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楼层功能平面图显示,这一片的确还属于哺乳动物的收容区。
但这边的布局不太一样,也很普通,不如那边有着透明玻璃的长廊更有吸引力。眼前只有一些普通的房门,像是旅店、公寓、餐厅里再也寻常不过的封闭房间。起初,他们还以为这里是具有功能性的收纳空间。
“这些也是……收容单元吗。”
“这种结构里面的空间也没大到哪儿去。”队长朝着一扇门的小玻璃窗望进去,“最小的房间大约十平米,大的,二三十平。从示意图上看,空间大些的有隔断。”
“收容在这里的是亲和性很高的生物。毕竟,人类要频繁地进出。”莫惟明的视线扫过走廊,大约有七八扇门,“所以他们应该不会有太高的智能。”
“哈哈哈……”
殷红轻声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莫惟明不解。
“不好笑吗?”曲罗生也笑着反问。
他不想纠缠,便向前走去。果然,这里不像普通储物室,挂一个说明的牌子便好。取而代之的,是和所有收容单元差不多的说明板,被钉在每个房间的门口。
“虽然,我想门不那么好开,我觉得还是不要轻易开门哦?”女佣兵说,“毕竟这里的生物也一定会被处死吧。”
“我也觉——喂!”
听到军医突如其来的呵斥,莫惟明猛回过头。他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大个子,手已经落在了一个门把手上。反而被军医喊了一嗓子,他下意识收手了。
却把整扇门拆卸下来。
“你——”队长呵斥着,“你怎么能——”
“毕竟也是年久失修的东西了。”曲罗生打起圆场。
几人自然而然地聚拢到门边,但没人敢进去。莫惟明看向介绍的铭牌。
“……什么,夜叉。海夜叉?啊?”
在读懂上面的字后,他直接发出感慨。
“这玩意儿不是应该放在一层或者负一层吗……”
“是啊?为什么在这里。难道是因为海夜叉并不是纯粹的水生动物?”
“果然不能名字里带个‘海’字就一概而论啊。”
“可房间里怎么保湿?它需要水的吧?”
“而且根据记录,这是很危险的个体,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收容起来?”
“也许……是种群里的特殊个体也说不定。”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莫惟明的脚迈出一半,在门槛线边微微试探。门的另一边是白色的瓷砖。
里面的“住客”应该是死透了。否则这么大动静,早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也没有异常的气味……证明房间是可以正常通风的,即使有毒气也已经散去。正思考着,殷红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进了房间。
“你、你小心啊。”莫惟明忍不住说,“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嗯嗯。”
殷红和曲罗生正常地进入房间后,莫惟明“自然而然”跟了进去,尽管他嘴上仍有忧虑。这个房间,就是那种有着二十来平的大房间,中间有一个隔断。他们进入的那个空间,墙壁和地板都贴着瓷砖。地板踩上去,能感到一层粉尘,但看不太出来。而且粉尘的感觉很奇怪……有些奇异的颗粒感。
家具有正常的圆角的桌椅,还有一张床。桌子是涂了防水漆的木质材料,床也是。床上有被褥,但早就发霉了。甚至连霉菌也都死去,留下斑驳的黑色。莫惟明上前,检查出许多细密的、苍白的碎屑。
“上面是什么?”军医指了指天花板。他现在对空间上方可能存在的事物很敏感。
“一种……喷淋设施。”殷红略显惊讶,“近几年国外才兴起的稀罕物什,主要用于消防。但原理和园艺灌溉设施没什么区别呢。那个时候,应该没有烟感器吧?”
“烟感器是什么……”军医问。
“一种能检测烟雾浓度的设施。新玩意儿,还没有批量投产吧。”殷红说。
“这个应该只是为了增加湿度吧。会喷出的应该是雾气,不是水。算了,反正设置也已经停运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那这里收容的个体呢?”莫惟明左顾右盼。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虽不是多么高亢的尖叫,但也足够让人听出当事人的震撼。他们立刻追着声音来到旁边无门的隔断。队长正站在这儿,惊异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相当恐怖的东西。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众人上前,紧接着露出与他相似的表情。
和外面一样,这里也贴满瓷砖。不同的是,大约有长、宽都为两米的水池。水池也贴满了一样的瓷砖,呈白色。池子里没有任何水的痕迹。但也有灰尘——白色的灰尘。
在这样的池子里,蜷缩着一个人形的轮廓。
“!”
他们纷纷后退。此时,每个人都有种空气中存在异味的感觉,即使先前并无感知。莫惟明觉得空气中仅仅只是存在一些类似海的腥味。这种气息,和他打开鲛人的玻璃缸时,那一刻扑面传来的气味十分相似。莫惟明离开明白,那些白色的根本不是什么灰,
而是盐。
曲罗生轻快地跳进浴缸里,戴着手套,翻动水池里的海夜叉。莫惟明站在外侧观望着。他没有看到任何形似灵力流动的痕迹,刚才也没有。这证明整个区域都没有生命活动迹象了才是——甚至没有残留。
莫惟明踩进干燥的水池。他看向水龙头——有被破坏的磨痕,还有不明的深色痕迹,不像是铁锈。他弯腰与曲罗生一起检查尸体。曲罗生说,手骨与头骨存在伤痕。这证明它在临死前曾经历了停水……并试图拼命地汲取任何可能的水源。
“不论它是否成功通过破坏水管来湿润自己,最终的结果,都是干燥而死。”
军医只是站在外面说。他好像不想接触自己认知外的生物。
莫惟明发现一个问题。
这个夜叉干燥的遗骨,很像人类的干尸。因为完全干燥了,他无法判断尸体手指间是否存在蹼。但他的脚,与人类的脚十分相似。一般夜叉脚的形态更接近手,只是更大、更有力些。除此之外,它整体的身形结构也更像是人。
“这边有某种记录档案。是观察日志吗?”女佣兵在外面的房间找到了什么。
莫惟明从枯黄如落叶般的干尸旁离开。他和殷红去看那些记录。这个本子,和鲛人那边发现的一样。只不过,里面的字体比较工整。仅在签字确认那一栏,写满了人们无法理解的符号。符号的形状基本是一致的。
“没有详细的记录,应该只是在这里留档而已,和那边一样。”殷红说,“只是写着有进行过数次手术呢。”
虽然字迹模糊不清,但莫惟明依稀辨认出每场手术后的括号。
右腿。
双足。
双臂。
左前肢。
髋骨。
肋关节。
左手。
右前肢。
……
“这是一些治疗项目,还是?”
改造项目?莫惟明没有问。他知道父亲会有类似的实验。如果是对海夜叉这样的生物,按理说,不必准备如此舒适的环境。莫惟明记得,在自己离开前,整个研究所有的只有海夜叉的标本,而没有活体。父亲是如何捕获或收购到的?
就像鲛人那样?
“如果说,鲛人净化的本性会让他们死后的尸体变成泡沫,那么还有一种说法……夜叉被彻底杀死,无法再生后,就会化作一汪污浊的水。”
“话虽如此,可你也看到了。”殷红有意提醒他,“那是一具完整的尸体。至于为什么没有在相对潮湿的情况下腐烂,可能因为,到底不是人类,那些扮演分解角色的微生物无法有效运作。”
“也可能,是因为它脱离了海水。”
“哦!那还真有意思。”殷红点头,“理论上,撒些海水上去,它立刻就会融化成一团肮脏的浓浆,对不对?”
“我不建议这么做。”莫惟明后退一步。
“开玩笑的,哈哈。我们也没有。”她扭头对自己人说,“准备相机。”
“相机?”
他们竟然带了这种东西。莫惟明先前可从未听说哪个探索队带了这个。
“哪儿来的?为什么?”他立刻追问,“原来你们是会准备相机的?”
“一般不会。”殷红轻快地回答,“而且闪光灯很容易引来麻烦。这边的灵力扰动很频繁,而且很不确定。以前专门在确定较为安全的区域拍过,很多奇怪的东西。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大概真是拍到鬼了吧。莫惟明也没有追问,他们是否使用了特殊的相机。他暂时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他只知道,若是拍摄海夜叉的尸体,回去洗出来的照片上,应该也只有海夜叉的尸体。
他们没有在这个房间做多停留。来到下一处,莫惟明看到房间门口的铭牌上写着这样两个特殊的字,并且被提引号框起来了。
「凤凰」
它没有介绍个体的种族——也就是说,对这个“虚假”的、借用的凤凰二字没有做出更多解释。但在下面的说明中,能看出该个体是某实验的产物。
“这个房间应该也是安全的。”曲罗生在门口看了一眼,“我已经看到他了。”
“啊?”
莫惟明把曲罗生挤开,凑到门口上。门突然向前垮下去,差点让他倒在地上。曲罗生一把拉住他。还没来得及道谢,他就完全屏住了呼吸。
一团漆黑的什么,端正地跪坐在窗户的边上。莫惟明这才想起,海夜叉的房间是没有窗户的。只是,这边的光也并不明显——外面的天空是黑色的,他无法判断现在是几点。一路上他都不曾掏出怀表。也许现在可以看看,但没那个必要。
这个漆黑的家伙,是最吸引人的。它看上去很像人,但明显不是。因为没有任何人的双臂会呈现翅膀的模样。是的,他没有手。在两肩伸展处,是大大的羽翼。它们被收拢在前端,微微并拢,看上去就好像是在作揖——亦或是祈祷。
这样的人朝着窗口,朝着可能曾有日升月落之处。他的形态相对完整,没有经历过那蜷缩着的虔诚的模样,让人不由得猜想,在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刻,它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为什么是漆黑的?
因为他被烧焦了。
他整个人都被碳化了。从里到外,完全烧透。恐怕是瞬时的高温导致。就连他羽翼最末端的翎毛,也能被看出清晰的纹路。每个人的呼吸都非常小心,生怕谁稍微动静大点儿,这样一座完美的祈祷雕像就会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他们绕开他,开始观察整个室内的布局。房子的空间与夜叉的差不多。桌椅也是有的,却是金属的,没有什么锈迹,很新。有一副餐具,是陶制的,干净朴素。但是……每一种金属的物件,都有些微妙的形变。就好像刚开始有些熔化的蜡,又重新凝固。
“按照一般的推论,为了处决他,他们也许使用了火焰——但是,”曲罗生若有所思,“我觉得现场的痕迹,更像是它自燃所导致的。”
“自燃……”莫惟明谨慎地观察四周,目光又落到那祈祷的、生着双翼的人身上。
“我知道了。”殷红不知从哪儿找到一本日志,“他果然是羿家的人。他参与了某次风险极高的实验,并希望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他没有在实验中死去,但实验也没有成功。从现在的状态来看,他应当在很大程度上被金乌的血改变了血脉……”
莫惟明说:“倘若这是真的,他的确应该被看管起来。可是,标本大楼?这种地方?他们究竟把人当作什么……”
“也许是自愿的?”女佣兵随口一提。
“怎么可能。”莫惟明下意识反驳,却在重新思考时陷入犹豫,“应该,是不可能的,我想。呃……如果他失去了对人类身份的认同,同时,自身也充满危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