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贵妃的寝宫,香风缭绕里间杂着药汤的味儿,看来这个田贵妃已是卧病在床久矣。
方原一进寝宫便见到田贵妃坐在床前的布帘之后,看不真切样儿,而曹化淳则端端站在床前,偷偷以目光示意他近前向田贵妃问安。
明朝后宫嫔妃见了皇宫的太医也会躲在珠帘后诊病,何况是见方原这么个并不该出现在后宫的男子,田贵妃是依足了皇宫的礼数,绝不与方原对面相见。
方原到了田贵妃的贵床前一丈处驻足,拱手行礼说,“锦衣卫总旗方原拜见贵妃娘娘。”
“咳咳咳!”
田贵妃有重病在身,体力本就不支,再加上寝宫里来了个正常男子,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显然没心思与方原墨迹,开门见山的问,“方总旗,我父亲贪了四、五万两金子,被你给尽数充公了?”
方原如实的禀报说,“是!今次田国丈带去江南的,至少有四、五万两金子,还有未点清数目的珠宝,其余的家财有多少在京城,还是未知之数。”
田贵妃显然被方原的话儿给惊了一下,自言自语的说,“父亲怎有这么多家财?前次陛下令群臣募捐,他还和周国丈一起叫穷来着。”
方原听了她言语间的惊愕,显然是对田弘遇在宫外的勾当丝毫不知情,不由得心生黯然,这个田贵妃在后宫是真的节俭,史书上说她平日里都极少梳妆,从未操办过生日,甚至还亲自洗衣,替崇祯皇帝缝补旧衣服。未曾想到作女儿在皇宫里一两一两银子的厉行节约,却被作父亲在江南的大手一挥,几千上万两银子就挥霍殆尽。
当然,这绝不只是田贵妃一人的悲哀,更是崇祯皇帝的悲哀,整个大明朝的悲哀。
田贵妃又问,“我父亲自知松锦战败,京城必将不保,今次前往江南,就是准备将家财转移到江南避祸?”
方原又沉声应了,“是!田国丈还想花钱买通江南东林党的钱谦益等人,以作为在江南的立足之地。”
“咳咳咳!”
田贵妃一阵猛烈的咳嗽后,又厉声反问说,“方原,你简直一派胡言,若你所言属实,为什么父亲从未与我商议过?”
田弘遇为什么不与田贵妃商议,其中的原因已是和尚头上的虱子,一目了然。
方原默然片刻,只能低声的如实告知,“若田国丈真的未与贵妃娘娘商议过,那估计田国丈转移家产前往江南的计划里,没将贵妃娘娘算在内吧!”
他这话已是极为直白,就是指明田弘遇认为田贵妃已命不久矣,所以才未告知她实情,和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说的呢?
田贵妃听了气得浑身颤抖,不住的咳嗽,“胡说八道!含血喷人!”
曹化淳见方原的直言已是惹怒了田贵妃,忙在二人中打起了圆场,“娘娘,方原的话虽是失礼,却是话丑理端啊!娘娘想一想,田国丈此次江南之行,难道不是想购买美人入宫,以取代娘娘的位子吗?他背地里与东林党人眉来眼去,可曾告诉过娘娘?”
田贵妃愣在当场,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布帘之后传来了轻轻的哭泣声儿。
布帘外的方原能理解田贵妃此时万念俱灰的心情,她人还在世,她的亲生父亲却早已将她看成了死人。
人,临终前的绝望,莫过于此。
曹化淳老脸微微抽动,轻叹了口气,毕竟田贵妃也是他亲眼看着嫁入信王府,一步步从一个天真无邪的江南闺秀变成了信王的侧妃,直到今日的田贵妃。
曹化淳开口安慰她说,“娘娘,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啊!”
田贵妃轻泣的声儿传来,“曹公公,对你本宫还有什么信不过的,照实说吧!”
曹化淳已是七情上脸,老脸含泪的说,“国丈爷早找好了退路,娘娘也该替两位小皇子找好退路啊!一旦娘娘有所不测,老奴身在宫外是照顾不了两位小皇子,必须要托付给内廷、司礼监。眼下,田国丈却为了个人的前程,替东林党卖命,罗织罪名置方原于死地。方原是司礼监方正化的义子,真要处死了他,永和宫与司礼监就是势同水火,只是可怜了两个还未成年的小皇子啊!”
布帘内又是漫长的沉默,显然曹化淳的话是一举击中了田贵妃的死穴。
司礼监的权势,田贵妃是心知肚明,当年明宫里十六个宫女就敢刺杀嘉靖皇帝,司礼监的人若狠下心来,杀死一,两个没了娘照顾,爹又不理的小皇子也绝非什么天方夜谭。
哪个做娘亲的在临死前不想替儿子留下一条退路?哪个娘亲会为了些些个人恩怨,却将儿子置于莫测的危险当中?
良久,田贵妃深嘘口气,语调已恢复了之前的从容,“曹公公,你的话儿我已懂了。”
“方原,你所说的可有真凭实据?若无真凭实据,即便本宫信你,陛下也不会信你。”
曹化淳是面露喜色,既然田贵妃愿意寻找真凭实据,至少证明她是真的对父亲田弘遇今次的行为是失望透顶。
方原想了想说,“贵妃娘娘,若我能拿到真凭实据,贵妃娘娘信是不信呢?”
田贵妃阴沉的声儿传来,“只要你有真凭实据,我立刻去陛下前替你说情,令陛下接见你,容你当面辩解。”
方原缓缓的说,“那就请贵妃娘娘再安排我与田国丈再见一次面,代贵妃娘娘向田国丈问几句话。”
田贵妃暗自思量,父女间令方原一个外人前去问话,却是于礼不合。但她此时此刻对父亲田弘遇的行为已是失望透顶,更想知晓田弘遇到底打着什么算盘,是否会危害她的两个小皇子的平安,她亲自去问,远不如令身为锦衣卫的方原前去,更能套出田弘遇的心里话儿。
田贵妃略作思量,便答应了方原的要求,“好,我安排好了,令宫女来知会你。”
她冷冷的盯着方原,又沉声说,“方原,只此一次,你好自为之。”
夜长梦多,方原、曹化淳离开了田贵妃的永和宫,便快步出了皇宫的北安门。
直到两人走在金台坊的大街上,方原想起之前遇上的坤兴公主,突然开口问,“阿翁,我有一事不明,为什么面见陛下要田贵妃去说情,而不去请周后呢?”
至少在方原的印象中,这个周皇后在史书上的记载,素来是以贤惠着称,比田贵妃恃宠而骄的评价要高出不少。
曹化淳双眼微眯,正容说,“我是瞧着周后、田贵妃嫁给陛下的,这么多年,这两人的性情我已看得透了。田贵妃虽恃宠而骄,但却是性情中人,口直心快,重情好义;周后看似贤惠,却总有种令我想敬而远之的阴冷。老翁我宁可与田贵妃打交道,也好过去向周后求情。”
曹化淳顿了顿,又说,“周后,还有国丈周奎,素与东林党,还有东林党推选的首辅周延儒相近,你在江南这么一闹腾,东林党恨不得将你拔之而后快,周后岂会替你求情?反而是田弘遇、田贵妃与内廷相熟,却未曾想田弘遇竟突然与东林党勾搭成奸,借机打击内廷司礼监和锦衣卫。”
方原这才恍然大悟,今次的事件,表面上是自己与田弘遇的私人恩怨,背地里仍是内廷、外廷的争斗,双方都在借这次事件明争暗斗。
田弘遇之所以会突然转向东林党,表面上的原因是因为大美人陈圆圆与方原结怨,其实是看准了北京城已然岌岌可危,内廷势力是依附皇权,皇权一倒,内廷势力就土崩瓦解。
而外廷势力却是依托江南士绅、富商,投靠了外廷,北京城纵然丢了,还可以躲去江南避祸。
今次田弘遇有意无意是被东林党当枪使了,首辅周延儒,甚至远在江南的东林党此时正站在岸边,幸灾乐祸的观望着这一场本同属内廷势力间的内讧。
田弘遇之所以不告知田贵妃实情,是因为以田贵妃的性子,绝不会同意他的临阵倒戈,去与周皇后一方的东林党合作。
而锦衣卫之所以置身事外,也是因为这次外廷的攻势咄咄逼人,又被田弘遇、东林党捉着难以洗刷的把柄,便决定舍卒保帅,牺牲方原这个小棋子,换来平安抽身。
这些官场的争斗是步步凶险,令方原是十分的头疼,任何将领向前要面对后金、流寇的明枪,向后还要堤防自己人的暗箭,都会进退失据。
一代名将卢象升自杀似的战死在关外,就是典型的例子。
曹化淳见方原一路走来都是沉吟不语,说出了心中的担忧,“方原,以田弘遇的老奸,绝不会承认罪行,你真的有法子只见一次面,就能拿到田弘遇私吞,转移家财的真凭实据?”
方原眼望着来往不息的人流,思绪已到了远方。
以田弘遇常年混迹官场的老奸巨猾,怎么能找到真凭实据?除非是抄了他的家,估计能抄出不少的金银珠宝。但这个法子眼前却是幻想,真正被抄了家,还抄出了真金白银的是他方原,而不是田弘遇。
以田弘遇的谨慎,就是叫了他在崇祯、田贵妃前当面对质,他也会咬死不承认,还不会露出丝毫的蛛丝马迹。
该怎么寻找到能令田贵妃,甚至是崇祯皇帝信服的真凭实据呢?!
方原的心思到了淘宝系统上,万能的淘宝,能不能打开眼前这个极端不利的僵局呢?
他心事重重的回了四合院,刚一跨进锦衣卫把守的院门,小苑已备好了热水前来侍奉他梳洗,“公子,热水已备好了。”
“对了!只有这个法子能找到真凭实据!”
方原的脑子里突然灵光闪过,欣喜过望,对小苑的殷勤视如不见,大步越过了端着热水盆的小苑,直接进了房间,将木门重重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