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穿过乐檀街市,路过闹区,进入一处僻静郊区,一片山水映入眼帘,而这宅子正巧就在山水旁,可谓景色之美。
朱红色的大门没有落漆之色,可以看出住在这里的人十分细心。
许管家打开门,里头有个消瘦的身影正在编织着竹藤,头也没抬地说:“一言,我这几日编织了些竹篮,等攒够了咱们去市集里卖,给咱们补添点家用。”
没人回答他的话,那人有些奇怪地抬起头,这才发现今日来的不是许一言,而是一大群人。他一愣,随即找到了周管家的身影,问道:“这是……”
“您不用太担心,他们……只是来看看。”许管家说话间隙停顿了一番,最终还是没有将真话说出口。
沈怜云见此走了上前,蹲下身仔细瞧了瞧藤编的竹篮,道:“周管家好手艺,这竹篮在乐檀想必也极受欢迎。”
“您是……”周正犹豫又不能确认,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公孙家了。
许管家道:“是沈姑娘,禹楼的妾室,前些日子公孙家遭了难是沈姑娘力挽狂澜救下了公孙家。”
“那可真是公孙家的大恩人。”周正露出洁白的牙齿。
周正想要拄着拐杖站起来,最后还是在沈怜云的搀扶下坐了回去。
她道:“前些日子公孙家跑了不少家仆,怜云查卖身契的时候意外发现周管家当时被遣散后,竟没给安置宅子,想着周管家也是公孙家的老人了,宅子这无论如何都要安置一份,而后跟许管家再三确认后,这才知道公孙家主当年以私人的名义给您安置了家宅,如今过来看看您过得好不好,顺便还能过些日子给您带点过冬的棉被衣裳过来。”
许管家一愣,随即眼神柔和了下来。
周正看了一眼沈怜云,又看了看许管家,见他点头,便连忙道谢:“那这些年真是谢谢家主了,还以为他老人家早忘记我了,没有想到一直记在心里。”
周正高兴地不得了,一双手在旧衣衫上来回磋磨,“沈姑娘,赶紧进屋,我给你们倒水喝。”
“不了,”沈怜云站起身,“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许管家先同我回去一趟。”
听此,许管家弯腰点头,道:“是。”
他很感激即便是在这个环境下,沈怜云都没有将他私拿公孙府银两的事情揭穿,而是将此事掩藏了过去。
回到公孙家后,沈怜云拿起账册,她抬眸看了一眼许管家又看一眼周围那群家仆,“怜云知道今日坐在这位子上名不正言不顺,故而怜云也没有打算长期霸占,许管家的事情已然解决,怜云知此事不合规,但家主不厚道在先,故而怜云私自将此事就以此处理,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支持。”
公孙良玉和公孙温羽原本对许管家的成见有多深,如今就有多赞同。
当年家主所做的错事何止这一件,如今也就一处宅子和银两,想着也算是安置家中老人了。
“另外,怜云近些日子考察了家中公孙子弟,发现公孙温羽成长得极快,公孙家交给他我想大家都能放心。”沈怜云道,“怜云也本就是代为管理,如今账目已然理顺,许管家,往后还请多帮衬一下温羽公子。”
许管家一愣,没有想到自己不仅不用离开公孙家,甚至还能辅佐公孙家新的家主。
沈姑娘这份气容量是许多人所比不上的。
公孙温羽一愣,指了指自己,“沈姑娘,我恐怕不合适……我已经拜入望灵仙宗了。”
“我想一个称职的家主,即便人在宗门也能处理家中事宜,况且如今有片云卷这般方便,还有许管家帮衬,应该没有什么事情是处理不了的。”沈怜云微微一笑,说道。
公孙温羽还想推辞,这时沈怜云从袖口拿出一张纸,置放在桌上,“这是怜云和禹楼的和离书,往后怜云和公孙家便是桥归桥,路归路了。”
和离书?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置信。
众所周知,公孙禹楼和柳氏确实情投意合,但当年也是极力劝说家人迎娶沈怜云,如今怎么舍得签下这和离书?
而且,失去沈姑娘等同于他们公孙家又失去了一座靠山。
当年欺负他们的五等世家还会再次欺上门来的。
沈怜云微微一笑,道:“大家的担忧怜云都知晓,但公孙家有温羽公子这位家主在,背靠望灵仙宗,又有谁会来无端生事呢?”
如此一说,倒也确实如此。
公孙良玉和公孙温羽还想说什么,还未张口却被打断。
“好了,怜云心意已决,还请各位不要再挽留。”沈怜云低头谢绝了一切的挽留。
众人目送沈怜云离开主宅,青容跟在身后,问道:“阿姐这决定做的有些仓促呀。”
“仓促吗?”沈怜云沉默了一下,又道:“其实不仓促的,我原本账目理清处理许管家后再走,后来我听了许管家的故事,发现他其实是个可用之人,就做了个顺水人情给他,让他好好辅佐温羽公子,往后公孙家才会越来越好。”
“而我,本就不是公孙家的人,当初嫁入公孙家的决定本就是错误的,我当时太想要一个家了,原以为公孙禹楼能给我一个家,即便是妾室,如今回想起来,这确实不符合我的性子,现下能悬崖勒马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才是最正确的呀。”
青容看着那纤细的背影,仿佛与曾经那个阿姐截然不同了。
沈怜云回过头,见青容看着自己,有些失笑:“青容你在发什么呆呢,陪我去一趟云院。”
云院,柳氏和公孙禹楼所在之处。
原以为阿姐早就忘记他们二人了,如今看来并非是忘记了,而是一直记在内心深处。青容看着沈怜云的身影,这一刻她终于发现沈怜云与之前有什么不同了。
她的身上无端地多出来比之前更多的自信,不惧怕未来,更像是在期待未来。
云院外每日都有家仆来清理杂草,石板路上每一颗石头都油光发亮。云院外有结界,没有人会听到里面的声音。
“吱呀——”
云院的门被打开了。
沈怜云看着杂草丛生的内宅,迎着一股臭气熏天的气味喷鼻而出。
青容不自觉地捂住了鼻子,连翻说道:“这是什么难闻的味道,臭死了。”
而身前的沈怜云却像是没有闻到这股臭气熏天的气味,她抬起一脚便迈入了云院。
门庭阶梯上坐着一个女人,她头发杂乱,身上的衣衫仍然是上次进来时的那身,她手上拿着杂草对着日头比对着什么。
而旁边还躺着一个圆滚滚的肉球,有脑袋有身体,唯独没有四肢。
整个云院的臭味都是从这个肉球身上散发出来的,他四肢的伤口早就已经痊愈,可不知为何身上的血腥味却一直萦绕在周围,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臭到骨子里的气味。
“禹楼,柳氏,这是怜云最后一次来看你们了。”沈怜云走上前,看着两人。
柳氏的眼神痴痴呆呆,她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人,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哼着小曲,扭动着腰身在门庭跳舞,手中的杂草被她比作了一团蒲扇,迎着日光变换着舞姿。
但公孙禹楼的神志仍然是清楚的,他努力扭动着自己的身子,想要冲过来对她眼神中充满了对沈怜云的恨,口中发出“呜呜哇哇”的声音,奈何他早已没有了舌头,根本说不了一个字。
沈怜云走了过去,弯下腰和他对视:“禹郎,怜云嫁入公孙家没有多少时日,承蒙你在公孙家对怜云的照料,这是我和你的和离书,往后怜云就祝你和柳氏白头到老,永偕同心。”
一张纸落在公孙禹楼的面前,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竟敢公然伪造他的笔迹,签下了这所谓的和离书。
她是妾室,胆敢和离?!
不,她敢的,她都敢把自己关在云院,瞒着公孙家所有的人,甚至把柳思思都一并关在了这里,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个泼妇!
他当时一定是瞎了眼才会娶这个女人。
公孙禹楼发出“呜呜哇哇”的声音,匍匐着身子往前想要将眼前的女人撕碎。
可是他的身子早已经不是之前完好的模样,一个踉跄从门庭这头滚到了那头,公孙禹楼忍着身体的疼痛直起身来。
却只听到有一道声音从他的头顶飘过,声音很轻很软,但语气很冷:“公孙禹楼,我和你就此别过,我放你和柳氏一条生路,就当你报答在我最孤苦无依地时候,你诓骗我入你公孙家妾室的恩了。”
他愣愣地抬起脑袋,眼前这个女人她面色清冷,眼眸清澈,对他哪里还存有一点点的爱意?
沈怜云是真的醒悟了?
“走吧,青容。”沈怜云缓缓走到云院门口,“关上门吧,温羽公子想必还不知禹郎和柳氏的情况,这封信交托给温羽公子。”
“是,阿姐。”青容接过信笺。
她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在门庭不远处的柔软和迎着日头在翩然起舞的柳氏。
随着门逐渐合上,他们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