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后,常老九领十怪中的三位上任,检查朝廷军备火器外大摇其头,朝廷于近些年连年开战,在数次大战中失误后,军备、火器、铠甲都遗失了太多,旧时留下的火器也已年久、老化的老化,生锈的生锈,多次反复开火之后更有导致部分变形的,由于国库空虚,近几年战士死伤太过频繁严重,朝廷抚恤所花,戍边开销更是与日俱增,而连年的粮食歉收又让朝廷的收入越来越少,所以新火器在赶制当中数量和质量都不如从前,再加上党争严重,官员调动频繁,卡扣吃拿严重,吃空饷等问题,使得这事棘手到了极点。
常老九命人一一开火试用,已知其大概,又查视了火药,最后也无奈摇了摇头,将自己的看法上报了皇帝,皇帝当即下令,常老九只管做自己的事,一切所需权力和银两由他解决,常老九于严格把控火器研发,并规定所有火药必须纯净不含杂质以保证其最快的燃烧速度,保障最大威力的同时减少炸膛危险,延长火器使用寿命,检验标准是放置定量火药于手心,然后点燃火药,火药燃尽而手不伤,不红者为合格,若是谁在当中偷懒,或是掺了杂质,那么在检验时,他的手便会率先被烫伤,然后还会面临更严峻的处罚,众人一时怨声载道,然而以前朝廷所用的火药的确能达到这样的标准,而常老九自己配置的火药也可以如此,他们也无话可说。
国库空虚已拿不出银子,皇帝于是打算将武经国极其同党的府邸所卖的银子不入国库尽数投入火器火药制造,‘户部’坚称军饷和朝中官员的俸禄尚有许多亏欠而且他们都是十年寒窗的饱学之士云云莫要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总之就是不同意。言下之意常老九一个打铁的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不读书就可以直接当官,皇帝亦感无奈几经商议之下这才商定一半补发俸禄一半供常老九制造火器火药所用。
经过这件事,皇帝突然发现自己的权力竟然不及当初武经国的权力大,当初武经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百官连个屁都不敢放,轮到他掌权办一件如此正常的事竟然会遇到圣旨‘驳回’的情况。
在皇帝马不停蹄的忙着选人,造火器,赚钱,处理天下事物的时候,梁榭的伤渐渐的好了,算算时间已快到了二月下旬了,梁榭将房子还给了老两口,郁栖柏付了两女银子,第二天一早,两人雇了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回‘扬刀盟’而去。
其时正是‘春风’时节,离所谓‘阳春三月’所差不过十多天而已,而京城内外依旧是寒冰未曾尽消积雪未曾尽化刮着风沙荒凉如冬的天气,并无半分绿色盎然的景象,京城再往北,出了‘天门关’则更是北风呼啸,冻死人不偿命的光景。
当年‘启宗’北伐而全军覆没便是这个季节,那一年天气更加恶劣,那一年他们更在京城之北千里,或许气候的不适应也是兵败的重要原因之一吧,说起来似乎有些可惜,然而败就是败了,不管什么原因,死去的人活不过来,失掉的东西也未能拿回来,几十万家庭流离失所,几十万的女人没了丈夫,二百多万的孩子没了父亲,朝廷的抚恤很快花完,他们有的要饭,有的为奴为婢,有的出卖身子谋生,在达官贵人风流名士们鄙视的目光以及口诛笔伐中他们的家人曾经保护这个国家的百姓,以及这些达官贵人。
战争是残酷的,没有经历的人永远不会懂,在战争中没有道义可言,没有法理可言,军人们拿着那点微薄的军饷冒着随时可能掉脑袋的风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冲杀,战胜了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的军饷养活不了自己一辈子,却很可能落下一辈子的伤痛残疾,战败了,朝廷的抚恤不够他们的家人花一辈子,他们的家人却很可能讨一辈子的饭,事实上从古至今,没有任何朝代能够拿出足够多的抚恤金抚恤亡故军人的家眷,越大的国家越大的朝廷越不可能,原因很简单,朝廷也没有那么多银子。
只要开战,永远不会合算,永远是亏本的买卖,就像这一次,‘扬刀盟’的代价太重了,梁榭的代价也太重了,他的伤好了,命保住了,功力却所剩无几,如今的他十个八个武功平平的山贼就能将他拿下,什么‘恨刀十二诀’,什么‘天根诀’,什么暗器轻功统统保不了命,他们付出了许多得到了什么?当然有的国家开战是越打越有钱,毕竟抢东西比自己制造东西容易得多,省事的多。
梁榭有一些感慨,这些感慨比起往昔算是少了许多,他发现他正在慢慢改变,变得不再那么冲动,不再那么感伤,变得更能理解别人。
赶车的是车把式,郁栖柏和梁榭坐在车厢之中喝着葫芦里为数不多的酒,郁栖柏好酒,却不嗜酒,更少醉酒,梁榭以前也很好酒,后来丢开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现在偶尔随郁栖柏喝上两口既没觉得如何想喝也不觉得怎样厌恶。
“回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郁栖柏将手中的酒葫芦递给梁榭问了一句,梁榭接过酒葫芦道:“‘玄衣卫’是当不成了,回去看看师兄,然后找个酒楼当个店小二或者......”他喝了一口酒,说到一半的话却不由得顿住了,隔了片刻苦笑一声道:“现在的我护院当不了,长工做不动活儿,教书又不会,说书没口才,又没有别的手艺,也只能勉强当个店小二了。”
郁栖柏笑道:“这是不打算在江湖上闯了?”
梁榭摇了摇头道:“这次元气大伤,经脉受损,内力也所剩无几,这副模样再闯江湖就是找死了。”
郁栖柏道:“恢复功力不过是迟早的事,不用急在一时。”
梁榭道:“自家知自家事,我近些日子功力猛涨,虽说‘天根诀’能够弥补之前根基不稳的缺陷,但毕竟时日太短,再想修回来不是一时半刻之功,何况功力在的时候也不见得比店小二过得好,或许失去了功力反倒能安心生活,也挺好。”
见梁榭语气有些落寞,郁栖柏苦笑一声,低头喝酒不再说话。
“你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半晌之后梁榭问道。
郁栖柏摇了摇头叹道:“唉,我也不知道,小时候总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一眨眼三四十年过去了却一事无成,其实给邵盟主打打下手混口饭吃也不错,总算是安稳日子。”
“心里话?”梁榭颇为不信的问道。
郁栖柏笑了笑却是未答,梁榭知道他言不由衷,笑了笑不再追问。
马车晃晃悠悠慢慢行走,朝着‘中州’,朝着‘扬刀盟’驶去。
两人与车把式晓行夜宿,走走歇歇,也不急着赶路,车行七日,一座连绵无尽的山脉遥遥可见,三人顺着山脉向南走了一日,第二天又行了半日,山脉的川壑之间渐渐眼熟了起来,再行半个时辰山脉走势,沟壑山石越来越眼熟,向东南望去,一座城池遥遥在望城中屋舍如麻似乎颇具规模。
“那座城应该便是‘九梁城’了吧!”梁榭心中暗道,两者相距既远,他功力大退之后眼里也远不如前无法分辨,只能猜个大概,他半生颠沛往往不得不夜以继日的拼命奔走疲累不堪,像这几天这般不疾不徐的赶路还真是头一遭,听着车窗外的兽吼鸟鸣,看着周遭景色的更迭变化,仔细品味起来倒也别有一番滋味,连一路之上的颠簸劳顿也似减轻了许多。
路还是以前的路,人还是以前的人,感觉竟有天壤之别。这一次在生死之间的反复徘徊让梁榭更懂得了珍惜,梁榭想着一会儿便能回到‘扬刀盟’见到大师兄心头竟有些莫名的激动,这种激动就像是与嘉娴当初相好时那般的殷殷切切盼而不得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他心头已阔别了良久,他想不到直至今日竟出现在大师兄身上,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马车又走了两刻钟,已到了‘扬刀盟’总舵的山脚下,郁栖柏叫停马车付了车钱,两人拿好随身包袱步行而走,车把式将两人平安送到十两银子到手,这一趟来回差不多一个月,较以往要多赚二三两银子,他收好银子调转车头策马疾驰而去。
梁榭吸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重重吐出一口气道:“总算回来了,没有沙子的地方真好,饿了半天也不知道帮里有没有剩饭。”说罢,梁榭迈步疾行。
郁栖柏笑道:“当心点儿,你还有伤在身,这么急是回帮里吃饭还是见人?”
梁榭道:“饿也饿了,更想见见大师兄。”
“是想见邵盟主么?”郁栖柏笑问道。
梁榭一愕,旋即有些担忧道:“大师兄中了惊虹一掌不知好了没有。”
郁栖柏见他说到邵鸣谦的伤势,当下不再开玩笑,正色道:“在你昏迷的时候邵盟主的伤复发过几次,后来道长以虚针卸......卸......什么来着的针法将入体的内气导出七八分,又过了气配了药,以邵盟主的武功底子在帮里的几位名医调理下应当早已痊愈了。”
梁榭点了点头,想想也是,帮里那几个郎中医术着实不错,就算比不上‘天虎道人’也不至于相差太远。
郁栖柏探手取过梁榭手里的包袱,两人边走边聊,一路向山上走去,令两人比较奇怪的是这一路上既无‘玄衣卫’下来询问,更无号角声示警,比起往昔来竟似懈怠了不少。
“想不到大师兄这么勤快的人也会偷懒......”梁榭冲郁栖柏开玩笑的说道,他话说了一半蓦然发现郁栖柏的脸色有些凝重,当即住了嘴向总舵方向看去,这一看并未发现什么,却有一种极为别扭的感觉袭上心头,他没看出和往日有什么差别,却隐隐然有些不详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