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伙要钱的,讹诈的脚踩着脚的不断来找事,人人来了吵着都要找邵鸣谦本人,其他人无论怎么说一律不认。自未末时分到黄昏,邵鸣谦忙得眼睛都难得眨一下,照这样下去‘扬刀盟’什么都不用干了,整天应付这些人就够了。
邵鸣谦实在无法将前来讹诈的人一律扣押了起来,改日扭送官府,又令‘玄衣卫’六组执事章羲与‘玄衣卫’五组执事房荣各带一队‘玄衣卫’轮流守在山下进行封山。效法‘中州’官府的做法,所有事情待初一一起处理,然而挡住了讹诈的,却又招来了官府的捕快,‘百瑞城’、‘棕城’、‘落阳城’、‘九梁城’凡是有‘扬刀盟’堂口分舵的地方皆有捕快来调查,这些人来完一拨来一拨,没有任何两拨是一起来的,甚至光‘百瑞城’的捕快或三或五就来了五批,每来一批便将‘扬刀盟’里里外外搜查个遍。
黄昏到二更丝毫不断,到了三更依旧有人纠缠,这些是官面上的人,调查是他们的权力,‘玄衣卫’封山却不好封他们,否则一旦动手衙门又会派兵来,再来一次官兵攻山除了造反恐怕‘扬刀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二十四、二十五两天来,‘扬刀盟’被合伙人撤走二十多万两银子,退还货款及赔偿五万多两银子,这当中由于李婉和楚中卿以及其手下的死亡造成有些买卖无法核对,不知有多少是被讹诈了的,‘扬刀盟’既不想耍无赖,被人浑水摸鱼也是在所难免。
外部的不断施压,使得‘扬刀盟’内部也出现各种分歧和流言蜚语,其中收留梁榭一行人便成为讨论最多的一项,那日三帮攻山时梁榭的师父、妻子、小舅子躲起来没出半分力气的事更是被越传越离谱,邵鸣谦无暇解释,亦无暇处理,唯有忍着。
梁榭见大师兄承受内外压力依然硬抗,心中极为不忍,奈何他的帮忙招来的除了白眼外更无其他,不仅是他,宗老,宜丰,谭兴德等人也均不受待见。
梁榭遭受的白眼越多便越是心疼大师兄,越是对师父的作为不满,对任骁的不满更是与日俱增,嘉娴有病在身也就罢了,任骁身为男人却眼巴巴看着帮里‘禄堂’的女人、刷碗的大婶以及‘谭门’的女眷帮忙抵抗敌人,却无动于衷。
整个帮派与邵鸣谦最亲的人应该是他梁榭,邵鸣谦对待最好的也是他,承受‘扬刀盟’恩情最多的也是他们一行走投无路的人,在抵抗敌人的时候他们却成为整个‘扬刀盟’上上下下唯三不出力的人——孙铭,任嘉娴,任骁。
哪怕你们出来看着别人动手也算一回事,可惜他们没有那么做,梁榭不满,生气,更委屈,更为大师兄委屈。
三更尽,‘百瑞城’又来了一拨捕快,比起前几拨来,这一拨较好说话,并不指名道姓叫邵鸣谦,只是找人了解了一下‘百瑞城’之战的事,邵鸣谦怕别人说漏了嘴,叫宜丰作陪回答,他则稍作休息出去透了一口气。
邵鸣谦知道这事说来其实‘扬刀盟’占理,四帮带人攻打‘扬刀盟’堂口,依照‘天芒朝’律法‘扬刀盟’可以将其击杀,按理说衙门的人应该先找四帮的麻烦,但这群人沆瀣一气,摆明偏袒,他知道却也没有好办法。
不过邵鸣谦拿准了只要‘扬刀盟’是在反击就不怕官府的调查,毕竟这么大的势力官府也要忌惮三分,朝廷‘北川’用兵军饷、兵员、装备都还不足,一旦‘中州’再激起民变高括和冯丕轻则罢官重则掉脑袋,以前武经国可以一手遮天他们倒也不怕,现在却不免要收敛许多。
真正令‘扬刀盟’担忧的是雷钧灭杀‘元戎帮’的事,此事追究起来‘扬刀盟’麻烦不小,但不冒这个险又不行,待‘元戎帮’的人养好了伤‘扬刀盟’又是以一对四的局面,所以对付‘元戎帮’叫手最狠的雷钧去,杀了个鸡犬不留,官府和四帮心知肚明。
奈何雷钧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没有留下证据,当今既缺乏狄仁杰那样水准的捕快在政治上又不能随便拿人提审,衙门即使知道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敢公然派兵,话又说回来,‘中州’的那点官兵也拿不下‘扬刀盟’,要解决‘扬刀盟’还得经过朝廷派兵,那便要经皇上的手了,谅必他们也没那个胆子,除此之外还要靠四帮等江湖门派的手段。
这一拨捕快问询半天便即离去,这时山风更紧,夹杂着冰冷的雨滴洒将下来,滴在人头上,脸上钻入领口冰冷刺骨。
“有这一场雨挡着大概不会再有人来了吧。”邵鸣谦自言自语道。
“师兄!”梁榭没有去睡,不仅是他‘扬刀盟’许多人都没有睡,毕竟有一帮人来回折腾问话的搜查的想睡着并不容易。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邵鸣谦又似自语道。
梁榭不知师兄的意思,附和道:“是啊,前两年即便在京城‘小雪’之前也没有过这样冷的天气,更何况这还是在‘中州’。”
邵鸣谦伸手接了几滴雨,颇有些忧心地道:“今年雨水少庄稼长势本就不好玉米已然歉收,哪曾想小麦刚发起苗来便要经这一场冻雨看来今年种的冬小麦又要歉收了,朝廷和百姓的日子恐怕都不太好过。”
梁榭道:“靠天吃饭本就时好时坏,或许明年秋天大丰收也不一定。”他不由得佩服师兄,天气变化他首先忧心的是嘉娴的病会不会加重,其次便想着朋友养伤受到影响,自己上茅房也要痛苦许多,而师兄心怀百姓和朝廷,眼界要比自己高上不少。
邵鸣谦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了,咱们师门与这里的气候差不多,以前在师门数九之前不穿棉衣也丝毫不觉得冷,等你二师姐出嫁后就再也没有过那样温和的天气了。”说到师门他似乎勾起了回忆。
“章羲,叫‘玄衣卫’的人别在山下守着了,都回来休息吧,这样的天气估计衙门的官爷是不会再来了。”
“盟主,这点寒冷‘玄衣卫’受得住。”
邵鸣谦道:“辛苦是为了换取价值,而不是毫无意义的折磨,山上留两个料敌守夜的兄弟就是了,其他人已然没必要耗着了。”
“是。”章义应声而去。
雨水越下越急,在山风里飘摇,渐渐地凝成了细碎的雪粒,拂打着人的肌肤,冰寒生疼。
“记得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啊!”邵鸣谦自言自语道。
梁榭知道大师兄口中的那一天指的是哪一天,他依稀记得那一天。
那一天阳光明媚,那一夜雨雪交加,那一天有人欢天喜地,那一夜有人寸断肝肠,那一天二师姐出阁,那一天大师兄迷茫,那一天新郎官欢声笑语,那一夜新娘子片字皆无,那一天师兄弟祝贺打闹,那一夜大师兄一语不发。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那一夜大师兄一袭单衫冒着雨雪独自一人离开了师门,等到师父和师兄弟们送亲回来之后看到的只有大师兄留下的一封书信,简短而简单,师父说大师兄没有度量,没有出息,没有担当,师弟们也都这样认为。
当年的梁榭不理解,师弟们更不理解,在他们心中,只有轰轰烈烈,挣脱世俗,浪迹天涯,生死以之,不计任何后果的争取才配叫做爱情,从不认为像大师兄二师姐那样庸庸碌碌,平淡无奇,闲话家常,索然无味没有经过任何考验的感情能叫做爱情,他们认为那太过平凡,太过无趣,只有几十年前受儒家礼教束缚的老古董才会喜欢,年轻人从不喜欢,尤其是现在的年轻人更不喜欢,不同于以前,这是一个新的时代,一个不同于以往的时代一个可以张狂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里,做买卖的可以比种地的牛,商人可以比朝廷有钱,官员可以比皇帝嚣张,当官都是副业,做买卖才是正途;在这个时代里,人人可以打两句禅语,个个张口便是人生,农夫可以畅言天下,乞丐也曾指点江山,老翁装着嫩,孩子假成熟,人们在倒掉山珍海味扔掉绫罗绸缎的同时指责着朝廷感概还是吃不饱饭的日子舒服,大多数人的日子都很好,好的有些闲闲着无事就要生非,就要扯淡;在这个时代里,要求别人孔老才为标准,对待自己流氓也是性情,侠客助人收取一两便被骂作畜生,豪强为盗越恶越是英雄。
全新的时代,无限生机的时代,全新的时代,奇葩扭曲的时代。或许是好日子过得久了没事干,或许是吃得饱了撑着了,总之,很......很奇特,梁榭也曾这般奇特,不过他还不够奇特,他还想当大侠。
当那个费力不讨好,当面得人称赞背后被戳脊梁骨的大侠,所以他不被人看得起,邵鸣谦也不被人看得起,他不被人看得起的同时还看不起自己的大师兄,认为他懦弱,虽然他一直没敢承认,但不承认不等于没有,所以当邵鸣谦缺人、缺钱、缺帮手的时候师门没有一个人去帮忙,所以后来当邵鸣谦成为一方巨擘的时候师门也没有一个人去投靠。
或许他们和梁榭都怀着同样的想法,毕竟当年的邵鸣谦平凡,木讷,呆板,内向还有些手笨,今天的邵鸣谦比当年强了太多,外向了太多,其实人还是那个人,不同的只是身份,所以当年的平凡变成了潜藏,当年的木讷变成了沉着,当年的呆板代表了坚持,当年的内向变成不屑争辩,当年的手笨变成了大智若愚......。
他的确只是手笨,并不是脑子也笨,他慢一些,却很有智慧,他的担当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是默默承担,当年看不起他的人现在都远不如他,在师门中或许只有一个人真正去了解过他,真正相信过他,那个人不是他的师父也不是梁榭这个师弟。
生命在幸福中抱怨,在前进中彷徨,挣扎、了望、希望、努力、索然无味、挥霍、指责,一切都在扯淡中不断寻求新的东西,寻求新的突破,突破需要契机,需要努力,需要坚持,更需要运气和偶然,有人的努力会像邵鸣谦一样‘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旦成名天下知’,也有许多人会想前任九鼎鼎主一样在机会面前陨落,这一切在发生之前没人知道,机会或许是机会,或许是陷阱,这些百姓不知道,官员不知道,皇帝也不知道。
突然,有一天人们变了,变得不再说人生,变得厌烦打禅语,变得开始向往侠客,变得突然又觉得孔子人还不错,不像大家说的那么迂腐,那么恶心,那么死板,大家变得又开始重新审视起规矩来了。
然后,忽然地,突然地,朝廷加征了税,然后打了一场仗——北伐,一场不得不打顺理成章的仗,之所以说突然不是打的突然,而是败的突然。
那一战之后噩梦再次逼近了‘天芒朝’的百姓,那一战之后‘北川’沦陷大半,那一战主帅分兵冒进,令朝廷损失了十数万精锐使得‘天芒朝’一日之内一落千丈,攻守易位,那一战军中狂人战死,那一战朝廷第一猛将中计被‘金骑’围困鏖战而死,那一战朝廷最为精锐的三千精兵被援军所坑,力战而死,那一战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那一战多少汉奸志得意满。
那一战是如此的惊魂,如此的突兀,如此的出人意料,更出人意料的是敌人的兵法大胆而锋锐远超估计,最出人意料的是军中两大高手和‘六龙帮’随军三十多位一流高手以及一千名精英的死法——经过改良的‘绝岭千峰大阵’。
‘绝岭千峰大阵’是‘山宗’的拿手阵法之一,‘山宗’是‘大隅天城’中专门负责征战、研发武功和阵法的一宗,其执首被称作‘战神’。这套阵法繁琐复杂,威力极大,可反制高手的威压克制高手的功法,由于需要配合的人太多所以很少有人学的会,能学会并且改良的只有一人——御边三十余年败尽‘北祸’、‘金骑’,战必胜,攻必取,号称本朝近百年来第一将军的‘天柱大将军’。
‘天柱大将军’死了没几年,一个不起眼的听都没听说过的部落便突然钻了出来一统八大部落号称‘金骑’建国‘天雄’,就像是从地下钻出来一般,突兀地钻了出来,强大的势力,训练有素的骑兵,精湛的兵法皆可称为当世一流,在那一战之前朝廷以为对手不过是只猫,毕竟新兴势力能有多少底蕴,打过之后才知那只猫已长大成为了虎,蓄谋已久,蛰伏已久的虎。
虎是刺客,温顺美丽的外表下随时都有一颗暴起的心,虎是刺客,一个高手的武功或许会强过刺客,但当刺客亮出匕首的那一刻高手已来不及拔剑,那一战‘天芒朝’便是那个高手,一个自以为胜券在握的高手,当一个人自以为一件事十拿九稳的时候,其实往往是最可怕的时候,可怕之处在于他根本不知道威胁在哪,于是‘天芒朝’败了。
那一战后朝廷就像挣脱了车轴的车轮,从此不受车辕车轴的牵引,‘一骑绝尘’而去,越跑越远。‘北川’沦陷,朝中大臣整日争吵弹劾,皇帝气病,百姓恐慌,咒骂,‘大隅天城’屡遭质疑,内部混乱不堪,买卖更是一落千丈。
那一年邵鸣谦还在被人追杀数次险些身死,梁榭记得那一年嘉娴病的十分厉害,他整日东奔西跑却毫无办法,凄凉和无助一直跟随,从未断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