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难耐寂寞,站起身,给四位大佬一人倒上了一杯热茶,小声说道:“玠舅,我这几天看到城里来了好些个难民,一天多出十几二十个。”
玠大人道:“谁说不是呢!黄河以北已连发了三年天灾,虽说面积不是很广,但也叫好多百姓已没法安生了。前前年是水灾,前年旱灾,去年蝗灾,一两成的百姓都已破了产,不是成为流民南下逃难,就是上山做了绿林汉。各地官府都忙着捞他们的政治资本,那看得上百姓的死活。去年八月底就在齐地平息了一场千把来人的农民暴动,听说杀了五千人。事后上报朝廷,说是跟北边的胡人打了一个大胜仗,皇上高兴,加官进爵者不少。”
萧石听过,心儿有些难受,言语道:“现在想想,辞去了那芝麻小官,做了个太湖闲人,人反而觉得舒畅了许多,不拉屎就不占着茅坑,总好过尸位素餐。”
玠大人一听,哀叹一声,脸色不佳,失声道:“现今皇上身体不好,浑浑噩噩,不理朝政,任由下边弄权。还好大喜功,尽想着在他手上平定北方边患,劳民伤财。这么多年,交上去的税银大多都进了安思景那些将领的口袋,国库空虚。去年蝗灾,朝廷竟然只拿出不到五百万两的库银,接着一道旨意下来,叫地方自行处理。这那里还有点我大夏国该有的气象!”说完就喝了口茶,茶水太苦,吐了出来,地上没激起半点水花。
大厅一片寂静,只剩下几个人的呼吸声,过了好大一会儿,廉大人喝了口茶,感叹一声:“哎!”
刘汉鸣见廉正哀叹一声,极为不爽,生气道:“大丈夫,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在这里叹什么气,伤什么秋风。”
廉大人听过,也觉得不应该,只好拉着一副很是辛苦的表情,言语起来:“如今,各地豪强浮出水面,土地兼并成风,很多穷苦人在天灾之下,都破了产,把土地当成最后一根稻草给卖了;盗匪猖獗,货物流通风险重重,有些州郡运往京都的税银都得靠军队押送;洞庭湖上那些个盗匪,嚣张好几年,到现在还没能清剿,朝廷已调度乏力了。要是几年之内再来一场大天灾,到时饥荒连连,饿殍遍野,民不思治,揭竿而起,各地藩镇拥兵自重,天下危矣!”
刘汉鸣听到这里,心里极为难过,不禁说道:“你们只知道在这里释放闷气,可想到什么补救的法子没有?”
廉正端起茶杯走到刘汉鸣跟前,在他的茶杯上轻轻一碰,淡淡一笑,道:“大将军,我跟老玠今天来,就是想向你知会一声,借你的宝贝徒弟一用。”
刘汉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面无表情道:“我现在只是个贫民百姓,不是什么大将军,孩子们的事,我不掺和。况且他只是一个商人家的孩子,能帮到你们什么忙。”
廉正笑道:“他虽是商人的孩子,但他有个好师傅,陛下见之,必定甚喜。”
玠大人接话道:“现今朝廷里,有心作为,还能在大殿之上说得上话的,也就四皇子襄王一人。可他势单力薄,无一人相帮,就想河水中的浮萍,没巴结住一滴泥土。把王猛推荐给他,助他建立一份功业,成与不成看天意,我们也只能讲个心到而已。”
刘汉鸣听完,喝了口茶,笑了笑,严肃道:“襄王何许人也,才能、德行跟胸襟如何?”
廉正回话道:“襄王名华隆,贤妃娘娘李月华的独子,满腔热忱,一身正气。”
刘汉鸣听过,提起右手,向王猛招了招。
王猛看到师傅向自己招手,立马走了过去,小声道:“师傅,有事吗?”
刘汉鸣站起身,用手摸了摸王猛的脸颊,注视着他的眼睛,温言温语道:“猛儿,你怕吗?”
王猛回话道:“这些年下来,死在徒儿手上的人命也有好多条了,生死也看得不是那么重了。如果师傅觉得徒儿不该怕,那徒儿定当竭尽所能,以回报师傅传授给徒儿的这一身本事。”
刘汉鸣一听,眼泪掉了出来,满脸欢喜道:“好孩子,要不是你师母看得到你,我们师徒还真有可能就错过了。”
刘汉鸣用手抹了抹王猛眼角的小水珠,接着道:“孩子,不用怕。好男儿的一生,虽是在为自己活着,其实也在为别人活着。”
王猛向刘汉鸣微微一笑,欢言道:“师傅放心,徒儿走南闯北这些年来,害人的本事虽没学到,自保的本事还是学到了点的。”
萧石高兴的站起身来,欢愉道:“这才是刘云飞的徒弟吗!”
刘汉鸣向王猛笑了笑,温言道:“你去跟你师母话个别,护送你两位舅舅跟你萧叔叔回紫石柳庄去吧,那里应该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呢。”
“是,师傅。”王猛说完,就朝师母的房间走了去。
等王猛走后,刘汉鸣对着廉正说道:“他可是你的外甥,你可要想好了。”
廉正回话道:“大将军放心,这天下还得靠他们这些年轻人来解惑呢!”语气很是庄严,振动肺腑。
王猛来到师母房间的门口,见房内灯火通亮,静了静,提起右手往门上敲了过去,手快碰到门面上时,停了下来,张了张嘴,轻轻说道:“师娘,我先走了。”说完就迈开沉重的步子走了开去。
正当他迈了五步远,房门开了。王猛回过头来,朝着呈现在门外的两张美丽的脸笑了笑,然后就回过头,继续向外边走去。
“莹儿,你去送送你大师哥吧!”刘夫人遥望着王猛的背影消失在月光中,对着女儿轻轻地说道。
只见那一双看似永远欢乐着的眼睛,瞬间珍藏着几颗珍珠,在清冷的月色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刘莹一听,高兴起来,立马向着师哥背影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追啊!追!追过后庭,追过操场,追过天井,追过前厅,追到大门口的石狮子边,往前边望去,只见一个背影坐落在马背上,渐渐地消失在月色中,是那么的孤寂、清冷。
刘莹摸了摸身边的雄狮,静静地将身子靠了上去,一丝丝凉意直透心底,原来他们俩注定了,只能做对兄妹。
月色下,又多了几颗珍珠,照样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跟柔和清亮的月光闪烁在一起。
夜色里的紫石柳庄,还是那么生机黯然,虫儿在草丛里翻着跟斗,鱼儿在池塘里吐着水泡,鸟儿在树上吟着小曲,就连那本该一视同仁的月亮,也特意多落下几丝清辉,穿梭于树叶间。
王猛、廉大人、玠大人与箫石四人回到紫石柳庄,正想下马去叫门,大门却是开着的,好像知道他们此时会回来一般。
王猛跨马直入,刚等他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还未来得及抚摸一下白马的毛鬓,一个身影从大门左边窜了出来,跳到他的面前,高兴的说道:“少爷,你们怎么才回来啊!”
王猛一看,承福满脸欢笑的站在自己的面前,二话没说,就把缰绳交给了他,转过头,迎接着下得车马来的舅舅与叔叔们,引着他们往接客厅走去。
客厅里灯火通明,照亮了每一个用得着照亮的地方,照亮了每一张用得着照亮的脸庞。
王猛走上台阶,挂满微笑,走入厅内,向着里边坐着的人一一行礼问好。
对每一人问过好后,就拉好三把椅子,让廉正三人坐了下来。
“晚辈见过廉大人!”“见过玠大人!”“见过萧叔叔!”郭凯走上前来,向着刚坐下的三位长者一一行礼问安道。
还没等箫石将礼貌性的笑脸展开,郭凯就拉着王猛的手往厅外走了出去,王猛很是给他面子,谁叫他明天就是新郎官呢。
郭凯拉着王猛来到荷塘右侧的一块大青石边,两人不约而同地坐了下来,郭凯对着王猛说道:“今天胡老告诉我,张继承是我亲爹,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猛听过,转过脸,温言道:“郭大哥,现在有人告诉你也好,张继承就是你亲爹。”
郭凯接着问道:“我娘是谁,你可知道?”
王猛答道:“你娘叫徐颜娇,梁溪人,在你出生后没多久,她就过世了,埋在小月滩的大柳树边。你爹每年都到小月滩那儿喝七次酒,年年一样,从未间断,还让我陪他去过两次,每次都是大醉而归。”
“他既然是我亲爹,为什么我养父养母过世这么多年,他从未来没看过我?”郭凯说完,脸色铁青,心中似有不平。
王猛说道:“郭大哥,他怎么去认你啊!都说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郭氏夫妇将你带到了二十来岁,怎不能郭氏夫妇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跑过去,对你说,凯儿,你不姓郭,你姓张,你是我张继承的儿子吧!”
“那我娘是怎么死的?”郭凯流下眼泪,背对着王猛道。
“大哥,你娘的死纯属是个意外,只能怨天怨地,怨不得旁人。当年兵荒马乱的,你爹被拉去当了军医,很少有时间回家,你娘怀了你,你爹只好请了个人来照顾你娘。那天天气很好,梁婶就想着出去买点肉回来,给你娘炖点汤喝,养养身子。梁婶出门的时候,天还是好好的,等她出去没过多久,那老天就下起雨来,瓢泼大雨。你娘累心太重,就想着去把外边晒着的豆角收进房里来,免得被雨淋湿了。谁知在门外一步没踏好,跌倒了。当她强行爬起来的时候,动了胎气,你提早出生了。
不知道为什么,你出生的时候你娘还好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却来了大红。梁婶她一个乡下妇女,生怕离开你娘后你娘会出事,在家里等着,干巴巴地陪着你娘,照顾着你娘,就盼着你爹能快点回来。
你爹四天后才回来,结果回来得太晚了,你娘已经不行了,你爹的医术再好,也无能为力了。
你爹埋了你娘以后,就将你送给了郭氏夫妇,把家里的钱交给了胡老,交代清楚以后,在你娘的坟边自杀了起来。结果天不遂人愿,一个打鱼的刚好路过,看到了,你爹活生生地被你现在的老丈人给救了回来。”
王猛轻轻地换了口气,接着道:“
老张虽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但切切实实是个好医生。
你千万别怪他将你送给了别人抚养,他只是你能在一个拥有母爱的家庭中成长,就这一点,我觉得他没有做错。”
王猛在郭凯的肩膀上拍了拍,走了开去。
郭凯听完王猛的话语,不知道该不该记恨那个陌生的父亲,在那荷塘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声音不大,但鱼儿听见了,好伤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