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越与田七不急,赵盛却是有点着急了。
“麟哥儿,不若小弟领一百人先去历阳,给你探探路,如何?”
这跟着蜗牛一般行军的队伍,赵盛是觉得太过于无聊了。
赵越轻轻摇头,说道:“不行。”
“唉~”
赵盛叹了一口气,说道:“听说这大江上有不少水匪,不若我去打打水匪,也权当是帮麟哥儿你练练兵,如何?”
练兵?
赵越又是摇头。
“我们才多少人,还想去打水匪?”
这江上盘踞的水匪江匪,有的是数百人,有的是上千人,可不好对付。
赵越手底下全是新兵,干嘛去招惹别人?
而且...
就算是有把握能够胜过那些江匪水匪,这打仗肯定是有消耗的。
还没到历阳的,带过去的本部士卒就死了一大半,他赵越的脑袋是给驴给踢了不成?
“盛哥儿便耐心些,现如今连行军的寂寞都耐不住,将来如何能够做一员大将?”
田七的话算是抓住了赵盛的性情了。
“也罢了,我去做塘报骑兵总行了罢?”
说着,便纵马而去。
田七在一边摇头。
“盛郎君性子稳不住,到了历阳,麟哥儿得好好说道说道,莫要坏了大事。”
赵越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
“该说的话我自然是会与盛弟说的,不过...他这个人大局上还是稳得住的。”
对于赵盛,赵越对他的性情也是有一些了解的。
别看他五大三粗的,有些时候跟一个滚刀肉似的。
但其实这小子粗中有细,机灵着呢!
“不过...夜间行军,倒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赵越身后,赵忠说道。
“是啊!夜间行军不易,急行军便更加不易了。”
《孙子兵法》强调:“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
也就是说,每天一百里的强行军,只有体力好的士卒可以跟上,体力差的只能落在后面,高强度的急行军只会导致大量的士卒掉队。
在浩繁的史籍资料中,“倍道”一词频频出现,倍道,也就是用加倍的速度行进、兼程赶路的意思。
历史上,诸如嘉靖时期仇鸾部众一昼夜的行军速度达到一百五十里的倍道行军并不鲜见,但能在急行军之后,像仇鸾军一样保持战斗力的却不多。
《三国志·诸葛亮传》中记载了曹操在当阳时急行军追击刘备的情况:“曹操之众,远来疲弊,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
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
此次追击战中,曹操轻骑兵一天一夜急行军300里(汉里短于明里,约莫后世120公里),就被诸葛亮说强弩之末,必然不能击穿鲁缟。
事实上,曹操军能达到这样的行军速度背后,极有可能是一支舍弃了辎重、一人多马的顶配轻骑兵。
但即便如此,奔袭后的军队也很难支持后续作战。
虽是轻骑兵,武备方面还是要配备基本的甲胄、弓箭、武器等等,加上骑士本身,对于马匹来说都是不小的负担,而在骑兵作战运用中,马匹的耐力十分有限,依仗的是马匹奔跑时的冲击性。
在后世的马匹耐力赛中,无负重的最优秀赛马可以在接近一天的奔跑中保持每小时接近二十公里的速度,一天下来,在大量马匹掉队的情况下,部分马匹也能跑到一百多公里。
换在两汉三国时期,如果敢于面对大量骑兵掉队、到达的骑兵马匹无力冲刺、事后大量马匹残废报销,无法再充当战马等种种损耗情况,曹军的轻骑兵是可以做到以如此速度的急行奔袭,只不过付出的相应代价也颇为惨烈。
所以,长途奔袭过后,一方面舍弃了补给辎重,另一方面人马困乏,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并非是诸葛亮贬低曹军。
《三国志》正史中所记载的,张飞只率二十骑兵就敢在长板桥拦住曹军,曹军之中“敌皆无敢近者”或许并没有过分的夸张,高强度行军之后,战斗力急剧下降几乎是必然。
星夜兼程赶路、已然无比困顿的曹军,在长坂坡上遇到了横刀立马的张飞,尽管张飞身边只有数十骑士,但无奈于张飞占据了有利地形拦截,又是以逸待劳,体力充沛,曹军虽然数量众多但却怯于一战,面对张飞的阻击,只能逡巡不前。
因此,避免行军后作战,是古代军队的重中之重。
即便是以耐力颇佳闻名的唐末五代第一强军“沙陀鸦儿军”,同样无法免俗,鸦儿军的最高指挥者李存勖就对此十分重视。
梁晋沿黄河对峙时期,晋王李存勖在训练士卒和行军时,为了保证作战时马匹的持续作战能力,就曾经下令,“骑兵不见敌,不得骑马”,并严格约束士卒,对违反这一军令的军士最高惩罚可以问斩。
非是李存勖不想利用马匹提高行军速度,为了保证骑兵发挥在作战中有足够的冲击力,这样的政令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之举。
即便到了近代,急行军的损耗问题也没能很好的解决。
在《解放战争时期内蒙古骑兵》一书中,记载了解放军四百人左右的骑兵11师一部,奔袭两百公里,花费了四天时间,最终只有四十名骑兵抵达,保持了较好的状态。
剩余的骑兵全部掉队,在纪律性和组织性远超旧时的近代军队身上,骑兵奔袭作战尚且如此困难,损耗率接近百分之九十,而在古代,运用这种轻装简行的追击战术,对于骑士和马匹的损耗,只会更加的惊人。
行军打仗,仅是行军二字中,便有很大的学问在里面了。
此后两日。
赵越一行夜间行军,白日歇息,终于是横穿了一百一十里地,到达乌江县城。
而在乌江县城外,有一座巨大的坞堡。
平地建坞,围墙环绕,前后开门,坞内建望楼,四隅建角楼,略如城制。
当然...
这个坞堡比之乌江县城还是要小上不少的。
乌江县城保存比历阳郡城要完整,内城外城具在,但城中百姓寥寥,便是到了内城县衙,一种破败的气息还是扑面而来。
“这乌江县城不是说有数千户百姓吗?如今怎么没见着几个人?县衙中衙役也没有几个?贼曹呢?衙兵呢?”
赵越看向身后短他半步的乌江县长,眉头微微皱起。
县令与县长,与其属地百姓有关的。
县令所管辖的人口是超过一万人以上的地方,而县长则是管辖少于一万户的地方。
“尉尊,乌江县城中,现在就存了两千五百二十户人家,至于衙役,因为乌江县多是流民,不收流民赋税,自然也发不起俸禄了,衙役几乎是没有的。”
赵越眉头紧皱。
“你为一县之尊,便不会想办法?建康没有转送钱帛过来吗?”
“即便是有,也全在郡城那边,哪里有到乌江的。”
这家伙姿态一直放得很低,赵越对他的出身也调查过。
裴观,据说是河东裴氏的小支,但已经很难与河东裴氏扯上清楚的关系了。
加之河东裴氏也没有衣冠南渡,即便是有河东裴氏的虎皮在,也让他在南朝难以立足。
最后年过三十了,也只混了个乌江县长这个空头县长,几乎是没有半点实权的。
县尊的权柄,得靠下面人施展开来的,你这连衙役都没有几个,你这县尊还尊得到哪去?
“去将乌江户籍账册拿过来,另外,这县衙腾出来,你去安排罢。”
乌江县长轻轻点头,倒也是什么话都不问,只是跑去干活去了。
“麟哥儿,难道还要在乌江县城停留?应当早出发,去郡城才是。”
田七呵呵一笑,说道:“郡城现在正上演好戏呢,我们便不要去搅扰了太守大人的雅兴,不若一步一步来,先将乌江掌控在手再说。”
“只是...这乌江县城也没有什么好整顿掌控的才是,这城中方两千多户人罢了。”
“这只是明面上的户籍,还有一些隐户黑户,还有聚在乌堡中的百姓,合起来,怕是有五千户之多。”
一户一般是有五口之家的,五千户一算,这乌江治下,也得有两万多人了。
两万多人可不算少了。
“还以为到历阳来会有多少风险呢!现在风险倒是一点都没见着,光是来观景度假了。”
“哈哈哈~”
赵越哈哈大笑一声,上前拍了拍赵盛的肩膀,说道:“盛弟不要觉得太无聊了,恐怕明日,便有用到你的时候了。”
用到我的时候?
赵盛眼中一亮。
“是要用刀兵了?”
“倒不一定要用刀兵,我们先礼后兵,看着康休识不识时务。”
康休,便是历阳的五大坞主之一,便盘踞在乌江县城五里外,他实力算是五大坞主中最弱的一个了,赵越决定先拿他开刀。
“那好极了,今晚我便吃饱喝足睡好来,明日奋勇杀敌。”
不过...
当赵盛心中的兴奋劲一过,忽而有些担忧起来了。
“麟哥儿,我们现在有的可战之兵不过两百人,人家乌堡的战兵可以有上千人的,这不足两百人去打人家上千人...这...这有些以卵击石了罢?”
“所以说,要多动脑。”
赵越指了指赵盛的天灵盖。
“我们是身据大义而来,非是敌寇,也不是来攻城略地的,他们做他们的坞主,我们只是要收拢百姓而已,表面上看,与其利益相悖,但也不是不可以合作的。”
“合作?”
赵盛迷糊。
“到时你便明白了,便别在此处说话,进去再说。”
乌江县城的县衙其实不算大,因此赵越除了征用整个县衙之外,还将县衙附近的三个宅子也一并征用了。
至于如何操作,便将这个烦心事交给裴观了。
当然...
赵越也不是让他白干活,这财帛之物,赵越自然是不会吝啬的。
越是小人物,你越不能小看他。
要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怎么可能?
张飞关羽的下场,还不是得罪了小人造成的?
对于赵越来说,财帛不过是小事罢了,将财帛给那裴观,后者得了好处,自然会为他尽心尽力办事。
当然...
不尽心尽力,下场估计就只有一个死字。
他圈养的游侠文增,现在可就在暗处盯着裴观呢!
入了县衙,里面早就被清理好了。
赵越没有去房间,而是径直到了书房中去。
“虽然这县衙破落,但到底还是有县府的模样。”
乌江县在历阳,而历阳被流民盘踞,这县城都是被流民攻占过几次的,县衙能够保存得这般,算是不错了。
“都坐下罢。”
赵越跪坐在主位上,田七赵盛依次坐下,赵忠则是站在赵越身后。
“这几日,从郡城那边得到的消息,五大坞主,都被庾怿召到郡城去了,庾怿的做法很粗暴,想要用大势压住这些坞主,逼其就范。”
“他手底下,只有五百人不到,便敢如此激进?”
赵越轻轻一笑,说道:“还不是父亲派出的一千人已经到了。”
“只是...来的只有一千人,而历阳各大坞主合兵有五六千,这...”
“我问你三千人是多少人?”
赵越盯着赵盛。
“三千人就是三千人。”
赵盛被赵越这个问题给问迷糊了。
“麟哥儿问这个作甚?”
“我问你的是三千人是多少人?”
赵盛心想这不是刚才问过的问题吗?
但他仔细一想,顿时明白赵越话中之意了。
“麟哥儿的意思是,那庾怿根本看不出一千人与三千人的区别?”
“人数最简单的区别,便是从旗号上辨别,但我们天水赵氏麾下的军队,旗号都与其他军队不一样,加之父亲既然说派了三千人过来,这旗号就算是庾怿看得懂,也只能看出三千人。”
也就是说,庾怿误判了。
其实想一想也很简单。
一百人有多少,或许大家还有个概念,但是一千人,三千人,一万人,十万人...
人数一多,便很难分别对面有多少人了。
是故...
去做斥候的,也得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从旗号,从行军时间,大致上推算对面的人数。
这种本事,庾怿自然是没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