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连北瑾瞅着已经走远的霍夫人,偷偷摸摸的跑进了住院大楼。
走廊上的空气很低,冷风一吹,让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
连北瑾徘徊在病房前,本想着从玻璃窗上探一探里面的情况,可是这高级病房的安保设施太过完善,自己愣是一眼都瞧不见。
她抓耳挠腮的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左右为难。
“咚。”有什么声音从屋子里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跌倒了。
连北瑾心里一慌,早已是稳不住自己的理智,破门而入。
霍南晔身体悬挂在床边,水杯掉在了地上,瞬间晕开一大片水渍。
连北瑾大步流星般跑进了屋子里,将他摇摇晃晃的身体扶着躺回了床上。
霍南晔愣了愣,诧异道,“小小?”
连北瑾弯腰将地上的杯子捡了起来,微微点了点头,“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霍南晔心里一喜,又坐了起来,“你是来看我的吗?”
连北瑾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水,转过身看着他额头上纱布,心里一阵阵愧疚不安,她道,“是不是下午跌伤了?”
霍南晔知道她在说什么,掩饰了一下,“是我自己没有看清楚路,大意了。”
连北瑾低下头,“对不起。”
“小小为什么要道歉?这事不怪你。”
连北瑾双手捧着水杯,因为情绪的激动,杯里的水都在晃动,“我明知道你身体不舒服还这么伤害你,二哥,你当时是不是已经很难受了?”
“小小,是我自己不争气,怎么可能是你的错?”霍南晔晃了晃头,精疲力竭的躺回了床上,“大晚上的不安全,早点回去。”
连北瑾却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霍南晔看着她,“怎么了?”
连北瑾把水杯递到他嘴边,“你是不是头很晕,很难受?”
“没有,只是有点累。”
“阿姨都跟我说了,你这样一个人在医院她很不放心。”
“我是成年人。”霍南晔喝了一口水。
连北瑾将杯子放在桌上,“成年人喝一口水都差点摔下床?”
霍南晔苦笑道,“小小这是在故意打趣我?”
“你现在身体不好,不应该拒绝所有人。”
“嗯,好。”
连北瑾双手用力的扯着衣服,“我给你找两个护工好不好?”
“不用,等一下林琛会过来。”霍南晔突然掀开了被子。
连北瑾手忙脚乱的站起身,“你别乱动。”
霍南晔无奈的撑着床,“我要去趟洗手间。”
连北瑾面颊一红,扶着他,“我带你过去。”
霍南晔来不及阻止,小丫头已经抱着了他的腰,那谨慎的模样好像自己已经半身不遂了那般。
连北瑾走的很小心,她道,“晕不晕?”
“小小,你这样别人会以为我是不是大限将至了。”
连北瑾捂住他的嘴,“二哥,你当初可是跟我说过很多次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些话不能乱说。”
“好,我不乱说。”霍南晔单手撑在洗手间门上,“我一个人进去。”
连北瑾摇头,“你这样会摔倒。”
“小小,我只是头跌破了,并不是脑震荡。”
“你这样子和脑震荡没什么区别。”
“小小这是在训我?”
连北瑾自知自己有些僭越了身份,急忙收回了自己还没有蹦出来的那些话,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外。
霍南晔扶着墙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动着身体。
连北瑾时不时的会趴在大门上听一听里面的动静,怎么老半天都没有声音?会不会又晕了?
她双手来回摩擦着,最终忍无可忍的敲了敲门,“二哥,你吱一声。”
“吱。”里面回复着。
连北瑾轻喘一口气,“好了,你别着急,慢慢上厕所。”
“小小,你这样站在外面,我很有压力,释放不了自己。”
连北瑾哭笑不得的往后挪了挪,“现在呢?”
“你的影子还倒影在门上。”
连北瑾跑回了病床边,扯着嗓子问,“二哥,现在呢?”
“好了,看不到了。”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那扇门,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笑了,笑着笑着,眼眶红了。
霍南晔推开了门,一眼就望见了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注视着这里的女人,他笑了笑,尽量的走的很稳健。
连北瑾站起身,“好了吗?”
霍南晔躺回了床上,“我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晕了,小小你可以回去了。”
连北瑾充耳不闻般给他掖了掖被子,“二哥,你有没有怨过我?”
“小小为什么要这么问?”
“明明所有的事和你无关,可是我却把你伤的最深,你有没有恨过我?”
“爱都来不及,为什么还要掺和别的情绪?”霍南晔摸了摸她的小脸蛋,“我知道小小心里有伤,我也没办法修复你的伤痕,只有想办法给你最好的,让你的未来更心安一点。”
连北瑾失口一笑,“二哥,可是我恨啊,我恨我自己的天真,我恨现实的冷酷,我更恨人心的黑暗。”
“对不起。”
连北瑾摇头,“不该你说,这句话不应该由你说。”
“小小——”
“二哥,你是我义无反顾撞过的南墙,也是我黄粱一梦的空欢喜一场,我幻想过我们的明天,也期待过和你的未来,可是被他们破坏了,我的幸福裂开了缝隙,最后全粉碎了。”
“小小,我知道回不去了,你不要难受,更不要折磨你自己,我放弃好不好?”霍南晔捧住她的脸,小心翼翼的擦拭掉她的眼泪。
连北瑾按住他的手,“可是我又舍不得放弃你,明知道没有可能性了,我却依旧执迷不悟的想要再靠近你,那是一种病,更是一种瘾,我治不好,戒不掉。”
“对不起,对不起。”
连北瑾捂住他的嘴,“最不该道歉的人是你,最没有错的也是你,是我的天真自以为是导致了今天这样的局面,是我的一意孤行以及自私任性断了自己的后路,你没错,二哥,你真的没错。”
“不,我错了,我错在没有处理好所有问题就想着和你天长地久,我错在没有顾全所有大局就想着把你带回家,我错在忽略了你背后的危机以及生养你的父母,我的爱太狭隘了。”
连北瑾松开了他的手,站起身,眼中的液体像滚烫的水烫的她心口一颤一颤的疼,她道,“二哥,我爱过你,但也只是爱过了。”
“我知道。”
“我今天会留在这里,等你好了我再走,你早点休息。”说完,她便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小小你晚上不回去,你母亲会担心的。”
“我给他们说过了,他们不会担心的。”连北瑾低下头,刻意的不去接触他的对视。
霍南晔躺回床上,却依旧目光灼灼的望着沙发上的小身影。
连北瑾逃避般的翻看着桌上的书本,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小小。”他唤。
“嗯。”她答。
“我们还没有离婚。”他的声音细不可闻,像一阵风,吹过便是了无痕迹。
然而,却让她如雷轰顶。
不过也是早已料到。
连北瑾面色如常的放下了书本,两两四目相接,“二哥,何必呢?”
“等我出院了,我们就去办了。”
连北瑾心口一紧,有什么希望渐渐的被粉碎了,她痛到快要喘不过气。
“你想要的,我从来不会吝啬,小小想要不再与我有瓜葛,我给你自由。”
连北瑾有些坐不住了,她举措不定,这种结果是她想要的,可是她又害怕得到这样的结果,她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站在走投无路的路上,看尽世态炎凉。
“沙发上凉,过来挤挤吧,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霍南晔挪了挪位置。
连北瑾没有动作。
霍南晔道,“你如果要睡沙发,那我陪你一起睡。”
连北瑾见他坐了起来,忙道,“我过来。”
霍南晔见着她僵硬的躺在自己面前,不露声响的将被子搭在了她的身上,小声道,“不用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知道。”连北瑾翻过身,两人隔得很近,仿佛彼此的呼吸声都能洒在对方的脸上,那般的炙热。
霍南晔撩起她的散发,“睡吧,时间不早了。”
“二哥,如果我爸还活着,你说我磨他几年,他会同意我们吗?”
“会,他最疼爱的就是小小,怎么舍得看你不开心?”
“可是啊,他没有给我机会。”连北瑾眨了眨眼,躺平了身体,让自己的软弱全部藏在眼中,她道,“我多想他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回家陪陪他,可是,他连我的梦都不来了。”
“叔叔只是不想你难过。”
“他是恨我的,怨我的,责备我的,过去的连北瑾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自以为的全天下的人都应该宠着她,惯着她,呵护她。”
霍南晔没有说话。
“二哥,我现在也没有长大对不对?如果是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三番四次的反悔又反悔?”
“是我缠着你。”霍南晔按了按心脏,“小小。”
“二哥,睡吧,我今天话多了,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么多。”连北瑾翻过身,背对着他。
霍南晔皱了皱眉,他咬紧牙关,尽量的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连北瑾听见了不一样的喘息声,猛地清醒过来,诧异的回过头。
他的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汗,张着嘴犹如搁浅的鱼儿呼吸不了氧气。
“二哥?”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不知所措的按下呼救铃。
霍南晔握着她的手,明明说不出一个字,却依然拼了命的张开嘴,“别哭,没、没事。”
“二哥,你别吓我,我不说那些话了,我再也不说那些话了,对不起,对不起。”连北瑾跪在床边,连碰都不敢碰他一下。
霍南晔却是笑了笑,意识忽远忽近,听着小丫头难过到颤抖的声音,尽量的平稳着呼吸,“已经、已经好多了。”
“你别骗我了,我都看出来了,你很难受,你真的很难受。”
“小小,我不难受。”霍南晔握紧她的手,靠在她的怀里,“如果可以,我真想躺在你怀里、离开这个、这个肮脏的世界。”
“二哥不要说。”
“可是我不能、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还没有想办法把我丢掉的小丫头找回来,她还没有回来,我怎么、怎么能走了呢?”
连北瑾咬紧牙关,望着病房外,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霍南晔抓住她的手,睁开眼,目光炯炯,“曾经齐帕问过我有没有爱过的人,我只爱过一个最好年华的女孩,她像珍珠一样璀璨又美丽,而我却把她掉了,再想捡起来,却找不到了。”
“我在的,二哥,我一直都在的,小小没有离开,小小一直都在这里。”
“连北瑾,你回来好不好?我丢掉的那个小丫头回来了好不好?”
“好,我回来,我回来。”
“真好。”霍南晔眼前一黑,彻底晕死了过去。
“二哥?二哥?”连北瑾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脸,没有动静,没有回应。
她的手颤抖的贴在他的鼻子处。
连呼吸都断了吗?
“这位小姐,请你先出去。”
连北瑾被两名护士给架着推了出去。
她双腿一软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嘴,绝望的看着那道冰冷的墙。
时钟一分一秒,像沙漏,滴下就回不来了。
“北瑾,这究竟怎么回事?”霍夫人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急救室,看着那道刺眼的红光,心里有一种不祥预感。
连北瑾如鲠在喉,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北瑾,你们吵架了?”霍夫人不敢置信会是这样的后果。
连北瑾摇头,“我说错了,我怎么能说这么多伤害他的话?我怎么能这么欺负他?对不起,对不起。”
“你别坐在地上,地上凉,起来好好说。”霍夫人尝试着将她扶起来。
连北瑾踉跄了一步,她魔怔般的重复这那一句话。
霍夫人坐在她旁边,握着她冰凉的手,“他不会责备你的,他怎么舍得记恨他心尖儿上的孩子呢?”
“阿姨,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是我霍家对不起你们。”
“之前我自私的抛弃家人一心想要和他在一起,之后我又自私的舍弃他来弥补我自己的愧疚,阿姨,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胡说八道什么?”霍夫人捧着她的脸人,让她正视自己的脸,“孩子,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们是人,不是神,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们只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怎么能做到面面俱到凡事无愧于心?”
“阿姨,我是不是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在伤害爱我的人?”连北瑾自责的低着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北瑾,阿姨很羡慕你,我从一出生就被父母规划好了一生,包括嫁给他霍霆,包括相夫教子做一个名门贵夫人,出入一举一动都像是规定好的,不能有瑕疵,不能有纰漏。可是这样的生活就像是复读机,日复一日,阿姨渴望着和你一样轰轰烈烈。”
“我这不是轰轰烈烈,我这是狼狈。”
“不,你错了,敢爱敢恨,敢做敢想,这就是轰轰烈烈。”
“哪怕我的爱的狭隘,也是吗?”连北瑾摇了摇头,“这只是自私。”
“人性本身就是自私,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每个人想的都是自己,就如同你爸爸反对你们,无非就是舍不得嫁走女儿,如同霍霆反对你们,无非便是不愿意自己优秀的儿子忤逆他的安排。每个人的第一目的都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包括你,包括我,包括所有人。”
连北瑾心里微微有些动容。
霍夫人继续道,“人有七情六欲,怎么可能做到无情无欲?所以你这种执着不是错,有些东西潜意识里以为所有人不支持就是错,那才是错误的,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他们只能看到表面,而完全看不见你付出的,你经历过的,你努力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