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处理完军中事务,闲着没事,回到住处。
看了一会儿书,有些心烦意乱,看不下去,便重操旧业,抱出焦尾琴,坐于院中,弹奏起来。
琴声好如绵绵细语,缠绵悱恻,很是动人。
唯一的听众,就是自己,陈鲲醉酒后,在隔壁房间酣睡了小半个下午,还未苏醒。
王猛深受感动,自语道:“风中欲尝春光束,春落头顶相思处。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滩头住。”
焦尾琴觉得王猛很傻,调侃道:“镜中渐觉白发生,人不负春春自负。且行且远愁难度,梨树花开风雨妒。”
王猛觉得焦尾琴就是一块木头,不该有人的情思与感触,轻轻地捏了琴弦两下,以示教训。
焦尾琴不服,从琴弦上跑出一段音符来:
“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王猛很是难受,自己无所事事,实在无趣,才跟它聊会天,它却不听话,于是狠狠地再捏了焦尾琴几下,以示小惩大戒。
焦尾表示抗议,是不是块木头,因人而定,唠叨起来:“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王猛听过,深感无奈,对着身前的这块木头再也不手下留情,疯狂地拨弄起来。
焦尾琴虽越来越气,除了几根琴弦,终究是块木头,除了供人消遣,一无是处,便也认命。随着王猛的指头跳动,将身上的痛苦倾诉出来,幻化成一首怦然心动的曲子: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王猛实在拿焦尾琴没办法,开始妥协起来,自慰道:“这曲子伤人,你以后别再吟唱了。”
焦尾琴道:“你拿我当出气筒,我心情不好,那有好听的曲子送你。”
王猛赔礼道:“行,以后不拿你出气就是了。”
焦尾琴道:“那好,你想听什么曲子,我给你吟唱。”
王猛朝着天空望了望,将琴弦摸了摸,道:“就来首温馨些的吧。”
琴弦欢欢一笑,吟唱起来:
“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王猛听过,说道:“你唱这个干什么,人家送给妻子的,盼个春情永驻。我将我家娘子送去做了人质,又不在身边,用不着这个,唱了也是白唱。”
琴弦欢唱道:“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王猛苦笑道:“你傻啊!我家娘子远在京城,那有机会来这里,别妄想痴心。”
琴弦道:“你才傻呢!不行就回头看看。”
王猛很是听话,回过头去,双目失神,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言语道:“你是神仙吗?神不知鬼不觉的。怎可偷听我的心声!”
站在如心身边的袁若瑛笑道:“哥,你才是神仙呢!尽说些胡话。”
王猛大梦初醒,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好像有些感受,不像在做梦,欢言道:“你们坐,我去拿些酒来。”
若瑛笑道:“哥,你又胡话了,我们是女子,不善饮酒。”
“杯酒度愁了相思,不善也可饮。”王猛对着两个美人笑了笑,走了开去。
如心送走王猛的身影,对着琴儿坐了过去,将指头放到上面,本想拨弄几下,倍感不适,琴弦好像沾过水。提起手,借着烛光一瞧,发现自己的指头上有几个星星红点,很是吃惊。
袁若瑛见之,笑道:“夏日潮湿,琴儿沾了露水。”
言语散,王猛拿着酒壶、酒盏,陈鲲拿着三把椅子,欢欢走了来。
袁若瑛闻着陈鲲一身酒味,生气道:“又醉酒!”
陈鲲摆好椅子,笑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心闲无处逛,栖息酒壶中。”
王猛放下酒壶,摆好酒盏,拿走焦尾琴,坐了下来。
陈鲲牵着袁若瑛坐了下来,给四个杯子斟满酒,举起酒杯,道:“大哥,来,为两位美人的到来干杯。”
三人举杯,跟陈鲲的酒杯一碰,欢欢饮下。
王猛放下酒杯,道:“你们怎么来了,军师他们呢?”
如心道:“军师还待在京城,问你,让谁留守京城合适。”
陈鲲斟满酒杯,王猛喝了一小口,道:“让我师弟林震留守京城吧,也好代我们师兄弟尽尽孝道。”
陈鲲道:“那等会儿,我让人明日一早传信去。”
王猛跟如心喝了一个,道:“不用了,明早如心回京城去。”
袁若瑛道:“哥,不用,是皇帝陛下跟你二哥一起送我们出的城,陈亮大哥也同意的。”
陈鲲道:“哥,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那还有什么需要回去的。”
王猛将如心的鬓发拂了拂,回道:“温良玉那小子精得很,装模作样送你们出城,实心实意地盼着如心回去,好宽慰皇帝,让他不要对我心存疑惑。”
袁若瑛道:“哥,是不是每个皇帝都是这样的小肚鸡肠啊?”
王猛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是皇帝的座右铭,不怨他。”
陈鲲道:“可你是他的兄弟,拜过把子的。”
王猛笑道:“相逢是偶然,聚散是必然,没有想当然,方能顺其自然。因为他,我实现抱负;因为我,他也当去其忧愁。他是普通人,我们可为兄弟;可他是皇帝,我们就是君臣。”
袁若瑛道:“那我明天也跟着姐姐一起回去。”
如心喝过杯中酒,道:“不用,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袁若瑛喝下杯中酒,笑道:“要的。哥是我少主,你是我少主夫人,我不跟着你,跟着谁去。”
陈鲲笑道:“是啊!若瑛明天一起回去。他是皇帝,是天子,可以不相信情义。可我们是凡夫俗子,没有情义,万万不行。”
王猛道:“皇帝的情义,不该送给哪一个人,或那一群人,该平分给天下人,讲求治世有道,国泰民安。”
陈鲲道:“哥,假如你是皇帝,你也是这么想的啊?”
王猛笑道:“那当然。在姑苏,我的情感只会分给老婆、孩子、父母,出来带兵了,我就得将情感平分,你们一人一份。这是责任,也是担当,皇帝也亦如此。”
如心道:“那什么时候,你的情感只分给老婆、孩子、父母啊?”
王猛将如心的头发摸了摸,回道:“要是平定了叛乱,我还能幸存下来,一定只将情感平分给老婆、孩子、父母。”
袁若瑛笑道:“哥,那你得快点平定叛乱,姐姐都有了,别让孩子觉得你不爱他妈妈。”
王猛惊喜道:“真的啊!”
如心很是难受地笑了笑,回道:“若瑛妹妹骗你的。”
袁若瑛笑道:“哥,你看我像个说谎的人吗?”
王猛欢言道:“若瑛妹妹,言语跟美貌并称,那有说假话的时候。”
陈鲲喜气道:“恭喜大哥!”
袁若瑛道:“哥,没听过琴声能好听过你的,要不弹上一曲,为此事庆贺庆贺。”
如心道:“他的指头破了,免了吧。”
王猛欢言道:“为你们三人服务,乐意效劳。”
拿开酒杯,抱来琴,摆放好,问道:“娘子,妹妹,你们想听什么曲子啊?”
袁若瑛微笑道:“哥,我们进门时,你弹的曲子就非常好听,要不来那种吧。”
“好,就来那种。”
王猛铺开十指,双手游走于琴弦之上,琴弦跳动,琴音吟唱,花听花不开,水听水不流,蜂蝶听了落彷徨。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
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
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
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铜簧韵脆丝竹暖,新声慢奏移纤玉。
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
东方旭日动,惊觉鸳鸯梦。
窗外马鸣窗内忙,不及诉衷肠。
转头又成空,梦寐春睡中。
人生离思何能免,销魂独我饮愁眠。
三人两耳充闻,如痴如醉,一曲“子夜歌”,六眼青光闪闪。
王猛停下手指,微笑道:“好听吗?”
陈鲲苦笑道:“此音只有天上有,世间难得几回听,美妙绝伦。”
袁若瑛道:“无情之人弹之技巧,有情之人弹之眼泪,哥哥弹之心血,自然惟妙惟俏。”
王猛见手指有着血滴,赶忙放下桌子,在衣服上擦了擦。
陈鲲见之,端起酒杯,欢言道:“久别胜新婚,春宵一刻值千金。干了此杯,及早话别,免得明日,空怀激情无处诉。”
袁若瑛对着陈鲲就是一巴掌,生气道:“直肠子,凡人。”
王猛举起酒杯,微笑道:“来,干!老婆面前不说假话,真君子。”
如心同着袁若瑛腼腼腆腆地举起酒杯,学着自家男人一口尽饮,全是看得见的情意。
王猛放下酒杯,一把将如心背起,走向那个渴望了千年的香桂之地,趣乐融融一路。
陈鲲一把将袁若瑛抱起,走在后头,喜悦道:“百岁有涯头上雪,万般无染一心装。”
言语清脆,含笑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