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缓慢前行。
包了层铁皮的木质车轮压过枯黄的车前草,发出吱呀呀的声音,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官道上行人稀疏,两侧长着不少高大的樟树。
依旧显绿的巨大树冠偶尔挡住原本温煦的阳光,赵默不禁掖了掖身上单薄的布衣。
自从那日跟随小红找到静玄,两人便藏在马车里面,跟着车夫连夜出城。
掐指一算,离开青州已有两旬时光。
“公子,沿着这条路再往前走几里,有个石头村,过了村子再往南走十几里,就是襄阳了。”
赶车的马夫在岔路口前停了下来,说道。
赵默和静玄打了两个哈欠,各自拿着包袱从车上跳了下来,伸了伸懒腰。
“小的便送二位公子到此处,再往前多走,恐怕耽误了府里的公事,还请二位公子见谅。”
马车夫恭恭敬敬说道。
自己这趟原本只需送两人出青州城即可,只因顺路要去滇州办事,这才多捎了一段。
赵默二人拱手谢过,那金毛小猴子也学着两人模样拱手作揖,惹得众人一阵嬉笑。
“天色渐晚,小人知道那石头村有一家客栈,公子今夜可在那里歇息一晚,明日便能到襄阳城了。到了襄阳再换水路,约莫一旬功夫,便能直达商邱。”
马车夫细心叮嘱道。
“承蒙穆大哥一路上照顾,这点心意你且收下。”
赵默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车夫,那车夫笑着收下,便扬鞭赶着马车独自往西去了。
“按照这个情况算来,估计月底之前我们就能到雷泽了,到时候你身上的人皮胶之毒,就有希望了。”
静玄虽口不能言,但双眼之中却难掩期待神色。
“只是天气越发冷了,明日到了襄阳城里,得给咱俩置办一身御寒的衣服。”
静玄以手指自己身上羽毛,摇了摇头。
赵默拍了拍脑袋,笑道:“哈哈哈哈,也是,你这浑身鸟羽覆盖,想必热的紧。那等到了商邱再给你备一身新衣,这样路上少拿些行李,也方便点。天色晚了,我们还是早些过去投宿。”
二人继续前行。
赵默一边走着拳桩,一边赶路,姿势看起来有些歪歪扭扭,如同小儿蹒跚学步一般。
如今自己气府已满,只差掌握分神境一心二用的要领,便可择机突破至二品境界。因此钟正南让其先从这一边行路一边打拳做起,待得走路之时,拳法呼吸依旧能不乱,便是入了分神境之门。
二人行不多时,周围逐渐刮起风来。
“让开!”
一匹快马从背后快速驰来。
赵默听见警告,收起拳桩踉跄着躲开,险些被撞到。
再看时,棕色飞马上载着一名绿衣男子,已经走远。
只剩几片被撩起的树叶混着些许轻尘,随风舞在空中。
“遭瘟的绿衣短死鬼,赶着去投胎还是怎么的?”
赵默暗自骂了一句,见静玄无事,两人便继续赶路。
风声越来越大,倏忽间连天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眼看就要下起雨来了。
两人没带防雨的蓑衣,只好往前跑。
稀稀落落的雨点从天空落下。
一家破落客栈从路边显现出来,招牌上写着石头酒家四个大字。
“总算是赶到了,快点进去避雨,再晚一点,你便是名副其实的落汤鸡了哈哈哈哈。”
赵默一边打趣一边推开木门,招呼静玄跟了进去。
店里小二热情的上来招呼,一看推开门的是一个十岁孩童和一个不知是人是鸟的怪物,还有一只猴子,原本笑容灿烂的脸上立刻少了些神采。
这二位,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钱的主。
“二……三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你这人学得好算数,如何凭空多出一个人来?”赵默扑了扑身上的灰尘,也不知道衣服上何时攒了这么多土来,呛得自己一阵咳嗽。
“若是住店,您头顶这位爷,也算一位。”
店小二捏着鼻子,指着静玄头顶小金猴说道,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方才店里进来一个穿绿衣的,对自己进来就是一通颐指气使,又要喂马又要温酒又要打洗澡水的,到头来连一枚铜钱的打赏都没给,受了不少气。
哼,这下眼看来了三个好欺负的,可不得舒舒心里这一份怨气吗?
“小二哥,你可睁大眼睛看仔细了,这是猴儿,不是人。”
赵默听出来些不对劲,但也不恼。
自己当年在临安镇的时候,没少受人白眼,偷那酒店剩菜的时候,被店老板吊起来打的苦也不是没吃过。
“你说他圆圆的脑袋,大大耳朵,健全的四肢,必是谁家公子,多长些富贵毛而已。”店小二捂嘴笑道。
赵默也被小二的话逗笑,便道:“你说三个便是三个,店里还有房间吗,给我们三个胡乱开一间便是。”
“一间三人房,六十文银子。店里小本经营,先付钱,再开房。”
小二翻了个白眼,伸手到赵默面前,一心等赵默拿不出钱来,自己好有理由赖他住霸王店,揍上一顿出出心中恶气。
只见赵默从怀里摸了摸。
之前在药铺打工攒下的工钱,原本剩下二两多,方才路上给车夫一两,还剩一两碎银,和一些零散铜钱。
便数出一百文钱,递给小二,说道:“我这朋友,睡不得硬床,一会儿多加几床褥子给我们,再备上些茶水点心送到房里。多出来的,你自己留着罢。”
店小二心中快速算了一帐,扣去茶水和添的被褥,自己还能落个十几文钱,够得喝一壶小酒了,心中怨气便全散。
没想到这一眼穷酸的少年,出手却还大方,不像方才那个锦衣玉面的客人,看起来有钱,却是抠搜的紧。连那住店的铜钱,都是从鞋底抠出。
恶心人不说,他穿着就不怕硌脚吗?
“得嘞,三位小爷楼上请。”
店小二恭恭敬敬道。
二人进了房间,又囫囵吃了些小二送来的粗茶点心。
静玄便坐在床上禅定打坐,赵默也打开《墨问》,跟着钟正南学起来。
如今墨问里面的字,已经大都认得出来,其中所教习的心法,也略懂其意。
不过最让赵默感兴趣的,确是里面墨子提出的兼爱之说。
“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强必执弱,富必侮贫,贵必傲贱,诈必欺愚。凡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着,以不相爱生也。”
“爱人者必见爱也,而恶人者必见恶也。”
“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
回想之前所历种种。母亲之死、王钧绮之恨、许诺之死、异兽之乱、小红之语、白相与之问、静玄之难……
自己那时候不受柳树巷里的人待见,也许是因为在别人眼里,自己有些坏。
即便是因为自己当时是孤儿,不得不做一些偷抢的事情。
也有人对自己好,如小二、许诺、师父、牛三,还有那个救过自己一次的鱼幼薇姐姐……
这个世界就是有好人也有坏人,当好人变多,坏人自然就会变少吧。
借着窗外沙沙风雨声,种种往事,此刻在这个十岁少年心中不断浮浮沉沉,其中道理,似乎都在这本《墨问》之中能找到答案。
钟正南没有说话,他相信赵默一定能从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墨家也好,诸子百家也好,世间的道理有千万种,自己这个徒弟,到底会走上哪条道路呢?
窗外风雨飘摇,雨似乎越来越大。
不知道明日是不是还好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