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霞寺’东六里处的一所院子里熙熙攘攘住着一群黑衣人,这些人正是‘扬刀盟’一行,这处院子与当初京城之战前不留他们所在的院子不算太远亦不算太近,那处院子是武经国最容易找到的地方,但只要武经国的人到了那探子便会及时回来报告,这也是黑衣人和李师爷较为头痛的一件事,派人去偷袭势必被发现,于是偷袭必然变成正面交锋,以‘玄衣卫’的阵法,尤其是‘玄衣卫’中最为精锐的第一第二组组阵,就算邪尊出手也未必能讨得了好,何况邵鸣谦,衡无算两大高手皆在,宗老,唐贤,宜丰、郁栖柏、东壑等人也均为一流高手,梁榭又武功大进,向铁衣更是难缠到极点,一旦打起来将会更加费事。
若按照原本的计划,众人来到京城是要混进城里去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往日武经国精力多在朝中,现今却对江湖势力也盯上了,这几天‘金衣卫’盘查甚紧,城门处虽是皇帝的人掌控,当中多数还是武经国的人,更为头疼的是,‘扬刀盟’离京城还有三四十里的时候武经国便已得知了消息,所以‘扬刀盟’虽然早就准备好了假路引,但一百来号人目标太大,最终还是没敢冒那个风险,在城外落了脚。
正房厅内,邵鸣谦,衡无算,宗老,向铁衣,东壑梁榭等高职位的俱已在座,当初参与过京城之战的谭兴德,宜丰,唐贤,郁栖柏和李智杰均在其中,此外尚一人藏在黑袍之下,看不清身材和长相。
与‘扬刀盟’出发前不同,李智杰的左耳掉了半个,郁栖柏脸上有一道伤疤,谭兴德肚子的衣服里散发着药味,梁榭见众人有一半以上均受了些轻伤,最让他意外的是衡无算颈侧竟有数道伤痕,衡无算实力之恐怖他亲眼所见,梁榭实在不敢相信能与‘不死邪尊’抗衡的衡无算加‘玄衣卫’居然也会险些丧命。他哪知千罹,天患,老妖实力强横且并非孤身回京,最重要的是今时的衡无算已非当初的衡无算了。
众人坐定,邵鸣谦道:“大战在即,诸位曾与武经国交过手对敌我双方实力有什么看法?”
郁栖柏道:“唐大人身在‘龙禁卫’,与大内的高手接触最多,应当比我们更清楚。”
唐贤道:“‘龙禁卫’折损较重赵硎之下已不足为虑,‘内督府’最厉害的四人已去其二,老妖暂时也动不了,能强过我的唯有老虎一人,‘金衣卫’的高手倒是不少。我倒认为,与其衡量彼此的高手倒不如防备着大军杀到,毕竟高手人数有限,‘金衣卫’、‘内督府’若是倾巢而出不是我们能抵挡的,二十多支禁军随便派出三五支来也够我们受的。”
邵鸣谦点了点头,看向谭兴德,谭兴德道:“皇帝迟迟不肯对武经国下手所顾忌的就是任思勰兵部的权利,兵部虽无兵权却可以调兵,加之武经国与各将军的关系,兵部这一纽带如不切断武经国与掌握兵权无异,现在皇帝掌控了‘火器营’又切断了武经国调动大军的枢纽,料想禁军那里皇帝至少有办法能牵制得住,我们只管对付武经国邀请的武林高手和‘金衣卫’、‘内督府’就是了。”
唐贤道:“谭掌门所言极是,不过有一个问题不知各位想过没有?”
“什么问题?”谭兴德问道。
唐贤略微沉吟,道:“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们身在江湖却闯入庙堂之上建功立业,败了固然难逃一死,就算胜了难道皇帝便会放过我们?莫忘了当初京城之战我们与皇帝可说是势同水火的仇人。”
“这......”谭兴德不禁皱眉,众人也都面露忧色,此前一心想着报仇,这一节虽也想到了却也没怎么往心里去,现在听唐贤一说,这果真是个问题,而且是个极大的问题。
“这一节大家不必担心。”黑袍之下那人忽然开口道,声音在刻意压迫下显得有些沙哑。
“哦?阁下凭什么这么说?”唐贤问道。
“就凭我的身份。”黑袍人沙哑着说了一声缓缓站起,将帽子和脸上的黑布除下,一张英俊中透着几许沧桑的脸庞出现在众人面前,看他年纪也就是十几岁的样子,然而气态威仪,举止间竟有一股王者气度。
“少爷?”唐贤一愣,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正在想时,却听梁榭一声惊呼。
“草民参见皇上。”邵鸣谦压低声音躬身施礼,原来这人正是当今皇帝。
皇帝打了个手势,意思让大家不必多礼,众人正待起身下跪,见皇帝的手势复又坐了下来,坐是坐下了,这椅子在瞬间变得如同火炭众人坐着无比不安。皇帝缓缓坐下,又将帽子戴上,用黑布蒙住了脸,再将黑袍紧紧缠裹严实。
“我亲自来见诸位,这个诚意够让大家相信了么?”皇帝哑着嗓子道。
唐贤讪讪一笑道:“皇上亲自到来,我们再信不过就是给脸不要了。”
“诸位请继续,不用理我。”皇帝又哑着嗓子道。话虽如此,众人却无法忽略他的存在,话题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隔了半晌,宗老忽道:“邵盟主,惊虹素来洁身自好,他被武经国收买的消息属实?”
邵鸣谦点了点头道:“‘风云堂’的兄弟已传来了消息,惊虹确有异动,今年天气冷京城河水已结了冰,‘八津渡’尚不至影响行船,惊虹和十怪来京走水陆确有可能。”
宗老皱着眉想了半天看向谭兴德道:“谭掌门有何高见?”
谭兴德看了看身边的李智杰道:“智杰,你说说看。”
李智杰道:“弟子以为,趁着影闇还未进京,半路截杀惊虹是我们目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否则一旦影、邪尊、闇、惊虹四大高手联手,我们半点胜算都没有。”
谭兴德看向宜丰,宜丰也点了点头,其他人均点头表示赞同,邵鸣谦道:“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那此事便定下了,今晚我和无算,铁衣带‘玄衣卫’连夜动身。”
宗老道:“京城不能无人坐镇,这一趟老朽替盟主走吧。”
邵鸣谦道:“我和无算便于配合对付惊虹有克制作用,宗老则更熟悉武经国的手段,留在京城比我有用。”
宗老知道惊虹的实力不是他可以抗衡的,何况还多了十怪等十几个高手,沉默少许,点头应允道:“好,老朽愿听盟主安排。”
唐贤道:“武经国手下的师爷不是简单人物,盟主若是离开,京城这边谁来当家?”
邵鸣谦道:“用人调度是谭掌门所长,出谋划策宜丰兄弟周全,京城之事兹事体大只能用人所长,不能按职级高低任事,宗老,东壑,书良,你们暂且委屈。”
宗老道:“这些事老朽也干不来,打打下手最好不过。”
东壑道:“遵命。”
梁榭也点了点头。
“京城之局我建议由梁榭来主持。”众人颇感意外,顺着话音看去,却是皇帝开的口。
“少爷......”连梁榭自己也有些出乎意外,正要出言推辞,皇帝打断道:“我相信你。”
皇帝金口一开,别人也不好争执,邵鸣谦略一犹豫,点了点头道:“好,诸位按皇上的意思行事。”
众人一齐答应。
唐贤道:“请问盟主,武经国请来影盗闇惊虹四人,除却惊虹,其他三人我们要怎么对付?”
谭兴德也点了点头道:“是啊,‘龙神’态度暧昧,肯不肯帮忙尤未可知,眼下形势对我们很不利。”
唐贤道:“还有‘金衣卫’,‘内督府’,整个禁军,强如‘火器营’、‘金衣卫’、也不过是二十多支禁军之二,此外还有几十万边军。”
邵鸣谦未言,皇帝道:“‘龙神’和先皇祖关系匪浅,不论‘龙神’什么态度,武经国都会留出足够的力量牵制于他,武经国不敢冒这个险。禁军也只是唬人的罢了,一百多年前禁军遭受重创,朝廷精锐尽毁,此后连年征战,再未有休养生息的机会,再加上近些年来军费不足操练装备跟之不上,且吃空饷严重,如今两三成老弱,两三成虚数已再不复当年之勇,诸位看过所谓‘火器营’的精锐便知详细。自天柱将军病故,北川之战轻敌惨败后,天柱将军所剩不多的军兵全军覆没,四千季家军又为援军所坑尽数捐躯,边军也已大不如前,且军屯已废军费节节攀升,此后熊将军被斩,方炳遭黜,如今边军实力未必比得上一个‘六龙帮’,何况‘内督府’监军的老妖等人均已死伤,边将若非痴傻便该观望之后再行动手,擅自调兵回京乃九死之罪,且时间上未必来得及,兵符也在我手中,想要调兵也未必调得动,再说轻易参与朝局斗争无异于拿命在赌,所以此节不必考虑......”
皇帝侃侃而谈,众人听来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历来兵贵神速,是否精锐从军规纪律和行军速度上便能看出个大概,训练不到位的士兵将军再好也快不起来,所以以‘天芒朝’这种庞然大物,培养最为精锐的士兵尚难过万,‘扬刀盟’更是仅有三百,以现在边军的素质来看,不等他们回来这边大局早定。
谭兴德叹了口气道:“季家军中不少是由武林中的高手组成,以家父年轻时的实力在军中也只是中上的水平,季家军纪律严明,军中个个功夫高强,配合又秒,堪称无敌,可惜了......”
皇帝道:“谭老保家卫国,是国之屏障,诸位也都是国之重器,‘天芒朝’能仰赖的也只有各位了。”
宗老道:“皇上言重了,大丈夫不能匡扶天下也当马革裹尸。”
“好,若是人人如此,何愁外敌不去。”皇帝点头道。
唐贤道:“皇上,草民说一句冒犯的话,就算边军,禁军可以忽略,‘内督府’实力不算太强也不用太过担心,可‘金衣卫’、‘龙禁卫’呢?远的不说,单单‘龙禁卫’中金铣、庄则敬、酆无常、赵硎这四人就足以与我们抗衡,‘金衣卫’中亦有百里无痕,正奇双卫,四大神刀,金衣九禁,天罡地煞刀这些高手,以及成批精锐,真动起手来,我们不会比上次京城之战强上多少。”
“是啊,还有那位红衣高手,我们许多人都是栽在了他(她)手上。”梁榭不无感慨道。的确,先是几十位‘半步堂’兄弟死于其手,接着不留大师殒命,数位‘玄衣卫’重创,不留大师的两位师兄先后落败,又死了数名同门高手,可以说整个禅宗栽在了他(她)一人手中,然后岳函、凌风三剑客、水家六娘子,李婉,楚中卿以及几名‘玄衣卫’尽数折在其手,论实力他(她)能战平惊虹,与‘不死邪尊’动手也能全身而退,‘惊掷春雷’也未能伤他(她),论战绩,他(她)几乎出手便即奏效,远好于惊虹。
皇帝道:“‘金衣卫’、‘内督府’、‘龙禁卫’无需各位担心,他们惯于效忠皇权,就算有上级命令也未必敢立刻对我下手,对战之前我将他们拖在皇宫即可。”
东壑道:“人心难测,皇上三思。”
皇帝道:“不冒险我们半分胜算也没有。诏书已写好藏妥,我若遭遇不测诸位先求自保待时机成熟时还请全力拥戴梁榭称帝......”
皇帝此言一出众人大惊,梁榭更是吓得离座而起。
皇帝道:“各位不必惊慌,都请坐,既然我孤身前来就没把各位当作外人,梁大哥掌握‘恨刀十二诀’是狂刀的传人,狂刀守卫疆土,击退东岛,除暴安良,一身正气,我朝君民理应以其为榜样,奉狂刀之魂为国魂,我殷家已无直系子嗣,旁系番王之德行未能服众,势必会为武经国挟持利用,朝廷若交由狂刀的传人执掌总好过落在小人手中。”
梁榭心中大动,来之前他对皇帝仍然心存芥蒂,在这一刻却尽数消散。不管皇帝这些话是为了邀买人心还是发自肺腑,也不管此前他与皇帝有何恩怨,至少现在的皇帝看起来是真诚的,哪怕他说的是假话,能孤身前来本身就很不容易。
众人还待说些客气话,邵鸣谦道:“‘扬刀盟’遵旨。”
皇帝起身道:“我得回宫去了,杨侍卫冒充我顶不了多久,此间大事拜托各位了。”
众人离坐,一起躬身道:“草民恭送皇上回宫。”
皇帝迈步出门,邵鸣谦跟随而出,梁榭犹豫一下也跟了出去,三人一前二后走出半里多地,待四下彻底无人时,皇帝陡然停下了脚步,邵鸣谦和梁榭跟着停步。
“邵盟主此前说的内奸查出来了没有?”皇帝问道。
邵鸣谦道:“尚无证据。”
皇帝皱眉道:“那我方才的话是否有些过了。”
“是有点,不过局势混乱一些对我们没什么坏处。”邵鸣谦道。
皇帝点了点头道:“今夜本该庄则敬当班,傍晚时分却告了假,很可能对你们此行不利。”
邵鸣谦道:“如此重要的事他怎会先来告假,莫非其中有诈?”
皇帝道:“他自己并未现身,是酆无常替他告的假,以他的脚程现在恐怕已在‘八津渡’等你们了,庄则敬的剑法再加上惊虹一行,你们可有办法应付?”
邵鸣谦点了点头道:“有了这个消息便足够了,只要能提前找出庄则敬来便有办法对付”
皇帝点了点头,邵鸣谦问道:“宫中需要安插人手么?”
皇帝道:“不用,你们人手本就不足,现在宫里能确定站在我们这边的只有杨侍卫一人,好在杨侍卫是真正的高手拖一时半刻未必不能办到,其他人皆存在变数,关键之局还在你们,你们胜,宫中危局自解,你们若败宫中之局势必颠覆。”
三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已快到了城门口。皇帝转身道:“二位留步。”
梁榭道:“少爷,我护送你回宫。”
皇帝道:“不必,武经国若决心动手,必请‘不死邪尊’师徒前来,二位联手也未必能护得了我,何况在宫中也不安全。”
皇帝说罢掏出‘龙禁卫’侍卫的牌子转身离去。
“师兄,武经国派人直接刺杀了皇上岂不一了百了了,为什么还要如此大费周章?”梁榭疑问道。
邵鸣谦道:“你以为他不想?一者武经国对皇帝的行踪掌握可能没有那么及时,再者‘龙神’在侧,他害怕‘龙神’有入主天下的野心,若过早动手除掉皇帝,‘龙神’便可借口发难,届时随便捧一个殷家子孙登基作为傀儡便能号令天下,现在武经国与皇帝和‘龙神’还有和谈的空间,真到那一步只有分生死没有任何退路,所以在没有十拿九稳真正制衡‘龙神’的力量之前他们不敢轻易冒险。”
梁榭道:“这世上哪有十拿九稳的事?”
邵鸣谦道:“是啊,武林高手对战三岁孩童也可能战败,何况我们之间的差距还没有那么大,他们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不过人一旦有了成就,有了庞大的优势就会想方设法把一切变数扼杀掉,不管这个变数发生的可能性有多低,这是所有成功者的障碍,越成功越可能一日崩塌,历史上以点破面的事并不少见。其实惧怕风险本身也是一种风险,所以天下无论多少惊才绝艳,有称雄一时的,少有称雄一世的。”
梁榭道:“师兄说的是,可如此一来‘龙神’掌握了主动权,武经国不对‘龙神’下手,‘龙神’难道不会对武经国下手么?”
邵鸣谦道:“‘龙神’也有顾虑,不提帮中有多少人反对,单单武经国对付他们就可以借口调兵,‘六龙帮’就算战胜也势必损失惨重,而且这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买卖,‘六龙帮’越强大便越可能威胁到皇权,皇帝领不领情不知道,而且朝中大臣也会想法对付。一旦皇帝心存歹意,想一石二鸟一举除掉武经国和‘六龙帮’,那‘龙神’就得不偿失了,所以‘龙神’的态度不会太过积极。我们是为朝局而生,皇帝对我们如同亲兵,尽管如此帮里依然反对的多赞成的少,何况是久为朝廷忌惮的‘六龙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