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原将朱以海疑虑的目光收于眼底,对朱以海来说,最有利的当然是跟着方原一同闹腾,闹出个藩镇的结果。纵然当不成藩镇,也要保住大明江山,只有天下是大明的天下,他这个鲁王才能靠着制度保障,名正言顺的世袭鲁王王爵。
对朱以海最不利的,就是方原其实和李自成、张献忠等人一个想法,是想谋反推翻大明天下,那所有朱姓亲王便失去了赖以终生富贵,代代富贵的铁饭碗。
朝廷也好,孙传庭也罢,派出朱以海这个藩王的代表前来和谈,就是在给方原施压,令方原知晓,大明还是大明的天下。若真的谋反,莫说京城朝廷会来讨伐,大明各地已成半藩镇性质的诸藩王也会群起而攻之。
既然朱以海是带着使命而来,方原也就顺带通过他的口,告知朝廷、孙传庭,还有其他大明藩王。
方原将诏书放在桌子上,不紧不慢的指着第一条说道,“鲁王殿下,这这一条,去了摄政王号,其实就是废了虚君实相的双头政治格局,这可万万不行。双头政治格局,是我设计出来,皇权和相权互相牵制、制衡,以杜绝昏君、暴君的出现,达到天下的长治久安,绝不能废!”
朱以海听了方原这话是大惊失色,在皇权社会,皇帝就是独一无二的天子,纵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也不能当众说出来。方原竟然口出要用相权来牵制皇权,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罪当凌迟!
方原继续说道,“所以第一条,我的条件是,必须实行虚君实相制,目前是监国亲王与我互为君相。和谈若成功,陛下可以取代监国亲王,但必须要立监国亲王为太子。因那个监国太子得了失心疯,没能力、没资格胜任太子之位。”
朱以海见他咬死了虚君实相制不松口,深嘘口气说,“摄政王的话,我就如实带给朝廷了?!”
方原令女婢送来了笔墨纸砚,摆在朱以海面前,微笑着说,“那是当然,我今日所言的话,鲁王殿下最好一五一十,一字不漏的带给朝廷,带给陛下。”
朱以海担心记忆有疏漏,连忙逐一记在了宣纸上,写好方原对第一个条件的回应后,又望着方原问道,“摄政王,第二条呢?!”
方原继续指着第二条说道,“天下确实不能有两个内阁,但该取消的不是江南这个充满活力、生机勃勃的内阁,而是京城那个腐朽不堪,暮气沉沉,人浮于世的内阁。”
朱以海望着他问道,“怎么说呢?!”
方原起身来回踱着步,说道,“江南内阁,名下还有商业协会,人民总会,都是从民间的富商、百姓里选拔出来的。内阁阁员能真正倾听到来自民间的声音和述求,以便更有针对性的行政。”
“而京城那个内阁,全是一帮靠着关系人脉上位的纯官僚,就如同没有基石的空中楼阁。制定政策,要么是拍皇帝的马屁,要么从自己的小集团利益出发,完全脱离了国情民情。这种腐朽不堪,纯官僚性质的内阁留着做什么,沐猴而冠?!”
“所以,第二条也要改,要合并也要裁剪京城的内阁,保留江南内阁。内阁名下的商业协会,人民总会也必须保留。当然,为了京城内阁那些阁老,阁员什么的有个地儿养老,我也在内阁里空出一个席位,六部里空出一个尚书,两个侍郎,用于安置。”
朱以海听了是苦笑不止,方原这么一来,不止将明皇室给批了,连京城的官场也全喷了,和谈还谈个屁,但为了回去对孙传庭,对朝廷有个交代,还是如实的记录下了。
方原品着茶水,等着朱以海书写完毕,又接着说道,“第三条,玄甲军的编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绝不能裁减。真正该裁减的,是北方那些至少吃六、七成空饷的卫所。每一个卫所名为五千人,实际在卫所的不足两千人,还有大半是临时拉来充数的,这种卫所必须动大手术的整改。朝廷财政不能无缘无故落进卫所指挥使、同知手中。”
“我在江南花了四、五年时间,终于将江南卫所吃空饷的水分挤了个八八九九。这世上哪里有裁减精兵悍将,反而保留老弱病残的说法?!”
方原的态度就是玄甲军这只真正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军队绝不裁减,反而是要裁减京城五军都督府麾下那些卫所的老弱病残兵。
朱以海听了是一面记录,一面暗暗的摇头,至此他几乎可以判断,这次和谈绝不可能成功了,京城朝廷会接受这种屈辱的条件才是奇了怪了。而且方原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摆明了就是在狮子大开口。换句话说,根本不是方原回归朝廷,而是方原在逼迫朝廷按照他的想法来进行改革。
方原将他颓丧的脸色收于眼底,便稍作解释说,“大明会落到今日的田地,内不能凭流寇,外不能御满清。纵然有各种说辞,或归罪魏忠贤的阉党,或归罪只善清谈的东林党,甚至有责怪当年袁崇焕,投敌的孔有德,尚可喜等人的。这些其实都是皮毛的原因,大明真正的症结在制度。”
“其实不止大明,强汉盛唐无一例外的不是从强盛逐渐走向衰落。制度不改,大明纵然度过眼前的危机,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剿灭了李自成,还有张自成;铲除了满清,还有北方红毛子,东方的日本国,甚至西洋佛郎机诸国。”
“一旦制度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就会落后,落后就会挨打。大明可以万世不变,但其他诸国在变,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等其他诸国量变形成质变,大举来犯之时,大明就真的万劫不复。”
方原苦口婆心说了这番话,其实不是说给朱以海听的,而是希望朱以海能将他的折返肺腑之言传到京城,传到崇祯的耳里。他方原必须掌控权势,也是为了大明,华夏大地的长治久安。
朱以海一边记录,有些生涩难懂的话儿,又一边不请教方原,终于花了近一个时辰,将方原的这番话全记了下来,“摄政王,还有么?”
方原凝视着朱以海,缓缓的说道,“还有一条,朝廷的诏书里没提到,我加上去的。其一,自太祖皇帝开始,历朝历代册封的所有大明藩王,必须分梯级上交名下的封地。五千亩以下的,无须上交,可尽数保留;五千亩至五万亩的,多出五千亩的上交五成;五万亩至五十万亩的,上交八成。”
“其二,所有大明宗室的供给,只保留本人、儿子两代,至第三代后全部泯然众人,不再享受朝廷的供养。”
朱以海一听方原这个条件不仅要迫使大明藩王上交土地,还要整顿大明宗室的供养制度,这么一来,连鲁王一系也在整顿的行列之内。
朱以海这一惊是非同小可,支支吾吾的说,“摄政王,这,这是不是欺人太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