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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神道枢’的人死了,‘八荒谷’新任谷主也死了,‘三官殿’的弟子也死了,老妖也死了。据说连一个拿镰刀的老头也扑上去拼命被砍死。

抵抗自从上次‘丹禾府’之后起起伏伏,却有越来越强之势。

‘天雄国’怒了,怕了,惧了。

于是‘丹禾府’第三次被屠杀,屠城。

于是‘迷津渡’被破之后屠城。

于是‘小龙城’城破之后屠城。

杀招会吓跑软骨头,也会吓出硬骨头,硬骨头死完了就剩下了软骨头。

第二年,春。

‘大龙城’告破,讽刺的是‘大龙城’不是破在‘天雄国’的手中而是破在沈恭手中,破在沈恭手中的三千‘铁甲火骑’之下。沈恭,原是朝廷最为倚重的力量之一,‘铁甲火骑’那是朝廷最为倚重的一支军队没有之一,曾经朝廷用八成以上的岁入养活着这支军队,他们拥有最好的甲胄,最善战的骏马,最先进的火器,最先拿到军饷的特权,除了精兵人数少一点之外朝廷将能给的几乎全给了,这批人最少实力最强悍的军队曾经拿着朝廷几乎全部的血汗钱,拿着曾经‘天芒朝’百姓的血汗钱摸索,发展,整备,壮大,然后投敌,然后攻破了‘天芒朝’最后的半壁江山,最后的一丝丝丝丝的希望,沈恭为表忠心,亲自,亲手,亲力亲为的勒死了皇帝(原成王),这个皇帝连名气都没闯出来就这样死了,他是历史上最容易被人忽略的皇帝之一。随着‘大龙城’的告破,身为‘鲁王’的鲁珏彻底成为了孤军,再加上其子鲁廷带走的那批军兵,他的实力已然大损,没用两个月已然全盘溃散,他则在乱军中失踪生死未知。

春,三月。‘津海一渡’,夜,月正明。

三月的津海城已较为炎热了,尤其今年天气有回暖的迹象,不像前几年那般还有料峭之感。津海城有一条天下驰名的河——‘艳江’,这条河很宽阔,是直接入海的,然而这条河却不是因宽阔而得名,‘艳江’本来不叫‘艳江’然而江上的花船多了大家戏称为‘艳江’久而久之名字就改了,就像沉鱼落雁一样,大家喜欢怎么理解就会怎么理解根本无人理会原本的意思,‘艳江’的名字自然也是大家高兴的产物了,自从得名之后,这条流速缓慢的河流上花船更多了。

每当夜里花船掌灯的时候,整个江面上灯彩通明映照着水面一片灿烂,极为好看,好看的让人有些炫目,花船有大有小,就像人有穷有富一样,这本不应该却很正常,因为几千年来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孔子没有办法,老子没有办法,墨子没有办法,皇帝更没有办法当然他也不想。

‘艳江’上的花船今晚有七成是有客人的,其中一条较大的花船上更是迎来了举足轻重的客人,举足轻重不是说客人都是胖子,当然他们也的确都是胖子。花船很大,大才能赚钱,如果花船都是独木舟那就凄惨了,别说谈情说爱,连登船都要小心翼翼才行,而花船不用,尤其这艘更不用。花船很大,船舱(我不知这种大船内部该不该叫船舱,姑且这么叫吧)自然也很大,船舱里有酒桌,八个个个穿绸裹缎腆着个大肚子,他们手中有的拿着小瓷壶,有的把玩着玉把件儿,有的盘着手串儿,有的拿着一柄折扇围坐在一张大桌子边,桌上菜肴琳琅满目极其丰盛,驼峰鹿尾熊掌扇贝应有尽有,这些普通人家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菜只动了几筷子便无人再动,一个个倚着椅子背鼓捣着自己手中的物什。船舱布置的很是典雅,雕的花刻的兽都颇有讲究,除了吃饭的桌子之外转过屏风尚有专供喝茶小憩的坐榻之处,坐塌上正有个公子模样的人斜躺着他左右两边各有一妙龄女子摇着扇子,他乜斜着眼正看着眼前场地上跳舞唱曲的几名女子,日子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什么喝茶的礼仪,什么吃饭的礼仪在这里完全无人遵守,当然也不该遵守,毕竟这里是花船不是朝堂。这里的女子唱曲的歌声婉转动听,跳舞的舞姿曼妙,一个个都如花似玉美艳动人,专业人士自然与众不同,若是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满面灰尘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的话这些人恐怕早饿死了。

“苏公子,有瞧上眼的货色么?”一个盘着手串儿的胖子颤着肚子从桌子边站了起来走到屏风一边问道。

“嗯~~~”榻上乜斜眼的一个公子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这是个要命的回应,要说他满意话中没有半点满意的意思,要说不满意他的样子分明还是比较享受的。

“那您老看,咱们谈的买卖几时定了才好?”胖子问道。

“嗯~~~”又是拖长音的一声虚应。

“苏公子,您就这么耗着,兄弟我这心里可没底啊,今天当着众位掌柜的面您有什么条件能不能提出来,兄弟赴汤蹈火给您办去成么?”胖子又道。

“是啊,我们这些家伙今天一来是想一睹苏公子风采,二来也想玉成此事,否则我们这吃白食的名头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另一个把玩着玉把件儿的中年男人也走过来道。

“急什么?不就十来万两银子的事儿么?她们两个今晚我要了,其他事明天再说。”苏公子一指一个弹琵琶的一个跳舞的女子道,两女大喜施礼,苏公子起身转到船上的房间之中将一众人丢下了,两女收拾一下忙跟着进去了。

两个胖子互望一眼,有些无奈地坐于榻上吃着水果。

他们苦笑,可他们哪里知道整个天下能有口粥喝的人有多少,有个安稳觉睡的又有多少?整个‘天芒朝’恐怕也只有‘古梦州’一带的人才能不太受灾荒的影响,毕竟他们离海近,离海近就不缺雨水,无论多大的旱灾总不能连海都干枯了吧,至于其他地方,人少点还好挖草根也还有个挖处,人多的地方草根树皮都不够活活饿死的多得是。

夜已深。

苏公子并没有半点出来谈生意的觉悟,其他人也都各自找了心仪的女子休息去了,胖子摇了摇头从船舱内出来,望着江面上的灯红酒绿有些惆怅,这是一笔大生意,他必须要谈成。

江面上波光粼粼,波光映着灯光霎时好看,江面上各种曲调响彻,热闹非凡,‘津海一渡’不是大城,却很富庶,生活在这里是幸福的,却也难免有些势力有些麻木,朝廷闹腾成那般模样,这里依旧歌舞升平。胖子叹了口气,他是俗人,他管不了,也懒得管,懒得问,懒得想,省得闹心,他只关心他的生意,虽然他的钱够花好几辈子了,然而他不赚钱就觉得空虚,觉得难受,觉得不安全,只有在生意中他才感觉舒服,他感觉他今天没有控制好情绪,他谈的很烂,可苏公子软硬不吃他也是没招。

“希望明天他会答应吧。”胖子心中想着,刚想回船舱也找个别人挑剩下的女人,忽然看到远方的岸上似乎有火光在闪动,他一惊,仔细看去,果然不错,他一开始以为可能是有人在集会烧烤,可后来发现不像,这火很大,又过了一会儿,火势更大,伴随着一阵阵高呼声和惨叫声传来,那火光渐渐近了。

“怎么回事?”别的花船上也有人发觉异样,钻出船舱问道,他话刚刚问完,一阵阵马蹄声响起,岸上一队骑兵驰来,领头一批举着火把,后边跟着黑压压一片怕不有千人。

“不会是......”那人话未说完骑兵便下了马,开始纵跃上船,一名花船上的打手上前正待询问,那骑兵起手一刀将之砍落江中。

惨叫于焉响起......。

第二年的夏天,‘天雄国’一统中原。

‘天雄国’‘统一’后立刻颁发几大指令。第一、由于‘统一’过程中‘六神道枢’的‘叛逆’负隅顽抗,所以凡事‘六神道枢’及相关门派全部剿灭,同样剿灭的还有‘八荒谷’,‘三官殿’,‘青盟’,‘孟家水寨’,‘幸运帮’(起名字的人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个结果)等一百二十二个帮派;第二、由于‘六神道枢’实在反抗的有些果然,所以所有道门都受到牵连,‘天雄国’颁布法令限制道门发展,并奉‘神赎教’为国教,每个村庄都有限定人数加入‘神赎教’,有不遵从者斩;第三、焚毁所有诋毁‘天雄国’的书籍作者一律下狱诛其九族,停刊《巧夺集注》全部内容,市面上所有刊印的小说,说书的书摊,各种文章,戏曲,统一用‘天雄国’年号,若依旧用旧‘天芒朝’的年号则立斩之,有举报者重赏亦可豁免己身罪责......。

有此数条,人祸盛行,许多人为亲朋好友出卖,落了个家破人亡。

‘八荒谷’中,小道士正自愁眉苦脸,师父,师叔们和师兄弟们之死他并不知道,可留下的东西他却完全看不懂,那名坤道(女道士)修为虽然不错却也不怎么懂,正好勉力解释,两人一个勉强教一个勉强学正自出神,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四五十条大汉已迅速朝这边飞奔而来,坤道知道不妙,拉着小道士就跑,刚跑出数步,三条汉子从山坡上急跃下来,几个起落拦住两人去路,那四五十条大汉已趁机围了上来。

“顺着山谷一直向西跑,去找周师兄求救。”坤道低声安顿小道士一声,已率先出招攻向三人,小道士还在犹豫被那坤道厉喝一声,吓得哭了,边哭边向西跑去。敌人势大,那坤道着急阻挡被人那三条大汉其中一人打了一掌扑地倒地,她站起来欲拦截,其中一人已追住了小道士,一把拽着领口拎了起来,小道士小手一挥却打不着那大汉,却把自己的道观碰掉了。

“真是个脓包,堂堂‘六神道枢’的掌教真人这幅模样说出去谁信呢?哈哈哈哈......”那大汉得意的大笑,笑出数声他陡然心头一凛,笑声中断,只听背后一人懒洋洋地道:“真是个脓包,堂堂‘潞江帮’的三堂主陆鸥竟然只会欺负个孩子,说出去谁信呢?哈哈哈哈......”那人学着他的话讥讽道。

“什么人?”陆鸥喝道。

“肉人!”满不在乎的声音下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突兀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请问阁下怎么称呼?”陆鸥知道来人并不好惹,假笑两声问道,他口中假装询问,眼色却使给了同行之人,他则拎着小道士身子向后倒纵出去。

那四五十人和与之同行的两条汉子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一拥而上冲向黑衣人,忽然,周边树木上飘下几十片叶子,这些叶子极其奇怪不偏不倚落在每个人肩头,陆鸥跃在半空身上也落了一片,他肩头一麻已知不妙,刚要掐住小道士做人质突然发现自己手里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小道士。

“问我的名字?好说,我叫酆无常,酆都城的酆,黑白无常的无常。”声音落下,人倒下,四五十人,无一人可以抵挡一招半式。

“‘天雄国’还会派人再来,这里不安全。”酆无常道。

“多谢阁下援手。”坤道起身又行了个道礼。

“不必,我有条件。”酆无常道。

那坤道一愣,旋即苦笑道:“应该的,请问阁下是想要我教六神宝物中哪一系的功法秘籍?”

酆无常道:“全部,连同宝物和你们掌教真人都要。”酆无常的脸皮之厚天下无双。

那坤道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知道打不过眼前这人,勉强笑道:“阁下可否......”

“相信我,或者等死你们自己选择。”酆无常很直接。

“好吧。”坤道终于点了点头,她没有选择,掌教还在人家手里。

“还有,今后这孩子就是我的徒弟,你可愿意?”酆无常道。

“愿......意。”坤道道。

酆无常终于笑了一下道:“不用害怕,我只是心情不好,跟我走吧。”

坤道和小道士拿好六宝和秘籍跟着酆无常出了谷,谷口,周兵和小青苗正在等待,坤道见到他两放下一半心。

“大哥,你那个树叶怎么弄的?能不能教教我?”小青苗跟在酆无常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问道。

“能,不过你要先贿赂我。”酆无常道。

“贿赂?”小青苗不解。

酆无常没有理他。

‘天雄国’入主中原五年,天下已基本差不多平定,户部统计人口,已不过亿,较之昔日盛时不足一半,可见这些年天灾之重人祸之盛。这五年来灾荒渐渐减轻,虽然比三四十年前还远为不如不过不至于彻底没有粮食吃,加上人口骤减,土地便多了起来,这几年‘天芒朝’推广番薯等物未见多大成效,‘天雄国’在其基础上推广却出人意料的成功了,目前为止这算是他们做的难得的一件好事。

第六年。

‘秋池山’,鱼塘。

妇人,孩子。孩子在玩耍,妇人在一块石头上坐着。

妇人柔美,恬静,静坐在一块大石上,抱着膝,这是她和他曾经一起坐着吃过西瓜的石头,她仿佛能触摸到他的体温,风吹过她的秀发,吹进了她的嘴里,她轻轻拨了出来。这几年她很平静,却也很折磨,她比起之前多了些白发,也多了些皱纹,她已不记得自己几岁了,其实记不记得也没什么用,她只记得她和他有个孩子,唯一的孩子。这两年随着天年的转好,鱼塘中的水位也高了起来,鱼塘里也有了一些鱼,她很奇怪,当年明明将鱼塘里的鱼都捞完了的,怎么没人放鱼苗却又生出来了?她不知道,只觉得很神奇,或许有人放过只是她不知道而已,或许大自然本来有着自己的规划。鱼儿获得了重生(虽然和先前的不是同一批,准确的说应该是鱼塘获得了重生),她娘俩本来可以很轻松打捞这里的鱼吃,不过她一条也没有捞,她觉得它们很不容易,既然重生了那便让它们活下去吧,若是猫还活着她或许会为猫打捞几条鱼吃,对于自己想吃来说她突然有些下不了手,于是她自己种了田。种田是苦活儿,累活儿,她的手比以前粗糙了许多,她的脸也比之前黑了一些,她的心变得比以前软,她已不求别的,只求将孩子抚养成人,她不指望孩子如何出息,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平安活下去,变老,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孩子比较皮,趁着妇人不注意跑到池塘边捉鱼去了,妇人也不阻止,静静站起来跟在身后。

山风和熏,阳光明媚,这样的天气在别的地方或许比较热在鱼塘边上却别有一番清新的味道。

肯在水边游弋的都是很小的小鱼,孩子手笨,鱼儿却比较机灵,孩子小手捉了几下一只都没有捉到,气鼓鼓地道:“娘帮靖儿捉。”

妇人摇头道:“鱼儿游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捉它?”

靖儿道:“鱼在欺负靖儿,靖儿要捉住它们,摔死他们。”

妇人道:“是你在欺负鱼。”

靖儿见妇人不帮他捉,登时大为委屈,哭道:“哇~~~,娘不亲,我要爹爹,爹爹定会帮靖儿捉。”

妇人道:“你爹爹不喜欢欺负弱者,靖儿也不能欺负弱者,欺负弱者是强盗干的事,靖儿和爹爹一样是真正的男子汉,男子汉是保护别人的不是欺负别人的。”

靖儿道:“哦,可它们是鱼。”

妇人道:“靖儿,鱼儿也是有生命有痛苦的,你可以捉来吃它们,却不可以随意摔死它们。”

靖儿道:“靖儿知道了。”

妇人叹了口气,人或许从出生开始骨子里就有股戾气,这孩子小小年纪却也不是善茬儿。她和孩子的爹爹以前做过错事,也杀过不少人,不管这么人该不该杀,总归心中还是有些别扭,她可不希望孩子将来重蹈他们的覆辙。

“果然这里有人。”正当妇人想的出神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妇人脸色一下子变了,她听出说话之人中气十足,很可能是会武的,而且对方发现了她她却没有发现对方。

另一个极为刺耳的声音道:“还是‘神子’厉害,三年前风某带人来的时候山上没人,我怎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地方。”

‘神子’道:“这再正常不过了,若非发现他们总舵有换过对联的痕迹,我也不会想到别处查看。”原来是过年时贴的对联惹得他们寻来,她急忙拉起孩子,想要躲藏时却发现除了几间简单的屋子之外便只有一口井,她刚想带着孩子躲到井里去,忽听得刺耳的声音道:“‘神子’请猜那边那个女人会是谁?”既然被对方完全掌握了行踪,躲起来只能被别人瓮中捉鳖,反倒不利,她快速回到屋中,取出久违的短剑严阵以待。

“或许是邵鸣谦的女人吧,即便不是也与邵鸣谦脱不了关系。”那‘神子’的声音淡淡然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刺耳的声音道:“数年前邵鸣谦死在‘神子’手中,今日他的女人也将死于‘神子’手中,有意思,有意思。”

‘神子’道:“斩草必然除根,当年他算计我时就该想到今日。”

刺耳的声音道:“是极是极。”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妇人这才发现百步开外两条人影缓缓行来,说是缓缓实则二人脚程极快,其中一人行走如飞一般轻盈飘逸足尖点地如触机簧一般弹起,另外一人脸上对着笑,有几分谄媚,脚下却未曾落下,二人轻描淡写谈笑风生间已到了近前,但见一人至少五六十岁年纪,两鬓已然斑白,然举手抬足气态飘然,另一人也是中年男子,这中年男子面容白皙,长相瘦弱而俊美,更令人称奇的是他明明是男人却长了一双女人的手,手指纤细修长,指尖尖细柔软直如十岁不到的孩童。

妇人将孩子护在身后,警惕的问道:“二位是?”

长着女人手的中年男人用极为刺耳的声音道:“你都听到了何必再装?实话说,凡事跟邵鸣谦,‘扬刀盟’,梁榭有关的人我们一个都不会留。”

“你们是‘神赎教’的人?”妇人问道。

刺耳的声音道:“不错,这位是‘神子’,在下是十二‘神君’之首风枭,这么说你或许不认识我们,如果说惊虹和‘解骨疯刀门’的门主你或许听到过一些。”

妇人的心一颤,知道对方绝对不会放过自己,自己死事小,孩子跟着送命却让她心中剧痛,她低声向孩子道:“靖儿,娘和两位叔叔跟你玩个捉迷藏,娘数到三,你快躲起来,娘不喊你不许出来。”

‘嗯’孩子点了点小脑袋,妇人正要与两人交涉,孩子忽然道:“娘,你数到十好不好?”

风枭笑了,惊虹也笑了,以他们的功力自然能听到妇人的低声安顿,只是这孩子公然说出来仍是笑了出来,被孩子卖了妇人又急又气,骂道:“就数三声,靖儿要是还没藏好,娘打你的屁股。”妇人口中骂了一句,手中双短剑急速刺向惊虹和风枭二人,惊虹一动不动眼皮都不曾抬一下,风枭的手指微微一动,先他短剑一步触在了她双手虎口之上,妇人只觉得虎口一软,‘呛啷呛啷’两声短剑落地,一股剧痛从双手虎口传来,左右双手的大拇指在一瞬间仿佛被人卸掉了一般使不出半点力气。她这几年疏于练功,功力倒退许多,遇到这种高手中的高手自然甫一动手便吃了亏。

风枭大笑道:“我还以为邵鸣谦的女人有多高的本事,原来就这点本事。”

妇人脸色惨白,眼见无幸,她凄然一笑,回头对着孩子道:“靖儿,快跑,记住,你的爹爹叫梁榭。”妇人说罢奋力向风枭扑去,风枭手指在她双肩一点,妇人双臂脱臼,他又在妇人双膝一踢,妇人腿一软‘噗通’跪倒。孩子并没有逃跑,他见到有人欺负了娘,跑过去挡在妇人身前,大喊道:“你们欺负娘,你们是坏人,娘别怕,靖儿是男子汉,靖儿要保护你。”

妇人心中感动,眼泪掉了下来。

风枭嘿嘿一笑道:“梁榭的女人,那更好,我那二弟三弟都是死在梁榭手中,先杀他的野种,再卖了他的女人这更胜过杀他。”风枭笑声中便出了手,他是‘解骨疯刀门’的门主,也是‘解骨疯刀门’的第一高手,他的手比刀更快,比锥更锐,他不仅能够徒手解骨,更能让人在解骨后哀嚎三天三夜才死。

风枭,无疑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且在一流高手中亦是高手的存在,然而就在他双手探向孩子之际,忽然一股微风拂过,一片草叶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的指尖,他指尖一麻,胸口剧烈一震,连带的眼前发黑头脑发昏。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实想不出天下间还有谁有如此实力。

“什么人?”惊虹已先风枭喝问。

“人生总是无常生也无常死也无常,世间处处意外悲也意外喜也意外。”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一个吊儿郎当的黑衣人自鱼塘一边缓缓走来,他边走边磕着瓜子。

“酆!无!常!”惊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三个字的。“你想做什么?”惊虹又问。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面对两大高手酆无常丝毫没有在意,他足下一动,似乎没有痕迹,没有过程已站在了妇人身边,他伸手在妇人肩上一拍,将手中瓜子随手丢了几颗,正巧打在妇人膝盖处,然后妇人居然能够站了起来。

“狂妄,‘解化......’”风枭一声断喝,手指点出,这一次他不再随意,他双手手指同时点出,他的手在刹那间如织女穿梭一般笼罩酆无常全身,他一手拿向酆无常的咽喉一手拿向酆无常肋骨,酆无常若是不躲则咽喉肋下中招,若是躲避则其他部位中招,这一招很快,也很怪,酆无常没有躲他气定神闲的丢一颗瓜子入口,然后出指,他出指的刹那眼球呈现瓷一样的白色,然后他后发先至的一指点在了风枭的眉间,指劲爆出,嘭地一声,风枭的脑袋不见了。风枭先出的指,酆无常后出的指,风枭出招速度极快,酆无常似乎并不比他快,然而风枭的手尚未触及酆无常身体的时候,酆无常的指已点暴了他的头颅,这是什么指法,这是什么实力?惊虹可以肯定,这套指法的创始人司寇元焽也绝无如此速度,更远无如此实力,这一指看起来只是快的离谱,实则一种更加让他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

“你要打么?”酆无常挑衅的看着惊虹道。

“当然。”惊虹抬手,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更无半点下雨的意思,然而天际突然出现一抹彩虹,七色的彩虹。

‘惊虹印’,惊虹甫一出手就是惊虹印。

“记住,这一招将领先天下武学三百年。”酆无常简单一句话说出,也出了手,他用的是‘拓疆手’。

酆无常甫一出手的时候惊虹突然有种感觉,自己这一掌不用打了,因为他有种奇妙的感觉,自己这一掌打出去便不再受自己控制,他会不由自主将一掌打入酆无常的陷阱当中,无论他怎么挣扎,怎么变化掌法,都只能小幅度改变,这一掌终究还是会沿着酆无常设计好的方向角度打出去,而在哪里酆无常的‘拓疆手’正在等着折断他的双手。

“嗯~~~”惊虹闷哼一声,撤招后退,他的脸色顷刻间大变,然后他双掌一错,左掌自右掌掌下穿过,右掌自左掌掌下穿过,完全违反了常理,然而一对刀正在他双手手腕下等着他,那是手刀,酆无常的手刀。

惊虹再退。第三次出招,这一次他用了全力,他的双掌击出却没有击向酆无常,而是狠狠击向了一株草,草叶摇曳,随时等着割断他的手筋。

惊虹痛哼一声,及时撤掌,手腕已受了轻伤。

“‘天......天光照世无影寻踪神通’?”惊虹已变成了惊恐。

酆无常道:“不,有些相似,却不相同,这几年我多看了些书,突然有所领悟,于是我就把这种领悟用到武学当中,你有没有感觉你的出手似乎有人在操控?我将其命名为‘命轨’,你也可以叫‘招轨’,‘运轨’,‘天轨’,随便怎么叫都行,原理很简单,就是用一些基本的原理来掌握万事万物的行动轨迹,饿了要吃饭,渴了要河水,石头从山顶滚下山却没有从山下滚上去,男人和女人能够生出孩子,男人和男人却不行,这所有的事都有一个根本的原理在操控,懂得这些原理自然知道事物运行的轨迹,懂得了运行的轨迹和原理,那么只要稍加改变一些原理,他的轨迹就会变得截然不同,也会大致落入掌握。出招也是一样,我既然能够知道你出招的轨迹,只要稍加拨弄,你便完全在我掌控之中,就好比你站在悬崖边上,推不推你一把完全取决于我而不是你。比起‘天光照世无影寻踪神通’来说我的‘命轨’显得粗糙一些,不过正因为粗糙,也便更简单,更可行,指动手先觉,手动腕先行,腕动臂先决,臂动肩先动,肩动念先动,从此刻起,我随手一招都是创招,随意一动皆为至理,你如何与我斗?这就像是命,人生下来父母是谁就已确定,人生下来就会死,万物在出生的那一刻便注定要消亡,这就是命,挣不脱,跑不掉的命,你唯有认,争斗,反抗只是延误时间的长短,无法改变根本,故名‘命轨’,‘黑杀’、‘黑屠’就是死于此招。”

惊虹笑,冷笑,狂笑,大笑,最后怒笑,他怒笑道:“我一生追求强大,为此不惜投敌卖国,到头来你轻轻松松就做到了,既然逃不过命,逃不脱命,那至少我可以选择何时结束!”惊虹怒嚎一生,一掌印向自己头顶。

尸体轰然倒下。

酆无常长出了一口气,他如虚脱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满身的汗水涔涔而下。

“你又成功的骗到了别人。”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袍中的人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鱼塘边说道。

“没有骗他,我的确搞出了这么个东西,他的确打不过我。”酆无常道。

黑袍人道:“理论上成立,实际来说你的这套东西还只是雏形而已,与人交手仍然不会轻松多少,打下去你不死也要重伤,目前更无法以此对付‘不死邪尊’。”

酆无常道:“没错,但‘不死邪尊’无法轻易将惊虹逼到如此地步,我却可以,所以他不得不信。”

黑袍人笑了笑,酆无常也笑了笑。

酆无常转向妇人道:“你也看到了,有的人不是你想躲就能躲过的,生于盛世你可以选择,生于乱世,你无从选择。”

妇人无言,酆无常道:“跟我们走吧,当初皇帝有言在先,若他遭遇不测可拥梁榭为帝,这诏书本该销毁可奇怪的是皇帝忘了,或许冥冥中等待的就是今日,你且看一看。”酆无常说着从袖子里取出诏书递了过去,妇人接过看了一眼道:“这和说的不是一回事,怎能作准?”

酆无常道:“无所谓,有这么个名就行,若无‘丹禾府’一战他的确没有资格我也不会找你,而今没有任何一人的号召力能够大过狂刀传人,令子既是狂刀正宗传人又有先皇诏书在手,自是最有号召力之人,待天下大定,令子称帝才不枉他来人世间走这一遭,否则我们人虽不少,却如一盘散沙,迟早被各个击破,皇帝的儿子不幸在乱军中死去,他便只有接手这个使命。”

妇人道:“我不想孩子走我们的老路。”

酆无常道:“你没有别的选择,当强盗闯入你的家中你除了反抗便只有等待着被屠杀,天下人若都明白这一点焉有今日?哦,不对,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可真正做的人只有百分之一不到,于是天下就这样了,世上任何时候都有人在抱怨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实际上这不古的人心他们便是一份子,这炎凉的世态也是他们造成的,本大人看不起那些自诩正义的好人,因为他们中很多人会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却以贱人的标准来为自己开脱,本大人也看不起那些唯利是图的人,这世界从来都是在凑合中进步的,没有八分以上的朝廷,也没有九分以上的人,五分都到不了的人便是祸害,所以本大人‘古榆党’的人要杀,武经国的人也要解决,梁榭不算个好人,可他知道自己的缺点,有他自己的底线,也有他的立场,这一点是本大人唯一看得上他的。”

妇人道:“我们曾经是仇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酆无常笑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无关对错,只有立场,还有,我个人有个毛病,哪个人变强了我就想把哪个人扯下来。”

妇人一笑,不知该怎么接,酆无常蹲下身子看着孩子道:“愿意做我的徒弟么?”

孩子茫然,酆无常接着道:“可以像爹爹一样保护别人,保护娘亲。”

孩子重重点了点头。

酆无常一笑,站起来向妇人道:“孩子的将来让孩子自己选择如何?”

十天后。

一个幽闭的山谷之中有一些房子,这些房子是新盖的,供新来的人居住。

妇人,孩子跟着酆无常和黑袍人进入山谷,一行人迎了出来,他们有胖有瘦,有老有幼,有的断手有的断臂,他们赫然便是老鹰,谭兴德,周兵,周棹,周棹这些年奋发图强,已将墨南非留下的‘破矩剑法’练了六七成火候了,此外尚有晨曦,坤道,江副楼主,庄则敬,十三,还有极美的女子肖君瑶,以及久未露面的宜丰,此时的宜丰早已今非昔比,他的实力恐怕已青出于蓝,这几年他重组的‘半步堂’已颇具规模,宜丰身边跟着一个女人,女人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这女人是甲方箬,是兵綦印在几年前临死时将妻子托付了给他,宜丰的口味与众不同让大出众人意料,不知梁榭若在是如何感想。

众人也不便调侃于他,都相视一笑不语,倒是甲方箬较为大方,与众人有所交谈。

谷口,突然飘来一顶伞,红伞,伞下之人妖异而鬼魅,他(她)行至众人面前,扫了一眼众人,没有任何一句话却向黑袍人笑了笑,黑袍人点了点头,他(她)伸出了手,酆无常将一串房间钥匙给他(她),于是他(她)在别人的指路之下自顾去了。

众人当中不少与他(她)有仇,也有不少与酆无常有仇,然而今时今日,私仇都放下了,能在朝不保夕的日子中来支援,这本身就不易。

“酆大人,还需要人手么?”一个声音响起,自谷口又走来两人,一个是长相平平的中年汉子一个是女人,这女人一露面,让长相本就极美的妇人和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甲方箬立刻失去了颜色,美绝如肖君瑶也顷刻间变得只是有几分姿色而已。

“当然需要。”酆无常口中答话,眼神毫不避讳,直勾勾的看着那女人,笑道:“卫大美人还是那么美,鲁兄的艳福真是让人羡慕呐。”来人自然是鲁平一和卫辞筠了。

鲁平一干咳了一声,卫辞筠一笑道:“酆大人当初若是......”

“打住,打住。”酆无常不待卫辞筠说完,立刻打断道:“没机会一点机会都没有,本大人可不想被人暗杀。”他转头向鲁平一道:“老爷子前段时间被人围攻,现正在屋里养伤,你们能回来看,他一定高兴,快去吧。”

两人告辞而去,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都在谈论卫辞筠的长相,酆无常回头向肖君瑶做了个幸灾乐祸的表情道:“肖大美人不好意思,你的风头被抢了。”

肖君瑶道:“我们是来商议对敌的,不是来选花魁的。”

黑袍人看不清的面容下似乎也是一笑道:“无常鬼,你正经装不了一会儿就现原形的毛病总也改不了,难怪没有女人喜欢你。”

酆无常道:“你连脸都没有岂不是更没有女人喜欢你?”

众人大笑,酆无常道:“说正事,人越聚越多,你那点小钱撑得住么?”

黑袍人道:“无妨,钱挣来就是要花的,花完了自然还可以再挣。”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有人问道。

酆无常道:“一个字忍,忍下来,静下来,增强实力,没实力等于送死。”

“然后呢?”又有人问道。

“然后等。”黑袍人道。

“等什么?”有人问道。

“避其锋锐,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契机,当年皇帝没有忍好,没有等好,急躁了,所以败了,我们不能犯这个错误。”黑袍人道。

机会,终于等到了。

这一年,‘赟毒医神’所研之金丹出事,常年服用之人先后丧命,‘不死邪尊’为了提升功力,更为了弥补功体疗伤时加速衰老的弊端服食过量,结果金丹并未真正成功,不但远远没达到长生不老,甚至丹中剧毒日积月累历久弥深同时红虫失控‘神赎教’中高层相继遭反噬而亡,‘不死邪尊’的双息内功在与金丹毒性和红虫的抗争之中越用越频繁这一来加速了他的衰老,‘不死邪尊’于当年冬天老死而亡。

‘神赎教’各阶首领的相继死去让其实力大损,于此同时,天下巨变,各国突飞猛进,火器越来越强,‘天雄朝’则愚民成瘾,禁言成风,朝廷缺乏人才更无人敢于触犯皇权,与前朝时嚣张的有些无理取闹的文官们不同,‘天雄朝’的文官善于自保,长于奉承,皇帝自以为掌握‘九州’便是天下第一人,于他邦不通消息,忽一日,敌国‘藜实国’携‘芙蓉骨’之毒物叩关而入‘天雄国’一战残亏,讹诈白银上亿,接着敌国蜂拥而至,‘天雄国’与敌国交战屡战屡败,到后来索性打都不敢打,只以土地,女人,银钱讨好敌国,‘芙蓉骨’之祸席卷‘九州’,而中原赖以称绝天下的丝绸,茶叶,瓷器相继失去主动权,朝廷令九州各地砍伐桑茶种植芙蓉,朝廷自种自卖毒货,以补国库亏空,一时间,芙蓉或良或莠竟划分为九个档次,可谓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明百姓无不吸食,大臣不事理国,百姓不事生产,人人卧榻,个个称病,武林势力更因之大毁,原本视若珍宝的各家秘籍多已无人在乎,大家唯一在乎的只有一支烟而已。朝中‘贵族’亦不为皇帝分忧,斗鸡遛鸟成了主业,芙蓉听戏更占据其半数时间,全民非毒即赌,国不成国,而曾经叱咤风云驰骋天下的‘金骑’已不复当年之勇,如今‘金骑’冗赘异常也乏操练,将之甲胄生锈,兵之戈矛锉锋......。

“是时候了。”一汉子手持一柄通红的刀凌空虚劈,大喊道:“恢复‘九州’之路自今日而始,诸位随我出发。”

“是。”震山鸣响,一支人马浩荡出谷。

山谷中,耕种的男人,带着孩子的女人,和孩子老人自觉目送他们离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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