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仪不是没有办法破解秦军的渑池之围,他是要等到最合适的时机,非得秦君赢驷走投无路之时,完全信服于自己,心服于合纵连横的策略,他才能向赢驷讲出了破解之道。冰火!中文
秦君赢驷自我感觉已经把姿态放得够低,他很少主动低声下气地恳求于人,今天在张仪府上,他做到了,当然做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不快的情绪。
可是张仪却并没有买账,他低着头,想着心思,脸上表情十分平静,仿佛根本无视于赢驷的屈尊求情,依然是我行我素。
赢驷等着张仪说出他的建议,等了足有两刻多钟,但是张仪却偶尔抬起头来,与樗里疾说几句闲话,并没有正面回答赢驷的问题。
赢驷心头的火气不自觉地燃起,他心想:“你一介小小的六国匹夫,有何德能自傲于我秦国?我高看了你一眼,你反而不识抬举起来。”
赢驷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樗里疾一边与张仪搭话,一边留意着现场的气氛,后来他发现兄长赢驷已经濒临到火冒三丈的地步,他担心赢驷忍耐不住,把局面搞僵,所以就向赢驷说道:“天色已到深夜,我们还是明日再做计议吧。”
樗里疾说着,就主动站起身来,下了座席,去穿自己的鞋子。赢驷心中光火,他也气哼哼地随之起了身。惟独张仪仍然不紧不慢,他甚至都对赢驷和樗里疾的离去未加丝毫挽留。
张仪出于礼貌,他也站了起来,亲自将赢驷和樗里疾送到了府门口,说道:“恕我不远送二位,请一路慢走。”
樗里疾向张仪拱了拱手,回道:“张先生请回吧,改日我有空再来拜望。”秦君赢驷根本不搭理张仪,他径自走向了自己的马车,在宦官的搀扶之下,登车扬长而去。
张仪目送二人走远,转身要回府时,看到管家张通站在门外未动。张仪问了一句:“张管家还有什么事,怎么不赶快进府呢?”
张通鼓了股勇气,回张仪道:“请张先生恕小的无礼,小的也看出来刚才客人身份极为尊贵,他离去时好像特别生气的样子,斗胆劝先生一句,张先生在秦国没有凭借之人,那些身份特别的人我们不好得罪的呀。”
张仪感觉到管家也是一片好心,他冲着张通笑了一笑,说道:“张管家莫往心里去,我自有分寸。今天的客人你知道是谁吗?”
张通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张仪说道:“今天的客人正是当今秦国的君上。”
张通一听,吓得身体都微微颤抖,回道:“怪不得那么大的气势,府门的一里外影影绰绰地站立几百名军士。原来是身份如此尊贵之人。那张先生更是得罪不起的呀!”
张仪却颇为不以为然,他盯着张通,嘱咐道:“张管家尽管放心,我这回只会让国君彻底信服于我,哪里会让他忌恨于我。你好好在我的府上干事,将来你在秦国也是那万人仰慕的对象。”
张仪说完,他跨过门槛进了府中,没有理会管家张通的反应。他哼起了一首魏国家乡的小曲,回寝房休息去了。
张通听张仪描绘的美好前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认为张仪之语过分地虚饰和夸大。然而,即便不是全信,可是能得到国君的青睐,亲自登门来拜访,这在秦国也算是天大的脸面。张通打心里还是对张仪高看一眼。
赢驷等着樗里疾与张仪道别,上了马车,他气呼呼地说了一句:“我不知这些从东方来的小民有什么值得自傲的,牛气哄哄的,不可一世的样子。从前的那个苏秦如此,今天看他的这个师弟张仪,也好不到哪里去。”
樗里疾吩咐赶车的宦官道:“即刻送君上回咸阳宫吧。”然后,他在赢驷的身边坐了下来。樗里疾对于君兄今日在张仪府上的表现很是不满,此刻,他觉得如果自己一味顺着赢驷的心气儿,再不反驳兄长几句,恐怕他依旧不能从自我膨胀的迷梦中醒来。
樗里疾脸色平静,他并未应和着赢驷搭话,而是顿了一下,显得自己是深思熟虑的。樗里疾郑重地向君兄赢驷说道:“臣弟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惟恐说出来之后,君兄会受不了。”
赢驷看了一眼弟弟,心中觉得奇怪,心想:“你又来个什么拿捏着的劲儿,还嫌我不够心烦吗?”他回了一句:“疾弟对于为兄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你尽管讲出来就是了,我岂会轻易怪罪于自己的亲兄弟的。”
樗里疾说道:“我们觉得张仪很傲慢无礼,认为他和苏秦一样狂妄自大,但是有没有可能事实恰是反着的。也就是在他们看来,正是我们反而是孤傲自闭,不通人事,认不清形势呢?”
樗里疾说完之后,很小心地瞧了兄长一眼,他的这番话可真够劲儿的。为了能够缓和一些,他还故意说是“我们”,甘愿替兄长担待一些。其实樗里疾真心觉得自己的兄长赢驷是执迷不悟,死活不肯放下君主的盛气凌人架势。
然而,当今天下风起云涌,各路诸侯争相延揽人才,为了能够吸引有才能的人为己所用,没有哪个国君是真的能把自己太当回事儿,处处端着架子的。先父秦孝公就是因为足够地放低身段,足够地信任于贤人,才终于延揽到商鞅,彻底推行了改革,秦国面貌焕然一新。
父亲驾崩之后,兄长赢驷即位,首先便公报私仇,车裂了勋业卓著的功臣商鞅,因此才导致了天下人才望秦国而生畏,国家的局势面临着转折的关头。这也正是一心向往田园生活的自己不能置国事于不顾的原因,樗里疾心中有苦,惟有他自己最清楚。
如今秦孝公和商鞅奠定的秦军的基业面临着分崩瓦解的危机,樗里疾出于国事之忧,也出于对先父辛苦努力的痛心,他才下决心要逆龙鳞,说出狠话,想要让赢驷头脑清醒一些。
赢驷听到弟弟说出了心里话,他起初觉得弟弟的话没什么,但是细一想想,越琢磨越觉得难受,他心想:“弟弟这番话不就是把我比作那刚愎自用的昏君了吗?你尽管说得委婉,可是难道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赢驷没好气地回答说:“为兄所见与疾弟不同。我还是觉得东方六国来秦国的人都不是很可靠,我们可以暂且用一下,但是若将国事托付于他们,恐怕这些人吃里扒外,把秦国卖了,我们都被蒙在鼓里呢。”
赢驷又摇了摇头,说道:“那个苏秦眼高于顶的样子实在可气,当年若不是他从中捣乱,寡人怎么会痛失魏卬这样的良将。如果魏卬仍在世,主持渑池之战,恐怕就不会是今日这个局面了。寡人真是痛惜啊!”
赢驷说着,又想起了魏卬在世时,率领秦军开疆拓土、南征北战时的赫赫战绩,他眼中竟然控制不住地流下了泪水。
樗里疾见兄长心头难过,他也感到浑身不自在,明知是自己的进谏让赢驷很不痛快,但是樗里疾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逆耳劝谏进行下去。
他接着说道:“君兄思念良将魏卬将军,可是你想过没有,那魏卬也非我们秦国土生土长之人,他原本是魏国的公子,后来被商鞅诳哄到了秦国的。”
“说起那苏秦,我倒觉得这个人不可小视,他给秦国的教训已经足够了,如果安邑之战我们不警觉,那么当下的渑池之战又当何论?总不能说,我们仍然没吃到苏秦的苦头吧。臣弟认为,我国秦国一直低估了苏秦,以及苏秦提倡的合纵联盟,是渑池之败的根本原因。臣弟斗胆直言,往君兄能体察一下。”
樗里疾终于也忍不住对兄长的不满,他又想起了魏卬当年的结局,其实秦国人因为魏卬之死对于君兄赢驷的埋怨一直没有减少。犹记得当年魏卬平定秦国百年大患义渠国时,回咸阳城万人空巷迎接他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樗里疾自己当时就相迎到咸阳城外几十里处。
樗里疾也深深地觉得赢驷在对待苏秦入秦的问题上,太过主观臆断,缺乏容人之心。如果不是君兄逼迫太紧,苏秦可能也没有与秦国抗争到底的拼死决心。
樗里疾的话很直接,把赢驷刺激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起初很难接受,真想呵斥弟弟的以下犯上,但是稍加冷静后,却不得不忍耐下来。因为渑池战事十万火急,他不能连亲近的弟弟都给赶跑了。
赢驷长叹了一声,他冷静之后,想了想自己和苏秦所打过的交道,却不能不承认自己的过失:至少是低估了苏秦的实力,对这个性格有些张扬、行事颇为不羁的人缺乏足够的重视。
赢驷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好像是听到了弟弟樗里疾的话语,但是要让他在弟弟面前亲口承认错误判断,赢驷这个国君兼兄长却一时难以做到。