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一袭白衣的少年身姿挺拔,在小竹林的空地上,有模有样地舞着一把长柄大刀,大刀挥舞过快,只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那些残影连起来,竟组成一个颇有气势的龙头,在少年周围游走嘶吼。
苍龙诀第一式,龙跃于渊。
一套动作练完,少年停下步子,眼神不经意往外一瞥,满头大汗,脚下发软,由于惯性往前趔趄一步,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竹林外蹿出一个青色长袍的谦谦青年,身形一晃就把少年扶住。
“师尊。”顾夜站定后,嘴角露出一个纯真与依赖并存的笑容。方才就察觉到师尊躲在竹林外偷看,看到师尊的刹那,顾夜的脚步越发沉稳,但为了得到师尊的关心,假装一下步履不稳也不是什么大事。
“唔。”顾子舒微微点头,严肃又不失温和道,“夜儿进步很大。正午太阳烤炙,你要量力而行,不要勉强自己。”
顾夜心中有些好笑地看着顾子舒,师尊还不能完全脱离孩子心性,眼神清透得像是琉璃珠子,看到这套刀法后神色间分明带了点雀跃,却要故作严谨,以长辈的姿态来教导他。
多日相处以来,在顾夜用了十二万分的精力去注意师尊后,藏在师尊表面上的那层温润如玉的外皮,已然被他窥见了一点点破裂的缝隙。
实在让他觉得……有些可爱。
当初师尊将这套法诀交予他时,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苍龙诀虽然比不上苍元诀那样逆天,但也属于整个苍元大陆的顶级法诀了。苍龙诀分为上下两部,上部为功法,下部为心法,乃是集心*法于一体的无上宝物。要知道,但凡一部特殊心法面世,都会引起世人贪婪的争夺,就连地境大武师都无法抵抗特殊心法的诱惑。
得到这一至宝,足够师尊将水天宗发展至颇有影响力的宗派了。
但师尊,竟然如此轻巧地,就将法诀交予来路不明的自己……
心中暗涌流动之下,顾夜对这本苍龙诀视若珍宝,被其中高深的法诀所吸引,没日没夜地练习,再加上他体内武气似乎与这苍龙诀甚为契合,这才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就步入黄境一重的境界。
顾夜回过心神来,将心中种种思量放过不提,低头答道:“徒儿自有分寸。”
他微微垂头的样子甚是乖巧,只是眼神中透出一点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要是被旁人看到,只怕会觉得这个做徒弟的没有个徒弟的样子,对师尊露出这种眼神,实在是大逆不道了。
顾子舒看不清他的神情,所以再度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不到我的徒儿竟是个天才。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就从神道穴开窍练到黄境一重,苍龙诀第一式也已经有小成,这样的速度简直闻所未闻。为师已经是全宗上下公认的天才,在夜儿面前,却是不值一提了。”他心情愉悦,顿了顿,又面带笑意地说,“徒儿这么优秀,我这做师尊的,当有奖励。”
“奖励?”顾夜配合他问道。
“不错。”顾子舒笑眯眯的,“带你下山,回趟施家。”
水天宗建在山上,自从顾夜来此,还未曾出宗半步,更不曾提到过施家半个字。虽说顾夜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但一直抚养他长大的亲娘也在那场灾祸中失却性命,顾夜肯定心中一直难过着,偶尔自己偷窥到这小子不苟言笑的样子,就知道他心中并未放下,只是强颜欢笑罢了。
顾子舒设身处地的想,觉得徒儿是怕给他添麻烦,才没提过施家的相关话题。
顾夜越是这样,顾子舒越觉得他心善又惹人怜。而顾子舒作为师尊,自然要对徒弟尽心一些,因此他决定主动提出,带顾夜回施家看一眼。也好让徒弟知道,师尊是知道他身世的,那些十恶不赦的魔头……他的师尊也一定会为他讨回公道。
作为本书钦定的主角,这点信心顾子舒还是有的。
“施家?”顾夜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目前的“身世”,顿时影帝附体,眼眶一红,目光哀愁,幽幽道:“家里现下怕是不留活口了,我,我又何苦再去见识那群魔物……”他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时住嘴,低头不语。
顾子舒看他的神色,更是证明的自己的推测,拍拍他的肩膀,无限爱怜的说:“你不要怕。现在为师已有玄境一重修为,就算直面魔族,也未必没有转圜余地。不过是区区魔族,为师定为你报仇。”他借此机会教育徒弟,“不过,徒儿也要振作一些才好,要是日后能亲自报仇,也可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想了想,又怕徒弟做事冲动,被自己一撺掇就跑去找魔族单挑,便再加了几句,“只是你也要有自知之明,目前的黄境修为还是不够看的,千万别冲动之下做出傻事。”总算交代完毕,顾子舒默默叹气,教徒弟真是个繁杂的差使。幸好自己的徒弟听话,要是碰上一个不省心的……
而顾夜心底却是被他的话惊起一阵波澜。他没想到师尊的真实修为,竟然已有玄境一重,更没想到,师尊竟然将此事透露给自己。他在过去的十二年里,早已学会隐藏底牌才是待人的正确方式,乍听师尊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真实实力,他嘴角的笑意也扩大几分。
顾子舒倒是没多想。对自己的徒弟,这等小事他还不至于隐瞒,等两年后魔族寻上门来,宗内上下也自然会知晓。他把顾夜愈发明显的微笑解读为自己猜中的徒弟的心思,心中不由得小小的得意起来。
他爱惜地在顾夜脸上捏了一把:“到底是个孩子。”
顾夜也秉持一贯理念,配合他师尊乖顺地递给他一个笑容。
两人不欲给水天城带来轰动,乘坐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出了城,虽然从后山到施家庶子的偏院有一条捷径,但顾子舒打定主意顺便陪孩子散心,就选了一条通达的大道,绕上一大个圈子,遇上集市什么的也停下凑个热闹。
“夜儿,你看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大概又是有人在卖艺?”顾子舒斜倚在马车上,双目发亮,掀开马车帘子朝外看去,一根如玉白皙的手指往前一指。
顾夜端坐在马车另一头,一脸包容地瞅着他师尊:“既然如此,我们就去看看吧。”
顾子舒点头,徒弟少年心性,对这样的热闹肯定感兴趣,自己可不能压抑了他的天性。不过说起来,虽然前十多年的记忆都在,但自己穿到这书中来,也是头一回出门呢,见到这些新鲜事物,也不由得多了两分好奇。
顾夜则是暗自好笑,明明自己想凑热闹,却偏偏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师尊……
两人各自有一番思量,面上是一个笑得温和一个笑得纯良。顾夜率先下马车,站在边上把师尊搀扶下来,两人并肩朝热闹处走去。
还真是有人在卖艺。
一圈人围在街口,挤得水泄不通,顾夜听师尊的话,不以武气欺压普通人,只能凭着力气护住顾子舒,慢慢朝前挪。
等俩人好容易挤到前面,就看到一个剑眉少年皱着眉头在原地耍把式。
顾子舒稍一打量,就面带惊奇地对徒弟说:“这是个不入流境的武者。”武者在神道穴开窍后,并不能马上步入黄境一重,而是要经过一个武气积累的时期,这段时期内,武者的武气并不凝练,甚至无法外显出颜色。这个境界的武者也就比普通人身强体壮一点,甚至要是在十个八个普通人围攻之下,还不一定能讨得了好。
但是不管怎么说,武者与普通人在身份上的鸿沟是不可轻易跨越的,就算只是个不入流境武者,随便到一大户人家当个护卫,也能拥有舒适的前途,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武者不顾身份干街头卖艺的活儿呢。
这少年年纪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与顾夜差不多,双目中满是坚毅,一柄大锤舞得有模有样,围观群众不住叫好,手里铜钱哗哗撒出去,落在地上叮当作响。
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少年目光之下刻意掩藏的仇恨与愤怒,这让他的气势也多了两分凛然。顾子舒悄悄跟顾夜说:“这少年看起来,性子坚韧,并不甘于现状。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摆脱这样的局面。”
顾子舒时刻牢记自己来到苍元大陆的任务,就是要干掉大反派弑阳,维护世界和平,这样巨大的任务在身,一定要像原著那样招揽足够的小弟,才可能成事。这少年看着不错,顾子舒想,不然等到散场,去与少年稍作交谈。
顾夜听到师尊语气中略带的赞赏之意后,克制不住地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小心着不让师尊看到,目光阴翳地打量那个手挥大锤的同龄人。
哼,样子不出挑,动作也生涩,甚至不懂得用武者的身份为自己谋取前程,简直愚蠢至极,哪值得师尊一星半点的赞美?
顾夜将对方从内到外挑剔了个遍,目光不经意落到他大锤的锤柄上,下一瞬瞳孔放大,显然被惊得不轻。
好在他一向擅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因此短暂的失态也被他完美地遮掩过去,没让师尊看出半点端倪。但他心中却是犹如惊涛骇浪翻滚而过,那柄大锤的手柄处微微闪着银光,正是雕了“施”这个字!
为防师尊猜疑,早在宗内他就不着痕迹地打探过施家的状况,如今对照起来一想,这少年不就是施家逃出生天庶子施罗吗!他自幼被地位低下的母亲养大,没有什么门路,在施家被灭了满门之后走投无路,来到街头卖艺挣口饭吃,完全说得通。
施罗正是……顾夜冒充的那个身份的原主。
一时之间,顾夜心中警铃大作。
顾子舒对他身世一向怜惜,他如今得来的大半宠爱,可以说都是托了施罗身份的福气,更何况,这才一个照面,师尊就表达了对此子的欣赏。要是有机会与师尊搭上话头,说不定师尊会像对他一样,收留这人。
顾夜脑中勾勒出顾子舒对施罗温和一笑的场景,拳头捏得死死的,眼神阴沉而扭曲,仿佛一柄夺命钩,往毫无所觉的施罗身上抛去。
这个人,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