼睛又有些湿润了。
在场的官员开始一一向陈翊琮呈报近半月以来等候批复的要事。
君臣之间对答如流,很显然,在外的这些日子,尽管陈翊琮在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在孙北吉等人给出的意见上画个圈,很少直接给出明确批复,但每一封北上的奏报他显然都认真度过,没有放松。
轮到张守中的时候,陈翊琮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禁锢,并让其他人暂时退下,只留孙、张二人在殿中。
在众人离去之后,张守中向陈翊琮谈及了前些日子的诡异“守城”。
“这件事朕知道一些。”陈翊琮平静答道,“楚州的兵,是朕下令不准动的。薛将军不算抗旨,只是奉了朕的密旨而已。”
张守中怔了一下,“皇上早就知道平京会有假围城?”
陈翊琮摇头,“朕给他密旨的时候,还是五月末。当时是因为见了申集川和常胜,觉得今年金贼的动向有些过于安静了。再加上从去年起金贼就一直在往西面征讨,所以在想他们会不会从其他地方突入。”飞卢吧
孙北吉颦眉,“西南西北崇山峻岭,人尚且难以通行,何况骑兵?金贼突然带领三十万大军从天而降,这——”
“没有三十万,”陈翊琮打断道,“而且那些人也不是金人,从兵到马都不是。”
孙、张哗然。
“……是见安阁?”张守中先反应了过来。
陈翊琮半垂了眼眸,脸上的笑带着几分嘲弄和冷峻,“是。”
他停顿片刻,又道,“那些人不过是换了身皮的山匪,总数还不到五千。”
“五千”两个字一出,众人再次愕然,整个养心殿一时鸦雀无声。
“但江洲公羊恩报上来的数字,就是三十万。”孙北吉有些不解,“三十万,五千……这也差得太远了。”
“公羊恩也没说错,他们也只是估计罢了,从县到省,大家被金贼杀怕了,一层层都夸大之后,合计就是这么多,”陈翊琮开口道,“因为真正和这批人正面交过手的,也就是只有江洲府的驻军罢了。”
“什么!?”张守中哑然,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皇上亲眼所见?”
“差不多吧。”陈翊琮答道。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张守中满意,他皱眉郑重道,“这几日兵部收到的消息,一直是我军正在江、楚之间与金兵激战,每日折损的兵力、剿灭的金贼人数也数以万计——”
“将计就计罢了。”陈翊琮轻声道,“你们前些天不是也和见安阁的叛军激战了数日吗?”
张守中喉咙动了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要骗过别人,先骗过自己。”陈翊琮笑了笑,“江洲府驻军的守将李然麾下刚好有个草包先锋,在白蛇岭一带和这批‘金贼’缠斗,你们看到的那些折损,一多半是他报上来的。”
“……是……是假的?”
“假的。”陈翊琮低声道,“但挺好的,朕也专门叮咛了李然不要拆穿,他说什么就报什么。江、楚、秦的兵营加在一起将近有八十万的兵力,这场奇袭不痛不痒,完全不用担心。”
孙北吉的眼睛微微眯起,“那皇上……是想将计就计?”
“对。”陈翊琮点头,“五月朕见常胜的时候,得知了阿尔斯兰部的一些新动向,加上先前在江洲碰上的那群青袍匪,朕觉得今年可能会和往年不太一样。”
张守中和孙北吉都屏住了呼吸,两人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为什么陈翊琮方才要屏退旁人。
陈翊琮轻声道,“朕想,金贼、或者说是见安阁的这帮叛臣,大约就是想看我们在这半个月的时间,把军队调来调去,疲于奔命,最后再集中在江州一带……那这场戏,我们也配合着虚晃一枪,是最好的。
“公羊恩这个人虽然直,但不蠢,他虽然现在报了三十万,但最多再过半个月,他也会发现一些端倪,今年金贼和我们决战的战线绝不是在我大周的腹地。”
“还是在北境么?”
“也有可能直取平京,阿尔斯兰部去年打下了西边的一处海岛之国。”陈翊琮轻声道,“他们,有战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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