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昏庸啊,朝廷昏庸……”
东山洲,葛二蛋正在骂娘。
作为大明朝首批到东山洲的移民,葛二蛋可谓是老资格了,不只家业积攒起来了,而且本人,还居了官,现在已经是官居从七品的大明朝武官了。
搁在东山洲,搁在他们本地,也算是人头有脸的人物了。
这对于一个,当初差点在陕西老家饿死的二流子而言,已经是人生的逆转了。
这大概,就相当于,后世村里,人嫌狗厌的二流子,出去混了十几年,结果一回家,不只发了财不说,还成了正处级的干部,人人艳羡的高官干部。
可以说,葛二蛋这会,回到自己的陕西老家,来一个衣锦还乡,都不是问题了。
至于修修祖坟,在老家修一座大宅子,捎带着,给家乡修桥铺路,建个私塾什么的,那就更不必说了。
实际上,这俩年葛二蛋也一直琢磨着,要衣锦还乡。
随着东山洲被大明朝全取,大明朝原本,严格管制东山洲移民们归乡的政令,也随即取消了。
因为在全取了美洲的情况下。
朱慈烜是不太担心,这些在东山洲,有家有室,日子过的,也远比在大明朝时,要滋润的多的主们,会选择归乡,他们充其量,就是带着在美洲积攒多年积攒下来的身家,回去衣锦还乡。
然后狠狠的,在当初瞧不起他们的穷亲戚面前,装一波逼。
痛痛快快的喊上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斯少年穷。
反正,在禁令取消的情况下,混了个官身,而且兜里还有了银子的葛二蛋,是正琢磨着衣锦还乡,好好的回乡去,显显威风,摆摆阔气,顺便,再勾搭一下,他葛二蛋当初,只能够远观,不能够近着玩玩的白月光们……
可惜的是,就在葛二蛋磨刀霍霍,预备衣锦还乡时,他却愕然的发现,自己的收入,不如以前了。
大明朝开始在东山洲殖民地收税了,而今年,就是收税的头一年。
作为东山洲的老移民,葛二蛋的田地本身就不少,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了一个不算大,但也稍微有点小权的官身,在全取东山洲之役时,似他这样的军官将领们,是都圈了许多的田地。
这些圈起来的田土,在葛二蛋看来,都是将来,传家的好东西。
要传给他的子孙后代的,但万不曾想,大明朝突然间决定,在以前从来不收税的东山洲,收起税了。
而且,这个税负一上来,就是按照大明朝那边的同等标准来收的。
不打一点的折扣啊。
这按理说,是没任何问题的。
毕竟,自古以来,百姓们交皇粮,那是再应该不过的不是?
虽然葛二蛋现在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但是,大明朝连士绅们的优免都已经全部取消了,都已经实施,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了,他葛二蛋一个小小的从七品武官,芝麻绿豆大小的官,还想免税?
这也就是想想喽。
既然免不了税,那便是要交税了。
但问题就来了。
东山洲这么大,但当下这里的人口才多少?
不过千万出头而已——在美洲残存的数千万印第安人,不在人的范畴之内。
千万人口,里面的丁壮,有多少?
三百万而已。
剩下的,则多是那些个日本女人,还有这些日本女人肚子里面生出来的娃娃们,离长成人,还远着哩。
这么点人口,占了这么大一个东山洲,可想而知,绝大多数的土地,根本就耕作不过来。
普通的移民,倒也罢了。
他们只有朝廷均的那点田土。
吃亏的,也就是葛二蛋这号人了。
他的田土太多了——谁让他太贪了,圈了那么多土地?
葛二蛋圈起来的这些田土,可都是荒着的,可荒着归荒着,但只要在他葛二蛋的名下,在大明朝的图册上,他就得按田亩的大小,交那份,他应该交的皇粮。
这可把葛二蛋给头疼坏了。
因为一旦按照这个标准交皇粮,他今年只怕是要赔本的。
要倒赔进去许多的银子的……
摊上了这档子事,葛二蛋也没有了衣锦还乡的念头——呃,还衣锦还乡个屁啊,眼瞅着要把家底给赔掉了。
此刻,一算账,发现今年交了税后,就要赔本了的葛二蛋,现在又像是从前那样,骂起了朝廷。
这可真是少见的很啊。
因为以前当二流子的时候,才到东山洲的时候,葛二蛋还骂一骂朝廷,可随着身份的变化,随着家产的积攒,后来又弄了个官身,他葛二蛋就从来不骂朝廷了。
从一个反到就差造反的反贼,变成了拥护大明朝,拥护朱慈烜的大明忠良。
如今,却愣是因为这点税钱,而骂起了娘,骂起了朱慈烜。
“皇上真的是昏了头了,怎么能收税呢……”
“他非要支持那群回子们,在欧罗巴打仗,打的国库亏空,倒头来,竟然想从额们身上刮油水……”
“这大明朝,要是再让这昏君折腾下去,早晚得完蛋……”
“他阿达,您慎言啊……”
旁边,葛二蛋的老婆,一个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的日本婆姨,赶紧提醒,生怕葛二蛋因言获罪了。
“哼哼,慎言,慎言个屁!”
“特么的,那群从本土过来的贪官污吏,一点也不体恤民情,光知道收税捞钱,完成户部交待下去的任务,也不看看美洲这边的实情,那么多土地,压根就没耕作,他凭什么要足额交税啊?”
葛二蛋胸中的火气,却怎么也压抑不下,是咬牙切齿的骂娘着。
而当下,在美洲,似他这样,对大明朝廷,心生不满的主。
可不在少数。
之所以会如此,则纯粹是因为,朱慈烜的收税政策。
因为朱慈烜派到美洲负责税务的大明官员,实在是办事太认真,太仔细了——这主要是户部亏空太大,所以首辅高宏图,是下了严令的,要狠狠的从东山洲搜刮一笔,来补足户部的亏空。
在这样的情况下。
派到东山洲的税务官员,哪还管你的土地种没种庄稼?
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来了个一刀切。
这么一番操作,自然是搞的美洲上下,有些个民怨沸腾。
因为,哪怕是普通的移民,小户人家,他们也不是说,均以了多少地,就种了多少地——哪种的过来啊?
最少也均了两百亩地。
而一个小农之家,只靠一个壮劳力,这年头又没有什么靠谱的农业机械,可以替代人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是两百亩地,也种不过来。
广种薄收,也就是种一半。
因此,东山洲这边,普通小民的税负,实际上是理论税负的两倍,他们要为没有耕作的半数土地,纳同样的赋税。
而这样的税负,身份越高,受害越大。
因为身份越高,他的土地就越多,他所交的税,便也就越多。
倘若说,古代华夏,往往农民是受政策压迫最严重的话。
在地广而人稀的美洲,越往上,受到朱慈烜税收政策压迫,是越重。
因为越往上的阶层,他们的土地就越多,这些土地甭管是趁着全取美洲时,靠着权势圈的,还是贿赂官员得来的,总而言之,这些个土地,都是这些上层人物的负担。
因为在美洲压根就种不过来这些土地。
他们原本的想法倒挺好的,把这些个土地当成传家的家当,一辈辈的传下去。
华夏古往今来,不都是这么操作的嘛?
可现在好了,因为朱慈烜一刀切式的收税政策,使得他们面临的困境,可比之前,大的多了啊。
因此,整个东山洲上下,是民怨沸腾,而且,这怨气,是越上,便愈发的严重……
这一切,也都看在了陈今亮,也就是左春秋的眼里。
“老陈,这些日子,我在四下走了走,大伙都是肚子的怨气……”
叶进财正朝陈今亮汇报着情况,他心情也不太好,因为他也趁机圈了许多的土地,虽然不多,只有两千多亩,但饶是如此,这税负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让他是十分不高兴。
一个原本,十分胆怯,不敢反抗大明朝的小市民,现在竟然对大明朝,也心生出来不满。
是咬牙切齿的,撺掇着陈今亮道。
“依我看,咱们是时候举事了吧?”
“呵呵?”
陈今亮扫了眼叶进财,然后道。
“怎么样?这昏君的刀,割在你身上时,你也会不满意吧?”
“这个……”
叶进财干笑两声,然后道。
“不过我看大伙的情绪,似乎都挺不满的。”
“时候还未到。”
陈今亮摇了摇头,然后将手上的报纸,拍到了叶进财面前。
“你看看报纸上,这篇文章,这可是朝廷的发言,说是欧洲这场大战,似乎要打成长久的持久战了,而且,苏伊士运河的挖通时间,也在明年。”
“法兰西国的庄稼,被真主之翼起飞的飞艇给烧了许多,今年要闹饥荒了……”
“总而言之,综合这些信息,可以判断出来,朝廷是不打算速胜了,是打算慢慢打。”
“慢慢打?”
叶进财一阵诧异,有些不明白,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且听我解释。”
陈今亮看着叶进财,也知道后者的脑袋瓜子,一时半会是闹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的,是笑着解释道。
“慢慢打,就代表着花销大了,倘若速战速决,那么,这个税负,明年就会降下来了,大伙的怨言,自然也就消失了,甚至,只要有人稍稍的一闹,一抗税,朝廷那边,昏君眼见势头不对,也会立即停止收税。”
“可倘若,朝廷慢慢打的话,那税负上的窟窿,一时半会,可就填不上了,只能够从东山洲这刮地瞮,才能够弥补上亏空。”
“这个时候,即便是有人闹起来,朝廷大抵,也会铁腕镇压。”
“税,该收还是要收的。”
“毕竟,不从更富庶的美洲收税,难不成,从民生本就有些多艰的国内收税?”
“说的有理,有理啊。”
叶进财频频颔首,然后道。
“也就是说,这会倘若闹起来,朝廷一准会铁腕镇压?”
“不管什么时候闹起来,朝廷都会铁腕镇压的。”
陈今亮笑着回答道。
“问题在于,镇压后,朝廷会不会吸取教育。”
“自古起事者,首倡义举者,有哪一个善终的?”
“咱们不能够做这第一个,但却可以,眼看第一个出现,第二个出现……”
“连着出现几个,朝廷的税,又一年接着一年的收,甚至,可能会愈来愈重,毕竟,法兰西国可是蛮强横的,想把其彻底打掉,没个几年是不行的。”
“这财政的窟窿,会越来越大。”
“到时候,朝廷收的越来越多,镇压又越来越残酷,东山洲这里的百姓,便能够认清朝廷的真实面目,并会放弃幻想,而我,届时也可以,在这期间,积攒后足够的实力,趁势而起……”
“积攒实力?”
叶进财有些诧异。
“是暗中蓄养弟兄?”
“呵呵,靠你我的财力,能蓄养多少弟兄?”
陈今亮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是,尽力尽力的,为朝廷收税,为朝廷镇压在美洲的民变……”
“朝廷势必,会提拔像我这样得力的官员的。”
“到时候,等到时机成熟,我再反特娘的……”
“岂不是,大事成矣?”
“妙啊,妙啊……”
叶进财连说了两个妙。
而左春秋,也露出得意之色。
他多年的筹划,如今,终于是得到了机会了。
在之前,虽然有一番想法,但是左春秋却清楚,自己充其量就是在底下,老鼠一般的暗中操作,成事的概率,是极小的,甚至不可能成事。
因为,朱慈烜的统治还是很深入人心的。
没那么容易撼动的。
可是,当下,朱慈烜这个昏君,不顾一切的要支持回子们打仗,而且,不惜在美洲加重税。
却让他陈今亮,看到了成事的可能。
想到这,左春秋不由的心底产生了一个疑惑,朱慈烜身为大明天子,疆域自古未有之盛大,国力自古未有之昌盛,为何还非要支持真主世界,去灭了天主世界?
这也太糊涂了吧?
即便是那群回子打赢了,他又能够得到什么?
反正,陈今亮是琢磨不透,朱慈烺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在他看来,大抵是朱慈烜这个昏君,随着权威日盛后,愈发的固执已见,变成了一个穷兵黩武的独夫民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